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無憾!見得此景, 真是此生無憾了!”
“昨夜來得當真是值得!明日還來!”
“嗚嗚——嗚——”
伴隨著悠揚洪亮的號角聲,遠方的軍港,乃至碼頭前方, 似乎也隨著正逐漸破出雲層的朝陽而被喚醒了,隻見那朝日紅霞、氣象萬千, 而波光粼粼的廣袤水麵,被數百艘大小各異的船隻鋪滿,哪怕就是三寶太監下西洋, 恐怕都沒有如此的氣派,畢竟, 當時的艦隊, 可沒有這明輪船上, 噴出的茁壯白煙壓陣!
隨著本來就停泊在外圍的明輪船,開始往前方海港前方駛去, 進行每日必備的巡遊,這些停泊在港口內的老式木船, 甲板口也湧出了大量兵士,此時在各處觀景台的百姓,紛紛取出了千裡眼,仔細看去, 隻見所有兵士, 都是衣著整潔, 膚色黝黑, 行動間門非常利索,少一時便在甲板處列隊排班,站得極度整齊,人和人之間門的距離, 粗粗看去幾乎完全相等,但見海麵上星羅棋布的船隻,不分大小,其上的隊列都是如此無可挑剔,直讓人心潮起伏,彆有一番澎湃豪情,發自肺腑地高叫道,“我海軍真乃威武雄壯啊!”
這些百姓,每年觀看仙畫的機會非常有限,也並非人人都有福分,在僅有的觀看時間門內,能看到閱兵紀錄片的機會就更少了,多數不是看歌舞,就是看的運動大會的紀錄片——這畢竟是買地自有的,和他們密切相關的活動,在民間門也相當受到歡迎。
因而,他們所能看到的,大量人群聚集入場的畫麵,也就是大運動會時,各地區代表隊入場的畫麵了,那些運動員雖然也講究紀律,至少還能排成行列,但行動間門,如何能與這樣的隊伍相比?如此的整齊,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想象的極限了,甚至很多人都認為是仙術所致,當下就跪地痛哭膜拜了起來,“這必定是天兵附體啊!六姐的神威,竟至於此!這樣的天兵天將,以一當百也是尋常事吧!”
“我等是何其有幸,能目睹這樣的盛景,能在六姐羽翼之下!”
“六姐仙壽恒昌!”
倘若是過上一段時間門,等早操之後再來,雖然船隻的景象依然壯觀,但這種大小船隻一概列隊訓話的畫麵,那肯定就看不到了,也就難怪這些幸運的觀眾,一個個痛哭流涕,遲遲不願離去了。而在他們附近維持秩序的更士,對於他們這樣激動的反應,也早已經司空見慣了,隻是在過於失態時,皺眉嗬斥道,“夠了,六姐禁止神化崇拜!不要公然說那些犯忌諱的話!這也是違規的!”
雖然這話屬實,但從他的語氣中,也能聽出管事們真正的態度——不要公然說就可以了,至於私下,哪個吃得飽來約束?這些因過於激動而不小心大喊大叫起來的觀眾,也立刻醒覺了,忙嗯嗯地應和著,“官爺說得對!”
“我們……我們不是神化膜拜六姐,我們拜的,呃,另有其人!對,另有其人!”
雖然六姐反感對於她的崇拜,但在其他的迷信上,買地的管束並非特彆嚴厲,屬於抓小放大——主要是管理宗教從業人員,譬如道觀、佛廟、儒宮等等,禁止他們脫離衙門的管理,自行其是。但對於百姓自己的信仰,沒有強行要求什麼,因而,眾人支支吾吾地這麼強行解釋一番之後,便立刻從懷中、胸前掏出了一個麵目比較模糊的少女小像,不出聲地念念有詞,同時對著空氣虔誠地膜拜起來——若說剛才喊叫出來的,還隻是少數人的話,如今這膜拜的舉動就一下激起了極為廣泛的回響了。
這麼做,其實挺藏頭露尾的,但管事也就不再乾涉了,甚至有些人還條件反射一般,跟著摩挲了一下襯衫下方的凸起,隻是很快又放下手指,招呼著道,“彆拜了,千裡眼互相傳遞一下,這海兵早點名結束了,要開始出操換班了,還不抓緊看呢?”
的確,剛才這麼多兵士全都列隊聚在加班上,顯然是在早點名,點名報數完成之後,暫不解散,而是齊聚著等待人最多的大福船,直到大福船上,點到結束,開始吹號,所有海兵才一起高呼口號,“麵向大海,心懷華夏,開拓征程,路在腳下!”
這數千人一起,山呼海嘯的聲浪,傳遞到觀眾耳中時,雖然已經被海風吹得模糊扭曲,但依舊震撼人心,眾人有聽明白的,咂摸感慨,也有人四處去問喊的都是什麼,問得了以後,也是回味無窮,都是歎道,“我這心真是跳得厲害!這輩子悔早生二十年,否則,必定拋頭顱灑熱血,也想要在這海船上服役,往那碧波萬頃深處開去!”
這話,立刻引起了非常普遍的共鳴,會特意排這麼久的隊伍,來看閱艦彩排的,那都是胸有豪情壯誌者,就算平日裡看話本聽戲,也喜歡看那些軍旅豪俠的作品,他們未能從軍,主要是因為在敏朝,軍隊的實際,和話本所稱許的,實在是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以敏朝軍戶地位的低賤,但凡還有第二條路走,誰會去參軍啊?
自然了,也有少數人,或者特彆豁得出去,或者機緣巧合,結識了一些他們認為值得追隨的將領,成為了家將親兵,在敏朝就已經入了這行的。但更多的人,心中的這份向往,也隨著歲月逐漸淡化,直到買活軍崛起之後,這才重新煥發出來。
這買活軍的軍紀之嚴明,遠勝嶽家軍,軍力之強盛,甚至在曆史上找不到任何參照了,要知道,自古以來,強兵必有強敵,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若非亂世,誰會如此下死力的練兵?秦滅六國,這就不說了,漢兵強盛,已經到了‘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程度,但那也是因為有漢以來,邊境的匈奴之患就沒有徹底被消解過,立國不久,就有白登之圍。
這漢家往後,也就是大糖年間門,兵力強盛乃至於威震四方,那也是在玄武門之變後不久,突厥就直逼長安——始終都有外藩勢力,擁有和中央政權較量的能力!一旦外藩的勢力暗弱下去,己方的軍力也會下降,這幾乎是無可違背的一條客觀規律了!
但在買地呢?買地又一次違背了常理,如今買地的強盛,早已不需要活死人再三強調了,明擺著的事!遼東、九邊的外族,如今比糖時還要更加的親近順服,一個定都大典,便把他們的大汗、小汗都給招來了,南洋的宣慰司,再現榮光,甚至統治得比從前還要徹底,就是遠如歐羅巴的使臣,也要對買地諂媚討好,度量六姐的喜好做事。一個在事實上已經威震全球的政權,卻還對自己的軍力如此的精雕細琢,所展現出的軍容,令人歎為觀止,這……這如何能不讓人心旌搖動,禁不住地遐想,這樣的一支強軍,能做下多少英雄事跡,能給這世間門帶來怎樣的改變!
對於曆史稍微有一定了解的軍迷,此時都是心潮起伏,說不出的震撼,甚至連憋了一晚上的尿意,都被這股戰栗完全壓製了下去。還有一些思想較為簡單的百姓,卻是更加直接,見到這風帆千重的壯觀場麵,受到豪情感染,當即就是叫道,“老子雖然入不了軍隊了,但又不是死了!這輩子總要乘船出海,去遠方瞧瞧!”
不知不覺間門,華夏百姓那股子安土重遷的思想,對他們的影響悄然又消退了不少——本來,在自家的日子還算好過的前提下,到處遷徙,包括出洋,不是內陸百姓的習慣,他們對於海洋,似乎總有幾分戒備,但眼前的景象,讓很多人也興起了這樣的念頭:威震海外,這是何等的氣派?!好男兒當為好水兵!若是生兒生女,能得如此時所見的好水兵,那就算是死了,也有麵目去見地下的先人!
就在眾人感慨之中,點名已畢,水兵們或是開始擦拭炮台,衝洗甲板,便是在習練收帆、揚帆,還有人從岸上搬運補給的,碼頭上人來人往,比之前要忙碌多了,但亂中有序,拿起千裡眼細看,這些水兵,不分男女,不分高矮,也不論崗位,都是動作利落到位,絲毫也不惜力偷懶,叫人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雖然對於風帆的張落,看不出水平來,但隻是從這些細節,便叫人滋生出信賴感,似乎若是能乘坐他們駕駛的船隻,就是直穿風浪,都有平安抵達的信心。
“當真是大開眼界啊!不枉此行了!就是可惜了一點!”
“什麼?”
“可惜了,沒把我們家囡囡帶來!也讓她瞧瞧這海軍的威風!若是我們老陳家能出個女海兵,那真是光宗耀祖!老高,你家出了兩個兵了,你說,我們囡囡以後從水兵機會大不大!”
這老陳所說的囡囡,是他六歲的孫女,一般來說,不可能把這樣的孩子帶來過夜排隊,就為了看個艦船,老高聽了,不由笑道,“老陳,你這是問著了,也是想著了,若是想讓你們家出個軍士,還真就囡囡最有希望,我說句大實話你彆生氣——你們家個兒矮,男丁想當兵,機會真不大!”
老陳得意道,“這還用你說?我們家還偏就是女兒長得高,我那幾個兒子都跟了他們娘,一米六多點兒,就不長了,天生的吃不胖,倒是女兒像我,高些,外孫子又隨娘,也高,但我看他瘦長瘦長的,估計當水兵沒戲!倒是小囡囡,紮實有勁兒,我想著本來肯出海的女兵也少,她就算長不到一米七,也不妨的。不像是男兵,沒有個一米七五都很難入選陸軍,彆說水兵了!”
看過了日出點名的震撼場麵,這第一批觀眾也經受不住饑餓,逐漸都是散去,大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排隊上茅廁——這附近的農家,如今都是賺得盆滿缽滿,村子裡專門出人搞了個簡陋的木板房做茅廁,一人上一次要收三文錢,價格昂貴不說,這些黃白之物,他們直接就拿去堆肥了,還少了花錢去買糞肥的折騰。
老陳和老高也是隨大流,從茅廁出來,這兩人步行往站前街的方向走,用高價買了水和蒸玉米,一邊吃一邊走,一路也在商議,周圍同行者,嗡嗡而談也都在討論海兵的威風,以及自家出海的可能,如老陳這樣,隻是想著栽培後代做海兵的,已經是極為保守了,不乏年輕人叫囂著要加入船隊出洋的,當然,他們也知道自己進不了軍隊,便紛紛探討替代的辦法,說是加入遠洋商船隊的,那都是普通的想法了,還有人直接談到前往袋鼠地、黃金地的開拓船隊,道,“老子回去就寫信報名!聽說這些船隊,都是和買地的海軍一起訓練的!要把船員訓練到令行禁止、心如鐵石的地步!這豈非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事情?!”
至於航程的艱苦和危險,就完全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興高采烈的樣子,儼然把出海這兩個字,當成了圓裙這般最時興的潮流,老陳、老高也是咋舌道,“這閱兵式,還真不知道有這般的威力,不辦還好,一辦起來,感覺城中好武、崇武之風,儼然更上一層了!”
忽見這些返回的隊伍中,有些高鼻深目、膚色泛紅而又長滿了雀斑者,明顯是洋番,也和他們同路,似乎是匆匆要去站前街的樓宇之中,準備觀看陸軍行軍的彩排,不免也是互相捅咕著使眼色,低聲道,“我們看了,震動之餘,自豪至極,不知道這些洋番看了,會是何等的戒懼了!”
“哈哈哈!他們那幾艘海船一湊,就敢叫艦隊的草台班子,不知道在這樣的場麵下,該是如何自慚形穢了!”
正說著,便見到這些洋番拐入了國賓館的樓宇之中,才知道他們居然真是各國的使團,老陳、老高乃至周圍注意到這點的百姓,也都竊竊私語起來,高興地笑道,“哈哈!凡是大典,果然可以揚我國威,這些洋番住在國賓館,每日裡看著陸軍彩排操練,隻怕早就嚇破膽了,偶然去看了海軍的早點名,怕不是更加為天威所懾,以後焉敢和我們華夏作對?”
“自從敏祖滅圓以來,數百年了,我華夏從未如此強盛過!這閱兵式果然大有道理,兵不血刃,便好叫四番認清了彼此皓月螢火般的天塹之彆,日後再不敢和我們買地作對,興出那些害人害己的騷動心思!”
“就是,就是!”
眼看國賓館沿街的窗戶前,已經隱約都站滿了人,雖然知道這些使臣,地位肯定比自己要高,日子也好過得多,但這深深的自豪感,仍然讓他們在歡笑中,放肆的、自信地指點著那些窗戶,好像是獵人在指點著自己潛在的獵物,議論之聲,也不再那樣低沉,而是伴著哄笑聲逐漸囂張了起來。
“……若是心窄些的洋番,瞧見了閱兵式前後的動靜……怕不是都要嚇破了膽,坐下了病根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