“辰妃,你可認罪?”
太後執著月氏嫣的手,很是疼愛,那雙眼睛也沒來看我,看來她早就認定是我做的。
我這人雖吃軟怕硬,但有時候就是喜歡對著乾。
“巫蠱之術既不是我做的,那兒妾何錯之有?”
月氏嫣向來不能容人,聽了這話登時站起身就想開罵,卻被太後製止,我接著說道,
“再說了,若不是兒妾提醒,恐怕王後活不到今天。”
月氏嫣果真火冒三丈,不管不顧地就跨下階梯到我麵前:“你當真是不知死活!牙尖嘴利還想攬功,你當吾不敢……”
我眉心止不住一跳,打斷了她的話:“殺了我?”
“王後沒有殺過我嗎?倘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也不過是半個月前的事情。”
我往前逼近一步,月氏嫣沒忍住還是後退了,
“所以王後,你真的還敢嗎?”
氣氛焦灼,我卻故意裝的溫柔無害,月氏嫣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卻也撐著沒有撇過臉去。
“放肆!”
太後坐不住了,玄色衣袍上的大片玄鳥紋案被她甩得似要展翅高飛,
“你若能知錯就改,那此事哀家就替你摁下就此揭過,可沒想到你竟執迷不悟到這般地步,哀家是斷不能容你!”
“青鸞!先掌嘴,再賜笞刑!”
青鸞大步而來,揚起右手,這一巴掌若是落了下來,恐怕這臉上不會好看到哪裡去。既然太後如此不講道理,那我也不必逆來順受。
我一把推開青鸞,拽著月氏嫣的手就站在太後麵前,太後顯然沒有料到我這般行徑,一時之間有些愣怔。
“太後,你若不辨是非就想責罰於我,恐怕不合規矩。倘若我一紙書信傳回澧朝,今日之事斷不會就此了結,更何況……”
我頓了頓,目光落在旁側穩坐的二人身上,
“有兩位女官在側,”
許是我的目光過於熱烈,四品女官坐不住了,站起身打了個圓場:“太後王後,此事尚無定論,可否……”
“哀家早已查明事實真相!現在不說,是給辰妃留著麵子在。”
太後整了整臉色,對我的失態並沒有太大反應,三言兩語就想定我的罪,“還是澧朝,當真不把金梧王庭放在眼裡?區區一個郡主,犯下滔天大禍,哀家也不能懲處?”
二品女官放下手中茶盞,施施然道:“郡主既已成金梧王妃,犯了錯事,太後自然能定奪。”
還真是耐不住性子。
我冷笑一聲,一把鬆開月氏嫣的手,朝著那女官的臉就是一巴掌。
手掌發麻,女官頭上的珠花也被打落在地上,四品女官見狀也忍不住地跳開了一步。
還真當我是好欺負的不成?
“就憑你們,也能定我的罪?”
我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著我,淚眼盈盈,那個清晰的五指紅痕更顯得她楚楚可憐,
“敢問六局二十四司,你們隸屬幾何?”
氣氛停滯,我能清楚地聽見我平和的呼吸。
什麼妖魔鬼怪也敢在我麵前稱英雄?
澧朝就算再文明開化,也未曾聽聞宮中女官可在外行走,更不論可以隨使團出京。
如此裝神弄鬼,弄虛作假,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僅僅隻是為難我?絕不止於此。
女官的身子顫抖,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進她的發髻,我好心地替她擦了去,笑道,
“太後若真要治兒妾的罪,那就把所有證據都擺到明麵上,不需要給兒妾留麵子。”
我把她丟開,抽出腰間的絲帕擦了擦手隨後扔在地上,我也沒去管身後太後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
“兒妾緣何要害王後?害了王後又緣何自投羅網提及巫蠱之術?若太後認定是兒妾做的,那兒妾用的什麼蠱?母蠱何在?以何滋養?”
“諸多種種,還望太後一一為兒妾解惑。”
太後微喘,卻遲遲沒有說話,既如此,那我就再添一把柴,
“否則今日一事,兒妾斷不會善罷甘休,金梧王庭也彆想置身事外!”
形勢當即轉變,線香燃至儘頭,最後一縷煙也湮滅在無儘的沉寂裡。地磚上複雜的花紋和桌椅上的雕花在我眼裡倒映旋轉,思緒無量沒有承托在腦海裡翻騰。
是為了什麼?
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般無恥齷齪卻又不知遮掩?
“取魂蠱。”
可算是來了,否則這滿屋子沒一個能打的。
“人有三魂七魄,所謂取魂蠱就是以母蠱挾生魂,子蠱奪靈魂控覺魂。”
她步步逼近,聲音帶著風的寒涼,驟然攪亂靜寂,強勢地想要占領高地,
“妹妹若是想要斷的清白,那去妹妹的瑤池宮查探一番,想來妹妹也不會推拒。”
她走到了我身邊,手裡卷了一本書,書頁泛黃,書線亦磨損毛躁,
“這本書,是從藏書樓裡找出來的,妹妹可有興趣看看?”
她半笑著把書遞過來,我接過來也沒冷臉,笑著道:“姐姐若是看了,可否替妹妹解惑?”
“子蠱脫離,過了十二時辰後還能不能活?”
周雩卿笑容未改,她依舊穿著遠天藍的絲緞長褂,胸前懸掛著幾串桃木混檀木串珠,隱隱的香味卻透著幾絲不明顯的腥味。
月氏嫣就站在我旁邊,她的身體首先做出了反應,腳尖陡然往前一步落在地上後拚命控製著自己的身體。
“不過,距如今也才過了八個時辰,倒也不急。”
我沒給她們太多反應的時間,轉身就出了這座宮殿,
“兒妾先回瑤池宮,恭候太後王後,以及使臣大人。”
至始至終就沒有什麼澧朝使團,她們既然還想唱戲,那我就給她們機會。
流箏早早在宮門前等我。
除了她,還有赫連喻時。
“王上在我門前候著,怎麼今日不做傀儡了?”
我本就心裡不痛快,見了他滿麵春風的姿態,不免有些冷嘲熱諷。
“我的好姐姐,旁人給你氣受,你可彆撒在我身上。”
……
赫連喻時也比我小麼?
不對,他還比我大兩歲!
他身上的花香味道幾近消弭,我懶得搭理他,腳步未停,他也不惱,緊緊挨著我的肩膀和我說笑。
她們是覺著赫連喻時從未見過我的這張臉,昨日就想殺了我,取而代之。
可昨日,他失控了,先是突然出現在王後寢殿,而後又跳湖救了我。
他見過我的臉了。
那今日種種,就是要畫皮了。
畫我的皮,那畫到誰臉上呢?
那個二品女官。
自她出現,一言一行都在模仿我,連說話的腔調都在拿捏。
可我也不能妄動,畢竟赫連喻時身上還有一隻子蠱。
那他,依舊是個變數。
思及此,我張口就想趕人:“你……”
“我在你這瑤池宮前站了半個時辰,早就傳遍了整個王庭。”
他不以為意,搶先我一步跨進門檻,卻停在那裡,等我。
他的心思難猜,我的難道就寫在臉上了?
“她讓你來的,左右她能控製你。”
我從他身旁經過,瞥了他一眼,沒有停留,“我若也能替你解蠱,你……”
“不要。”
他答得利索,肩膀擦著我的肩頭越了過去。
“你雖能壓製,也能偽裝,但你終究還是受製於人。”
我自然不甘心,小跑幾步跟了上去,“聽聽你又不吃虧!”
“不聽。”
他猛然頓住腳步,我卻沒能收得住腳,一腳踢在他靴跟上,身子就往前落去。
他微微一側,右手環住我的腰,肩頭抵住我的,輕輕一帶。
四目相對。
我的慌亂無措,他儘收眼底,亦全部化作一抹促狹的笑意,他的聲音依舊不太正經,但總歸多了一絲鄭重,
“你彆想逃。”
我擰著眉,惱火地推開他,顧不上什麼體麵端莊,悶著頭就往裡走。
身後的他,在笑。
我更是氣得把那卷書扔在桌上,打翻了茶盞,茶水洇濕書頁,把墨也化開。
這座瑤池宮富麗堂皇,極儘奢靡,加上今日陽光很好,更顯得流光溢彩。七彩光暈在地磚上變化萬千,帷帳浮動,朦朧的光影亦平添了一些韻味。
桌上褐色的茶水混雜著烏線滴落在磚上。
熟悉的花香味道。
強勢地把風裡的蕭瑟涼意吞噬乾淨,濃鬱到令人犯惡心的花香鑽入口鼻,一時之間,我像是靈魂出竅一般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就連思緒也想墜入幽暗深穀找不到出路。
而赫連喻時的聲音更強勢地搶奪我的注意力。
“沒事。”
他猛地上前捂住我的口鼻,扣著我的腰就把我往後拉,他的聲音像是破開濃霧的一束光,指引著我飄忽不定的心神。
微涼的指尖觸碰在灼熱的麵頰上,更是讓人不容忽視的存在。
“彆怕。”
恍惚間,他捉住我的手腕往上抬,冰涼柔軟的觸感,隨後是一陣刺痛。
“啊……”思緒和眼前都漸漸清明,我忍不住嚶嚀一聲。
他咬破了我的手腕。
手腕上有一道牙印,邊緣微微泛著白,但也隱在一片鮮紅之下。
他緊接著鬆開了我,然後往前拿起那本書卷,隨意翻著。上麵的字跡糊作一團,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怕了?”他的左眉挑著,舌尖抵在牙側,“怎麼?你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揶揄打趣的意思,不僅從他話裡流露來,更從他眼睛裡跑出來了。
我氣急,又不能發泄,看他嘴邊還有殘留的血漬,便轉身從妝匣裡翻出一條乾淨的帕子,剛想遞過去給他,那句「擦掉」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就見他半闔著眼,眼裡有淡淡水色,他的食指微微蜷起,在唇上擦了過去。
然後被他含進了嘴裡。
我嚇得立刻轉過身去,即使我的動作鬨出了不小的動靜,但我打定主意準備裝作沒看見。
過了許久,那本書卷應是被他擱在桌上,他接著用少有的真誠懇切的語調說道。
“有我在,你死不了。”
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和怒罵聲,漸漸逼近,險些蓋過了他的聲音,
“但是,你若想要活得更好,就得靠你自己了……”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越說越平靜,越說越聽不出生氣。
與此同時,一根麻繩捆住了我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