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若揭 你看過他畫的你吧?(1 / 1)

一個念頭飛快地突襲進陸微的心跳。

傅轍哥哥是春分前後的生辰,按照公曆來算三月二十一日就是他的生日。

而上一世的自己,生辰與他隻差半個月,便是四月六日……

有沒有可能,傅雁寧的密碼根本不是什麼房間號,而是生日?

他們倆人的生日。

一顆心緊緊揪了起來,她機械性地抬腳往屋內走去。

“陸小姐,雁寧從小便離開我們獨立生活,我們對他的喜好恐怕還不如他身邊的人了解。”

邵堇輕聲細語時有種極淡定內斂的涵養,她發覺陸微與兒子的關係並不一般,更敏銳地洞察出這個女孩此刻的混亂與焦灼。

因此她並未任由一個母親的好奇心驅使著去問東問西,徒增這女孩的煩惱,僅是留有餘地地商量著:

“不知能否勞煩你和思鈞一起找些他有可能喜歡的書、音樂、電影什麼的,醫生說可以陪著讀讀書、說些感興趣的話題、播放些喜歡的內容,對他多少會有些幫助。”

“當然沒問題,伯母放心。”陸微乖巧地應下。

邵思鈞放下行李,瞥見媽媽去一旁臥房收拾,他亦步亦趨跟上陸微。

“嫂子!”

這一聲把陸微叫得差點絆出一個踉蹌,

她愕然回身,尷尬定在臉上。

原本那張乍一看與傅雁寧特彆肖似的臉,細看好像也沒有那般相像了。

臉的主人訕皮訕臉,自來熟地開口:

“沒事,不用瞞我,我都知道~”

邵思鈞眼睛的形狀與傅雁寧一般漂亮,眸色清澈的讓人一眼望得到頭。

“我媽不認得你,但是我剛一見到就認識你。”

陸微訝然一瞬,“什麼?”

“以前我哥中學時喜歡古典素描,我偷偷翻過他的畫冊,他什麼都畫,但裡麵隻畫過一個女孩,畫了無數張。

說實在的。你這張臉確實令人過目不忘,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仰頭仔細回憶了一下:

“我哥10年級時曾在國內一所中學交流過兩個月,你們是不是那時候認識的?以前他隻畫風景啊,靜物之類的,那次從國內回來後,突然偷偷摸摸開始畫你,當時老媽還說,男孩這個年紀情竇初開,很正常。”

10年級。

傅雁寧以前提過——他15歲時曾到N中交流過兩個月。

那次回去之後,他畫過自己?

陸微的心臟開始莫名地砰砰狂跳。

他們見過……

14年前,早就見過!

她為了那個像傅轍的少年拚命考上N中,

卻在校園裡遍尋不著,因為他根本不在那裡,而是在相隔近萬裡的另一個國度。

“八歲!在我八歲的時候!”邵思鈞在一旁自顧自搭腮思索。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打死他也絕不會跟陸微再透露更多細節。

是八歲的生日那天,他記憶猶新。

媽媽請來了許多小夥伴參加他的生日派對,一群混世魔王薅光莊園裡的花草、追完農場上的牛羊,百無聊賴又一窩蜂湧入了當時還在boarding school的傅雁寧的房間。

在邵思鈞熱情地邀約下毫無邊界感地翻出了傅雁寧所有的物品。

沒錯,所有的。

他意外地偷看到了哥哥的畫冊。

接下來的那一幕不堪回首。

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臨時請假回家給弟弟生日驚喜的傅雁寧麵色鐵青地站在房間門口,靜靜地看一群螞蚱拋著一頁頁畫紙在自己床上蹦躂造反——

直到邵思鈞從放肆的笑聲中驚醒、回神、轉身。

如閃電迎著麵門劈來,一切兵荒馬亂戛然而止。

接下來的事不堪回首。

連滾帶爬地被哥哥樓上樓下攆著好一頓教訓的極致體驗,此生難忘!

屁股上的痛楚猶在,邵思鈞不寒而栗,皮忍不住又緊了緊。

他小狗甩水般蕩開自己帥氣的額發,晃掉這不太美好的回憶,恢複了一臉玩世不恭:

“Anyway,絕對是你!

嫂子,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邵思鈞高深莫測地挑了挑眉,臉上又掛回了與紙片人麵基成功的喜悅。

今天終於得見真人,十幾年的謎題一朝得解,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追著人打破砂鍋問到底。

見陸微愣怔無言,又繼續自言自語:

“真看不出來,他天天一副poker face裝酷倒還挺長情。

嫂子,你看過他畫的你吧?”

一張臉漸漸霎白,真相已昭然若揭,

陸微的心跳開始擂鼓般撞擊著胸臆。

曾經那些讓她心猿意馬又百般疑惑的一個個瞬間,統統有了答案——

明明隻見過幾麵,為何傅雁寧會在羨月湖邊無比自然地捧起自己的臉溫柔吮上;

為何在齊山大墓的晦暗中,他會用那樣幽沉如墨的眼神不加掩飾地凝望著自己;

為何一貫對她漠然冷淡的他會因為淩晨兩點自己一句“我想你了”在寒風中靜靜等著她;

還有兩人的第一次,聽見自己喚阿轍哥哥後的他,全然拋開一切清冷自持,徹底失控失序仿若另一個人。

因為,他就是另一個人,那個自己耿耿於懷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人。

傅雁寧,他就是傅轍。

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證著自己原先那個匪夷所思的猜測。

身體終於反應過來,抑製不住地自深處震顫起來。

他是傅轍。

這句話在腦中反複回響著,像是倏地刮起彌漫天地的風,喚起一陣陣冷極了、痛極了的戰栗。

不知為何,他會與自己一樣,帶著所有過往的記憶存在於這個世間。

他是傅轍!

隻是,

他是那個漫不經心說著“我是喜歡你,可那又怎樣”的傅轍;

是那個已明知她是陸禹寧,也不想與她相認的傅轍;

是那個一次次強調著永遠不可能愛她的傅轍。

“嫂子?

你沒事吧?”

邵思鈞的聲音自遠處飄近,陸微回過神來時正對上一雙探究的眼,雖然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神情卻凝重下來,

是與傅雁寧問自己「對那個傅轍哥哥做了什麼?」時一模一樣的神情。

陸微心裡又止不住躥起一陣遽痛,當時問出這個問題的傅雁寧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又在期待什麼樣的答案?

她輕輕搖了搖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沒事兒,在想他把我畫成什麼樣,會不會很醜。”

她假裝抬臉凝視著走廊儘頭掛著的那幅《快雨時晴帖》的仿品,嘴角上翹的弧度很用力,淚眼卻開始朦朧得快要看不清楚。

“畫的很像,特彆美!”

邵思鈞輕鬆地接了句話,察覺到她神色異常,裝作並未在意,側身越過她走進書房,開始翻找書架上的書。

陸微行屍走肉般跟進去,

來過他家幾次,她還是第一次踏足這個房間。

這是一間書卷氣十足的古樸書房,桌上擺了幅裝在相框裡的小書法,寫著『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

雅逸自得,蒼勁挺秀,儼然就是上一世傅轍的字跡。

“嫂子,我哥最喜歡些什麼?”

倏忽間麵對這個問題,陸微有些無措。

上一世與他兩情相悅時,隻知道他最喜歡自己,會將整顆心都毫無保留地捧給她,不為自己留一絲餘地。

這一世,陸微變成了那個更卑微的一方,總是追著他,喜歡他懇求他想念他,然而無論怎樣親密無間,她卻始終沒能逾越過傅雁寧對她層層築起的堅實心防,真正走進他的內心。

邵思鈞環顧了一圈,沒有看到除了書籍、字畫以外彆的東西,便開始一本本從書架上往下搬書,每本草草翻過就扔到一邊,大部分都是文獻資料。

他以己度人,想來哥哥中度昏迷著,應該不會想要聽到他讀這些吧?

他又扔到桌上一個冊子,是本相冊,被扔得仰麵攤開。

裡麵的照片都是各種出土文物、私人藏品、館藏藏品的照片。

邵思鈞翻了兩下狠狠嗤笑一聲:

“本來我們家以前也做古董藝術品收藏,因為他大學非要學考古,硬是逼得家裡徹底從這個行業抽身。

嫂子你瞧,再喜歡的東西,也隻能拍個照片了事。”

他漫不經心地合上冊子扔到一邊,

搖頭興歎:

“我哥啊可真是太有想法、太有出息了——”

陸微把相冊拿過來,指腹摩挲著有些泛黃的透明覆膜,

懸起一顆心慢慢翻看著。

這並不是尋常的文物照片集,他拍下的都是與他二人有關的舊物——

那柄「玄英」、她的步搖、定遠侯的印鈕、他摘得榜首的答卷、一套極尋常的象棋與棋盤,

隻有陸微知道這是他與自己用過的。

有一日她輸了棋,嬌嗔著不願再與傅轍隔著楚河漢界,任性地非要傅轍把中間的字刮去,將上下兩片城池連成一氣不分彼此。

全都是舊物。

眼眶酸熱到再也盛不住那麼多爭先恐後湧出的淚,她趕忙蹲下身,去收拾一堆不小心翻倒的卷軸,任由滾燙的淚珠砸在地毯上,卸去眼眶上的力。

邵思鈞翻箱倒櫃間抬起頭來,揉著酸脹的脖頸唉聲歎氣。

老哥埋在這故紙堆裡,日子平淡得連水都不如,過得比苦修士還慘,太不酷了,

沒有烈酒、沒有搖滾樂,詩和遠方也沒有,黃金手鏟倒是有好幾把。

他瞥見陸微半跪在地上,握著卷軸,肩膀正抑不住輕顫,

臉頰兀自掛著晶瑩的淚痕,夕陽落曦餘暉中側顏完美,比哥哥畫得還要容色無雙。

好吧,老哥到底還算有個絕麗傾國,一往情深的女朋友。

收拾完衣物日用品和書籍,三人一道回了醫院。

哪怕爸爸滴水不漏地瞞著,她也早已將他的傷情打聽的一清二楚。

踏進病房的一刻,陸微不動聲色地扶住了門框,她眼前有些暈黑,腿也在發軟。

終於見到闊彆近兩周的他了。

他更瘦了些,原本健康的膚色變得有些蒼白。

她原以為自己又會如決堤般淚湧,但是卻沒有,除了克製不住那瘋狂鼓噪著的心跳,自己比想象中冷靜。

醫生說他腦部受過重創,其他情況也並不容樂觀,不過他還呼吸著,滾熱的血液還在血管中靜默地流淌。

沒有如前世那般,浸於寒雨中周身鮮血流乾溫度儘失。

更重要地是,他是傅轍,就是自己一直深愛的他。

人生真是如心跳一樣起起伏伏!

陸微在心中感念著上蒼,為這一切的失而複得。

傅雁寧安靜地沉睡著,連眼睫也紋絲未動,仿佛靈魂已脫離了肉/體。

然而,他的呼吸卻並不如何微弱,手貼上去時,感受到的心跳也頗有力,

輕輕觸及他手腕的那一瞬,她再也忍不住,將臉埋進他的掌心,低沉而顫抖的飲泣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