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到買地的音樂係, 這裡的來龍去脈就很複雜了,由於沒有上報的關係,也就隻有大學圈子這些沾親帶故的學究, 能夠知道一些其中的情況,而且知情者以有舊學底子的學者為多——這裡就看出買地這種培養模式, 在藝術上的短板了, 敏地的舊學中,還是比較講究君子六藝的, 一般的讀書人除了考科舉之外, 琴棋書畫總有一些特長,也講究一個博聞強識、詩詞歌賦, 所以往往能培養出藝術上的多麵手來。
而買地的新學呢,完全就偏重於理科了, 而且並不重視全麵化,就舉個很簡單的例子, 買地的學校,是采取學分製度的,有必修學分和選修學分的說法,在這必修學分之中, 對於語文的要求,隻到粗通文理、能填表格而已。也就是說, 一個人倘若是理科的天才,那麼他完全可以在得到了語文必修學分之後, 便完全不再管文科的事情了, 一門心思地去鑽研物理、化學、數學什麼的,這樣的人除了能做個好工程師之外,他的情趣和談吐, 完全依然可以是非常粗鄙的,字如狗爬,在禮儀上也極為粗疏,就算是考入大學,之後分配工作有了一個很高的職位,交往時也依然隻能得到‘鄙夫’的評價。
而且,新學之中,是沒有藝術類的學分在的,也就是說,繪畫、音樂、戲曲這些大學院係,他們在買地的普遍教育中沒有根基,沒有一個係統選拔新血的機製,除了有舊學背景,接受家庭教育的學生之外,就隻能靠著買地的百姓在生活中對這些藝術領域發生興趣,產生投考的願望,但這又有一個矛盾點在,那就是投考大學,是有學分和成績要求的,毫無疑問,一個人的藝術天賦和他的學分表現往往無關。尤其是繪畫、音樂,這方麵的天才未必能在通用教育中有上佳的表現。
但是,倘若把大學藝術院係錄取的學分要求降低,而是采用對專業作品的水準進行估量呢?那任何人都可以想到後果——大學藝術院係將成為最水的院係,充滿了想要有大學生名頭,卻無法修出學分的官宦之後。全都是拉關係走後門進來的,因為藝術作品的評價必然是非常主觀的,甚至還可以代筆,隻要一放開學分要求,那隻需要和考官成為利益關係,那豈不是可以輕輕鬆鬆地進入大學,享受大學的福利,以及其後必然擁有的種種便利?
彆說是上頭了,就連藝術院係的主任都不敢開這個口子——眼下還好,前來請托的人不多,因為首先學分就是一個坎,學分考試,從出卷、批卷都是統考,還要抽查驗算,這是沒有作弊空間的,能滿足學分要求的學生,本身就很優秀,倒未必要說情進藝術係。學分一旦放開,這些舊式的人脈網絡蘊含的巨大力量,掀起的風暴恐怕也不是他們能抗衡的!就算他們自己鐵麵無私,底下的教師,他們敢做擔保嗎?
這任誰都要說擔保不了,但一出事,卻又是他們來擔責,因此反而是係主任不肯向上反饋,放鬆學分要求。同時,他們也煩惱於生源,不敢隻招收舊學背景的親戚故舊,時常向上反饋,表示來自買地嫡係,出身寒微的學生太少——這是戲曲係最大的問題了,因為戲曲係重創作,對文化底蘊要求實高,而收入如何,又不為外人所知,導致有天分的買地學生更願意去寫話本,這也多少妨礙了他們吸納人才。
至於美術繪畫院,除了考學困難這個共同的問題之外,他們的事情要少一些。主要是因為如今各地對畫師的需求確然是磅礴的,好畫師能得到的好處也很直觀:買地的印刷業,和敏朝比有翻天覆地的發展,就不說彆的,每每報刊出版時,排版、插圖,這都是龐大的就業崗位,而且的確缺人。除此之外,西洋畫受到的歡迎,比如油畫等等,因為比傳統華夏的畫法更加接近於仙畫,所以毫無障礙地在民間被接受了,如今是大為流行,很多華夏的畫師匠人,也是想方設法地拜西洋畫師為師,想要學習這種新畫法。美術院聘請了幾位西洋畫師之後,還不滿足,向六姐上書,請求增加畫師紅圈名錄呢。
音樂係,在這幾個藝術院係中的地位,就相對比較尷尬了,迄今也不能說是完全創立,因為係主任還沒有選拔出來。這藝術院係的主任,一般都傾向於聘請原來就有巨大名氣的行業領袖,譬如說戲曲係的葉仲韶——這個是沒得說的,世代都是戲曲名門,一家英秀。美術係的係主任,名譽上是如今的畫壇宗匠董玄宰,實際主事的則是他的弟子藍田叔,這都是無可非議的事情,也要有這樣的大拿坐鎮,才能延攬那些知名的藝術家前來教徒,否則,人家光靠自己的本事就能過得很好,為什麼一定要來大學教課呢?
音樂係這裡,吃虧就吃虧在自古以來,樂畫不同,畫可以流傳多人,樂卻是當場聽過便算,如今音樂的現狀,獨奏曲,又重古曲,伴奏曲就是為戲曲伴奏,那是戲曲音樂,歸屬在戲曲係,樂器獨奏,沒有眾人都心悅誠服的名家,如今存世的一些知曉作曲理論的學者,都是身兼多能,比如金融係主任沈君庸,他倒也會作曲,也能寫出一些道道來,但人家專業真不是做這個的,音樂係在舊式體係中猶如梨園主管,你不能說它不重要,但隻要是在政治上有所抱負的才子,很少會選擇它來做自己的主要專業。
名家稀缺,就使得音樂係的係主任選拔始終是個很大的問題。但又不能不教,不能不發展,因為明顯音樂的係統教育與研究,是華夏這裡較西洋不能全麵占優的領域,西洋的樂師,已經在發展樂器獨奏、協奏上走得比較遠了,他們的樂器也在買地民間受到了廣泛的歡迎。因此,現在音樂係的係主任雖然暫且空缺,課程也不算完全齊備,但畢竟已經有一些教師開始收學生了——就是這些教師的身份,比較敏感,多為秦淮伎樂,而她們的學生,也以秦淮、姑蘇、廣陵一帶的瘦馬為主,也有一些樂戶家的女兒,說實話,在敏地這些人和伎女也沒有什麼不同,其身體總歸是很易得到的東西,甚至還不如秦淮的名伎呢。
仔細想想,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越是一等的瘦馬,高級的名伎,琴棋書畫都是必學的,為人也必定是聰明伶俐,生得是否花容月貌,倒在其次了。這些人和她們的養女,自幼都受到完善的藝術教育,得到的也是各種名家的指點,甚至還有拜名士為師的事情,她們的文化功底也是好的,至少可應付買地的學分考試。一般買地的百姓,就算對音樂有興趣也有天分,究竟能和她們競爭得過的也並不多。
這樣一來,音樂係成為大學中比較特殊的存在:先也說了,很多舊學的才子如今也在大學教書,他們和音樂係的教師,很多都本有故交往來,現在的關係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裡可是買地,沒有狎妓的事情了,倚紅偎翠,從前被認為是風流佳話,現在?家裡的太太不和你離婚,都要被輿論輕視,也會引來校方的關切,更隱藏著重重的危險,隻要有一個人存心壞你,以舉證強迫,威脅你回家和太太離婚,那你就不得不和太太離婚之後,娶一個風塵女子做正妻了!甚而家中子女,與你反目,被社會輿論指指點點,那都是不得不承擔的重負!
這樣的事情有沒有?有,戲曲係的教授就鬨出過這樣的事情,離婚之後,受到校方的壓力,被主任談話,主動辭職了,他後娶的太太倒還留在音樂係任教,但此事也帶累了音樂係的聲名,使得她們成為了眾人敬而遠之的存在,也受到了校方額外的關切。這音樂係上下,從老師到學生,都是高危存在,這些女學生倘若在敏地,還操舊業的話,恰也就是和如今同學的同齡人來往,從前的恩客,現在成了同窗,你說能鬨不出事情來嗎?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但是老師之間有醜聞,學生也出了好幾個在讀懷孕的例子,給校方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年滿23歲懷孕的還好,沒顯懷的時候抓緊去補個婚書,孩子落地以後雖然被議論幾句,而且夫婦都要停學半年,但還不算是違法,但年未滿23歲懷孕,不滿婚齡有子,這在買地來說是違法的,鄉下、底層,抓得可能還沒那麼嚴,或者乾脆就民不舉官不究了,但校園是什麼地方?京城!買地的腹心之地;學校!檔案非常的嚴格,年齡入學就登記過;公眾地帶!人多口雜,瞞都瞞不過去,隻能是一經發現立刻上報!每一個不滿婚齡產育的案子,都意味著大學裡至少有一男一女要被退學苦役,大好的前程,毀於一旦!
抓未婚產育、不滿婚齡產育,已經成為大學最頭疼的事情了,這樣的事情還不是一件兩件,畢竟大學生源眾多,而且少年男女不少,青春慕少艾,這畢竟是人類天性,總有人熱血上頭,偷試雲雨,鬨出人命之後傻了眼的。不消說,越是貌美女娘雲集的院係,這樣的事情也就越多,方密之都聽到了好幾個例子——不然他也不會擔心冒辟疆了,就怕醜聞出得太多,校方直接來個一刀切,凡是男女學生往來過密的,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勸退處理,那這批被退學的,名聲可就全完了,以後任何官麵上的好處,估計也都和他們無緣了。
方季淮這裡,倒沒有聽說校方有這樣的想法,她道,“以我忖度,買地辦事最講法度,倒不至於如此粗暴。但你的考量也是對的,冒公子平日如何擇友,那是他自己的事,萬不可因為我們的事,讓他和彼方增多了因緣,否則豈不是成為我們的罪孽了?”
因又蹙眉道,“也有說法,將來藝術院係都要獨立出去,另設場地,獨自招生,就不知道是否受這些新聞的影響了。”
她是守寡多年的節婦,不好多評價音樂係的同仁,這鄙薄多了吧,違反了買地的風氣,為她們說話又似乎會被人質疑自己的品行,方密之對此是有所體會的,心下也是暗歎:雖然到了買地,幾乎已經可以算是個無有束縛的世界了,但姑母們卻似乎還在一個套子裡行事,隻是這套子被放寬了不少——但卻依然沒有完全消失那。頭上的長發剪了,裹足的布條鬆了,心中那無形的束縛,什麼時候才能鬆開呢?
或者是彩雲之下,也總有陰影,繁華之中必有蜂蝶,任何事情都是一體兩麵,哪怕是大學亦不是世外桃源,也有諸多醜惡橫亙其中。方密之這裡和姑母談完了,倒把觀看博覽會那興致勃勃的心情減弱了不少,回到房中,先定下決心,明日要去尋冒辟疆,把他好生規勸一番,又想道,“辟疆還在讀書,學生氣很重,他也不會往前看的,如今隻看買地的大才子都沒有成親,采風使宗子兄也好,天一君子也罷,不是未婚,就是離異了,就可知道這才子的婚姻遠沒有在敏朝時那樣天經地義,那樣的容易了。的確……如今哪個好女兒甘願獨守空房?我今年說來也到婚齡了,也不知道我的姻緣,落在何方,就這樣東奔西跑的,也不是能成家的樣子。找同行,大家一起奔波?找個安穩的,那就長期分隔兩地,成親不成親的,有什麼分彆?”
像他這樣各方麵極為出色的年輕男子,擇偶的優勢其實已經極高了,但因為自身眼光也高,其實依然難找,難題是擺在這裡的。方密之和張宗子一樣,都是東奔西跑的行業,張宗子三十多歲了也沒有結婚,便是因為這個,他這一會兒去南洋,一會兒去蝦夷地,一會兒還要去衛拉特韃靼,去北海的,一走一年多,有家人和沒家人豈不一個樣?當然,要說相親找個老實本分的太太,獨自在家打理家務,奉養父母,那也好找,願意的人多了去了。但在他們自己來說,習慣了平時鬆弛頻繁的男女來往,卻也很難接受幾次見麵便定下終生,幾乎和陌生人一樣就要成親的老形式了。
要在工作中找到可意合適的對象,卻又很難,以方密之為例,他工作時所接觸到的女吏目也有不少,其中不無對他有傾慕之意的,但總因為兩人的工作無法協調,還沒開始,經過衡量便已經放棄了。眼看如今年歲漸長,提到這婚事,他也有點著急起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破局,翻來覆去地思量了半晌,這才合眼睡去。
第二天不免就起得遲了,方季淮已經去學校了,給他留了紙條,說櫃子裡有伊府麵,還有豆豉鯪魚罐頭,方密之想要自己下麵也可以,出去吃也行。方密之撓頭道,“罐頭已經吃吐了,寧可出去吃碗陽春麵,若有一根黃瓜嚼嚼就更好了,吃完了去尋辟疆。”
剛梳洗完,還沒出門,冒辟疆居然就自己來了,他戴了一頂無巾無頂的窄簷帷帽,架了一副墨晶眼鏡,依然穿著修身的斜襟裙子,這是如今城中極為時新的裝束,立在門口都能感受到街上學生羨慕的眼神。方密之把他讓入房中用茶,冒辟疆從懷裡掏出三張票給他,“串好了,下個月十四日的三張。屆時你二姑應該回來了吧?”
時間上是極恰好的,方密之也沒想到,冒辟疆動作居然這麼快,此時除了稱謝,還能說什麼?要再規勸冒辟疆,反而有點占了便宜還賣乖的意思。倒是冒辟疆為人剔透,見他欲言又止,便灑然笑道,“密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且放心,我有分寸,和這些師姐妹,真隻是君子之交,並不曾身處嫌疑之中,也絕無非分之想,君子善謀身,我也不是個傻子。”
方密之也知道,冒辟疆雖然也有風流曠達的一麵,但於正事還是很有抱負,並非一心風花雪月的公子哥兒,聞言歎道,“你這一說,我也放心多了,不然,平時酒後那些抨擊校園時政的狂言說多了,還怕你當真了呢!”
所謂的抨擊時政,主要是抨擊校規中對於男女交往嚴格的限製,以及時政中對於婚齡的規定。這群新倫理論者,支持的是‘解開必要之外的全部束縛’,因此也反對限製男女的自由來往,譬如說,滿婚齡之後,未婚懷孕,那補了婚書,同休了產假即可,為什麼要在道德上予以抨擊呢?男未婚女未嫁,就算發生了什麼,這也是他們的自由,隻要兩廂情願,何必置喙?
至於男女的婚齡,他們認為也很不合理,因為生物學中,認為滿十八歲就是成人,那麼從生物的標準來說,應當把婚齡定為十八歲,而買地的刑事重罪全責年齡在八歲、勞動年齡在十三歲(十三歲以上從事勞動可視為全工給付報酬),都遠比十八歲、二十三歲、二十五歲為低,也就是說,一個人能殺人、能做全工,能對自己的生活施加這麼多重要影響的時候,卻依然不能成婚,以社會道德而論,就是依然被視為沒有交.媾的資格,這無疑是極不合理的。在社會實踐中,增加了極高的成本,這和新倫理的理論存在了相當的抵觸。
方密之就理論而言,讚成這樣的觀點,但真要隨著自己的理念在校園中到處拈花惹草,成遝的簽‘同意書’,這樣的事他可做不出來,這麼一想,歸根結底他也不算是完全知行合一,堅持了新倫理的主張。一群生活在同齡女子之中的少年學生,酒後發發牢騷是一回事,當真了去實踐,那就是純傻。眼看冒辟疆還不算是傻到家,他也鬆了口氣,“辟疆,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自持,話趕話說到這裡,我便僭越一問了——在你,是君子之交,不曾越禮,你能擔保那些師姐妹裡,沒有一二個心思纏綿,以情為主,對你糾纏不休的麼?”
“倘她一腔情思纏住了你,延綿不放,你……能把她娶回家中,叫她做你的妻子麼?”
冒辟疆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這怎麼成!我們家怎麼說來也是書香世代,名門之後——”
他的話斷在口中了,這一刻,那謫仙人一般優美的風姿,似乎也染上了熱浪天氣之中的一點油垢,有些失色。方密之和他對視片刻,微微一笑,率先偏轉了頭去,道,“這也是人之常情,辟疆,實則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家人苦心孤詣的栽培,於終生大事上不能不考慮家人的意見。”
“且如今又非從前,那些名門淑女,也以六姐新風感召,不似從前那樣困守閨中,隻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對於未來的丈夫,也有些要求,是從前的想法不會被重視的,從前,如我們這樣的少年秀才,往返江浙,難免出入花街,和一等名妓詩歌往還,引為風流美事,與姻舅兄之間以歌伎美姬相贈,也是尋常,這樣的事情,如今還能有麼?自然是不曾有了,往外來說,就還有女子願意重操舊業,也要被衙門狠狠打滅了去。往內而言,以往我等出入秦淮時,家中那係出名門,相夫教子,量家中之力安置夫君嬌寵的閨秀正妻,如今也早已消亡啦。”
“昔時景況,本就難以再現,金陵城中,秦淮河也已經是畫舫蒙塵,其中的佳麗,早已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舊來的一點返照,又何必流連呢?須知道,世間取巧之法,泰半都有隱患。我知道,你是在舊時富貴風月中長起來的,難免對舊風多有留戀迷醉,想著隻要謹守自身,偶爾淺嘗輒止,發乎情止乎禮,也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又滿足了心中周旋花叢的願望,又不至於連累自身。可就算那些師姐妹未曾糾纏於你,你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那些世交家的姑娘,便是依舊被父兄介紹給你,但聽聞了你的風評,她們對你又會怎樣想呢?如今時興的,可是婚姻自主,她們自己不點頭,難道家裡人還強迫她們麼?鬨出去,是多大的醜聞?”
這番話,算是推心置腹了,冒辟疆聽著,怔怔竟不能答,麵上神色變幻,似乎有句硬話要出口,卻終究還是沒了底氣——像他這樣舊式的貴公子,所有風流韻事的根底,是在家中要有一個係出名門的賢良太太,這一點真是被方密之給說著了。那些和當世名豔之間纏綿悱惻的情事佳話,不過是消遣點綴,真要說妨礙到他正經的婚事,一被點破了其間的利弊關係,又哪有不悚然而驚的道理。至於說這種根深蒂固的歧視,是否違背了他所鼓吹的新倫理論,自身利益在前,一時間哪裡還想得起這裡呢?
方密之說到這裡,也不再言語,隻是低頭吃茶,心道,“人情人性,真是無味的東西,世上哪有真正的謫仙人,辟疆還算是好了,一點小心思而已,其餘那些當世名家,扒開了看……哼!隻叫人惡心!”
“這世上,最是文人可惡,文雅背後,往往粉飾的是更自私、更自命不凡、更醜惡更下流更赤.裸的人性缺憾,要我說,搞藝術的沒一個適合結婚,還是搞工程的最實在些。”
想到這裡,更是認為自己擇選理科,一點錯誤沒有,這人要纏綿藝術,長期下來,不廢也是廢了,不由也更期待起展覽會之行了,又自我反省道,“新倫理論這裡,以後還是少參與,這些人,包括我自己,口中喊著新倫理之外,一切都是廢紙,細究下來,真能做到的又有多少?不說彆的,我看,就說願意娶那些風月女出身的師姐妹為妻的,十個裡也一個都沒有。”
“還是機器最好,機器可沒有虛偽的人性,是什麼就是什麼。這一次展覽會,首先要仔細看看我們買地自己的展位,除此之外,若有的話,還要儘量多看一些海外洋番的匠作之物,從他們的手藝裡,說不得能得到一些啟發,方便我們把書裡的圖紙落到實處中來。最後才是看各地的風物,嗯,還有敏朝的工業品也可看看……說起來,敏朝皇帝都微服私訪了多次了,也不知道六姐到展覽會來看過了沒有!”
“按道理,這樣的熱鬨,不看簡直就不是人了,不過六姐在第一次運動大會上就遇刺過,展覽會人頭湧湧,不知道會不會有所顧忌……”
他這裡正在天馬行空的瞎想,剛好想到行刺事件時,院外突然吵嚷起來,搞得方密之嚇了一大跳,和冒辟疆對視一眼,也顧不得之前說的那尷尬話題了,都忙跑到院門邊上,果然聽到對街巷子裡一片尖叫聲,道,“殺人啦!殺人啦!好多血呀!殺人啦!”
這至少是在鬥毆了——見鬥毆而喊殺人,這是常有的事情,方密之和冒辟疆至此還算是沉穩,但開門循聲走去時,卻都是麵色一變,隻見那小巷中一個小院子,門扉開了半邊,其中伏了一人,底下湧出血跡已經泛黑,又有隱約異味傳來,赫然竟真是有人被刺死了!
冒辟疆嚇得倒退了幾步,一把抓住方密之的胳膊,牙關咯咯打戰,一句話要說說不上來,結巴道,“這是——這人——我認、認——”
沒等他說完,身邊已經有人叫了起來,“是大學生!”
“是金融係的吳公子租住在這裡!呀!死的好像還真就是他!”
金融係的吳生?方密之微微一怔,隨即心中一沉,看了冒辟疆一眼,見他麵色青白,不住點頭,也明白過來:這就是同樣也支持新倫理論,雖然沒有謀麵,但卻也互相聽說過。吳江一係,葉家、沈家老親吳家的那位公子吳生!
好端端的,他怎麼死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