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燈光倏然變亮，程雪漫腦海裡某個模糊形狀隨之清晰，她抬頭，看去調完燈光走回來的樊淩宇，在他目光中，看到了肯定與鼓勵。
程雪漫開始動筆作畫，五分鐘之後，一台造型新穎的飛行器出現在紙上，三角形，似一隻鳥兒，不過，代替頭部與翅膀的，是旋翼設計。
“三旋翼飛行器？”顧之逸問道。
“對，更靈活也更穩固。”程雪漫回答。
“很好啊，漫漫學妹。”顧之逸重重地拍她肩膀，拿起圖紙，舉著看了很久，“有想法，你們覺得怎麼樣？”
“不錯不錯。”旁人附和道。
樊淩宇本想說很有創意，話說到嘴邊，看到程雪漫熱切眼神，他嘴角一牽，改了主意：“不怎麼好看。”
說完，程雪漫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被她壓下去了，隻是眼睫越垂越低，嘴角也跟著耷拉下去。
“沒有啊，我覺得很好看。”顧之逸再次強調，“要不，就定這個？不然，投票吧，我讚同，雷胤那一票，我幫他投，現在一共兩票，你同意嗎？”顧之逸問另外兩個人。
大三那位學長，他畫了好幾張圖，但都被顧之逸否掉了，他投了反對票。
大四那位學長，是顧之逸拉來的人，投了讚成。
程雪漫忽地抬起頭，“我投讚成。”
“樊淩宇，你呢？”
樊淩宇看著程雪漫，她不看他，雖然剛剛投了自己一票，但神態是疏離的，毫無參與感。
“我棄權。”聲音淡淡的，落在程雪漫耳裡卻那麼突兀。
今天這是怎麼了？
勝負已定，顧之逸當場拍板，“我們就設計三旋翼飛行器。”
接下來就是命名了，他給大家一晚時間，回去想一個好名字，明晚敲定。
程雪漫成為競賽小組的設計師了，然而她卻開心不起來。
樊淩宇那幾句話，反反複複出現在她耳邊。
“不怎麼好看。”
“我棄權。”
不是你遞給我紙筆，讓我畫的嗎？你不是我男朋友了嗎？怎麼今晚處處和我作對？
渣男。
從實驗室出來，程雪漫一個人往寢室走。
北京已入深秋，早晚氣溫低，路邊堆積著泛黃的落葉。她今天穿的是短袖，走著走著，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加快腳步，想趕緊回到寢室。
手臂卻突然被拉住，掌心乾燥溫熱。
“怎麼走這麼快？”
語意輕快，帶著微喘氣息，應是小跑趕上來的。
是樊淩宇。
明明在路口分開，他怎麼追來了？
程雪漫不回答他，低頭踢著路邊碎石子。
“不開心了。”樊淩宇沒鬆開她手臂，太涼了，她身體總是這麼涼。
他脫下運動外套，給她披上，拉上拉簧。
程雪漫整個人被他的體溫氣息籠罩，外套把她書包也包住，她看地上的影子，上半身又圓又胖，而旁邊的影子，則又細又長。
“沒有。”
“沒有？”樊淩宇湊近了，伸臂環抱程雪漫。
兩個影子重合了，也變了形狀。
“我跟你道歉，其實你畫的很好看。”
“那你為什麼那樣說？”程雪漫抬頭，點漆似的眸子裡，全是不解。
樊淩宇看得心動，低頭要去親她，被程雪漫躲開。
“看，還說不生氣，都不讓親了。”
“那你說，到底為什麼那麼說？”
“逗你啊？你看你，這麼不經逗。”樊淩宇笑出聲，程雪漫看他，怎麼還笑上了？他沒錯過她的對視，立刻低下頭，親親她嘴唇：“剛才嘴角立刻耷拉下來了，特彆可愛。”
今晚的小插曲，樊淩宇以玩笑口吻帶過，他不想告訴程雪漫的是，他有一種直覺，如果他說好看，顧之逸必然會挑毛病，如果他投反對票，顧之逸必然會全力支持。
結果證明，他是對的。這是屬於男人之間，明裡暗裡的較量。他不想讓程雪漫知道。
他也不會告訴她，今晚顧之逸手指擦過她肩膀衣料，在她畫畫時，緊挨著她坐，這些畫麵，怎樣讓他如坐針氈。他不想彆的男人觸碰她，哪怕是書包帶都不行。
所以他才發信息說，不想瞞下去了。
而關於顧之逸，樊淩宇根本不屑於和他較量，但他想讓程雪漫贏，想讓她在這次競賽中獲得參與感，而不是整天坐在電腦前，整理資料。
“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做很不好嗎？”程雪漫覺得這麼做，像在騙人。
“這有什麼？”樊淩宇不以為意，暗夜裡輕輕吸吮她的嘴唇，“彆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程雪漫輕啟櫻唇回應他，心裡卻隱隱擔心，總覺得這麼做，會帶來麻煩。
*
回到寢室，程雪漫拿著筆記本電腦，找出紙和筆，去了自習室。
她還是沒有信心，過程太過順利，甚至讓她產生了懷疑。
她把今晚畫好的圖紙放在桌麵，上網查詢三旋翼飛行器相關知識。
雖然，之前查資料的時候，已經了解過這種飛行器，但她還未嘗試從設計的思維出發，看待這些問題。
出發點不同，看到的東西就不同，帶著疑問去學習，就會看得更深。
之前，她隻是資料整理者，看資料的時候，隻大概掃一眼，了解內容便罷。現在，她站在研究設計的角度，帶著問題去學習，看得就更加仔細認真，收獲也多了。
看完之後，程雪漫對於飛行器設計，有了更新的看法，動筆畫了幾張新的圖紙。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新消息。
她點開，是顧之逸的好友申請。
好想假裝沒看到，可明晚還要去實驗室。
她麵露難色，從來沒覺得，原來人際交往，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
她繼續查資料，然後洗漱，爬到上鋪，準備睡覺時，才通過了顧之逸的微信好友申請，問了一句，學長好，便把手機靜音，閉上眼睛睡覺。
周二沒有早八，早上，寢室裡很安靜，程雪漫沒有急著起床，閉著眼睛想昨晚設計的飛行器，一隻三角形狀的飛行器，在她的控製下，在蔚藍天空中飛啊飛，飛出連綿大山，飛向一望無際的大海……
“熬……”
對麵床鋪，傳來黃雨盛哀嚎，程雪漫知道她在哀嚎什麼，又到周二了，又要學線性代數了。
每次上代數課之前，黃雨盛都得嚎幾聲。
“程雪漫同學，你知道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麼嗎？”
程雪漫還是第一次聽黃雨盛用這麼嚴肅的語氣和她說話。
“是什麼？”
“就是沒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高二的時候，分文理，我被我媽逼著去了理科班，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了。”
程雪漫仔細回想，她倒沒有類似的後悔經曆，學理科、讀計算機，這些都是她自己拿的主意。雖然看著自由，但事實是，家裡也沒有人能幫她拿主意。
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
“程雪漫同學，你將來想當程序員嗎？想穿著格子衫坐在格子間敲格子嗎？”
程雪漫讓思緒回歸，程序員？當初，報考計算機係的時候，她是做好了去當程序員的準備，可是，大半個學期過去，她對計算機，就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整體來說，就是更加艱深的一門知識。她知道，隻要學好課上的知識將來工作養自己是沒有問題的。
但她並不喜歡。
尤其是在見到了樊淩宇的編程能力之後，她就更加地意識到，她可能根本不擅長寫代碼。
一股煩悶的情緒湧上心頭，她也想哀嚎了。
那她擅長什麼啊？好迷茫
“我想逃課，不想去停代數老師念經了，反正我就是混個畢業證。人這一輩子啊，眼睛一閉一睜，就是一天；眼睛一閉不睜，就是一輩子，一定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那你喜歡什麼？”程雪漫問道。
沒有人回答，她抬頭，看向黃雨盛，她已經睡著了。
線性代數課，黃雨盛逃了，程雪漫坐到樊淩宇身邊，在他的目光裡落座。
然後回頭看，並沒有找到唐嬌。
唐嬌也逃課了，她已經和家人說好，準備轉到會計專業。
每個人都找到了確定的方向。
她看著線性代數書，藍色封麵上，簡單的線條起伏，像極了飛行的軌跡。
老師開始講課了，她卻忍不住給樊淩宇遞了一張紙條。
【那天你說，認識設計學院的，可以幫我介紹一下嗎？】
紙條遞了過去，樊淩宇也看過，看向程雪漫，點點頭，然後用眼神問程雪漫：“想乾什麼？”
【我想輔修設計專業。】
樊淩宇看向他，程雪漫堅毅的目光落入他的視線。
他很開點頭，然後在紙上寫道：【好的，我可以幫你聯係。】
程雪漫點頭。今早歡黃雨盛的話，點醒她，她得爭取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來的路上，她想來想去，覺得整天跟著老師走，就這麼學下去很無聊，她想嘗試彆的。
人生路漫漫，有何不可呢。
她看向窗外天空，深邃的天空，無限可能。
收回目光，目光落在樊淩宇臉上，他正皺眉愣神，似乎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兒裝在心裡。
她未做多想，老師PPT換頁了，她立刻低頭看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