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名副其實的共犯(1 / 1)

鑽石海 鶴望西歸 5066 字 12個月前

關澈忍俊不禁,直接貼了一張在衣服裡:“謝謝你。”

高聖川向旁邊扭了扭臉,沒吱聲。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終於想起自己勸退的使命:“看見了嗎,這種情況我都遇到過很多次,你這種……搞藝術的,就應該去風景如畫的地方拍拍航拍,硬湊到這種地方吃什麼苦?還不如換個皮糙肉厚的來。”

他自以為說得委婉,但這話落進關澈耳朵裡,中心思想再清楚不過:你們搞文藝的不接地氣,不能乾活,少往我跟前湊。

關澈不想跟他掰扯這件事,轉而問:“你是京嶼人?”

高聖川很容易被她帶走了:“是啊,關老師呢?也是在京嶼長大的?”

關澈:“不是,我是寧桐人。”

“啊,寧桐,”高聖川似是想起什麼來,回味道:“寧桐的蘋果一般,蘋果西施……挺漂亮的。”

關澈:“……”

什麼人啊!膚淺!

他但凡誇的是蘋果,不是什麼蘋果西施,她都不會覺得有什麼,這四個字一說出口,關澈對他的剛剛還挺好的印象直接拉到了負數。

她瞥了一眼駕駛座,右手撐著腦袋,沒搭腔。

高聖川本意是想誇,寧桐的女孩子都漂亮氣質好,但想到她好像對“以貌取人”特彆介意,便又道:“明天你要是看到什麼報道,什麼討論,不想拍了,可以告訴我。”他頓了頓:“就煩那些記者,一天天的就會紙上談兵,然後回去瞎寫,運動員付出的那些,他們根本不在乎。”

關澈本來是本著公事公辦的態度,甲方說什麼都聽著,結果被他一句“蘋果西施”撩起了脾氣,冷聲道:“高先生大概不知道,新聞和紀錄片,也算是遠親。”

“哦,明白,”高聖川笑了一聲:“筆杆子嘛,藝術家。”

他知道他們在這個問題上話不投機,本想糊弄過去,沒想到關澈竟不依不饒:“你是不是覺得,搞新聞的,搞藝術的,都是些天天做白日夢、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書呆子,不懂你們運動員的艱苦付出,不配來關注你們的生活?”

高聖川沉默以對。

他承認,他確實對這些人都有偏見。

他有他的理由,但他並不準備跟這個明天回到京嶼就要跟他解約的人長篇大論地解釋來龍去脈。

“運動員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可彆的行業也是一樣的。”她稍稍緩了語氣:“你以為學電影,是靠天賦,靠悟性,靠不停地看,然後突然有一天就會拍了?”

正好遇上一個紅燈,高聖川拉了手刹,好整以暇扭頭望她:“不是嗎?”

關澈嗤笑一聲:“你現在是真想知道,還是隻是為了跟我鬥嘴?”

高聖川指尖一下一下敲著方向盤,紅燈在擋風玻璃下的積雪裡投下一點鮮豔的顏色,他盯著那點晶瑩的紅,道:“真想知道。”

關澈從手機上調出網盤,找出一個表格,扔到他麵前。

高聖川拿起來一看,隻覺得字密密麻麻的眼暈,進度條長得一眼望不到頭,再仔細看,這些全是對一部電影條分縷析的拆解和分析,從劇情結構、人物、台詞,場景,到視聽語言,燈光,音樂,再到更抽象的意象、隱喻、時代背景和意義、觀後感、觀眾評價,洋洋灑灑好幾萬字。

大部分他都看不懂,問:“……這什麼?”

“拉片筆記。”關澈答:“這是我學一部電影的完整流程,這樣的筆記,我有429部。”

她一改這幾天的低眉順眼,直直望進高聖川的眼睛,眼底倒映著漫天的風雪:“我自然付出得不如你這個頂尖的運動員多,但我也不是你說的那種白日夢想家。我不是,那些記者也不是。”

高聖川垂眸看著那些他每個字都認識,但連起來就看不明白的筆記,裡麵標著不同的顏色,不同的格式,一看就知道,她花的時間心血,跟自己在冰上死摳一個動作,其實是一樣的。

他將手機握在手裡,表情晦暗難明,隻覺得手心發燙。

他好像……真的誤會她了。

她不是那個人,不是那種每天隻會做夢卻絲毫不努力,隻會讓他去為自己爭取和拚搏的人。

高聖川有心道個歉,又拉不下這個臉,隻能尷尬地沉默著,任由車裡的氣氛跟溫度一樣直直掉到零點。

關澈顯然也是覺得心情不暢,從煙盒裡磕出一支煙來,正要點,高聖川皺著眉看她:“你抽煙?”

她的煙夾在指尖,挑眉問:“不能抽?”

高聖川冷了臉:“運動員不能聞二手煙,麻煩你彆點。”

關澈:“……”

她想了想,還是把煙插回煙盒裡。

就當為國家做貢獻了,她想。

要拍的東西肯定是拍不成了,兩人之間再無話可說,沉默著各自帶上耳機玩手機。

隻要相互看一眼屏幕,就會發現,兩人都在查對方的履曆,都在看對方過往的比賽和作品。

沒過多久,窗外響起兩聲鳴笛,場館的車來了。

高聖川開了下窗戶,明明看到司機在跟他招手,結果刹車都踩出火星子了,還是沒停住,硬是從他們身邊擦過,側著身子紮進了路邊一片半人高的雪堆。

高聖川:“……關老師,不然我們先把遺言寫好吧。”

關澈啞然失笑:“不至於。人都來了,開出來就回去了呀。”

高聖川搖搖頭,指著那車跟自己這輛一樣的輪胎絕望道:“它也沒雪地胎,這個路,我估計開不出來了。”

他的估計是對的。

司機在駕駛室狂踩油門,隻見輪胎拋著雪屑拚命空轉,車是一點不動。

這片地方很妙,大雪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沒有被車軋過,滑得跟專業冰場似的,車陷進去出不來,出來了控不住,熱情好客得不行。

這要是一般的路麵,陷進去也好說,一邊給油一邊推出來就是了,可他們現在一共三個人,還有關澈一個姑娘,雖然車不大,但怎麼想好像都不夠用。

關澈開門準備下車:“你們推,我上去開。”

“哎哎——”高聖川按住她:“剛剛這車搖頭擺尾的,你沒看見?控不住翻了怎麼辦?”

關澈扔下一句“那就用力控”,轉身下了車。

想想也沒有彆的法子,高聖川跟那個怨種司機在後麵推,關澈在駕駛室一點一點轟油門,等他們睫毛上撣滿了雪花,車終於轟鳴一聲,從雪堆裡拱了出來。

高聖川緊張得捏緊了拳,衝著前麵喊:“彆害怕!車尾往哪甩,方向盤就往哪打!”

車軋著雪駛上鋪著冰的地麵,車尾搖搖晃晃,車身不妙地向右側傾斜,眼看就要轟然側翻倒地!

關澈坐在駕駛室,身體不受控地□□,她能明顯感覺到左側車輪已經離開了地麵。

她死死抓緊方向盤,本能地想向著反方向打,可這種情況隻要再往左一動,車就會因為甩尾的慣性在冰上徹底失控。

她回憶著剛剛打滑時高聖川的動作,用上了這麼多年扛攝像機練出的力量,死死控住方向,同時輕柔地、小幅度地向右,右輪軋上路邊積雪,失了動力,咣當一聲,左邊車輪落了地。

高聖川眼見著車尾象征性地魚擺尾了幾下,竟穩住了車身,慢慢走過冰麵,軋上了前麵的一片土路。

他立刻迎上去,正趕上關澈甩著手下來,對著他粲然一笑:“怎麼樣川哥,還行吧?”

飄著雪陰沉的夜晚忽然亮了一瞬,地上的雪偏心似的,映著車燈那點細碎的光,毫不吝嗇地點亮了她的笑顏。

高聖川被這亮光驀地晃了眼,連帶著大腦也空轉了一瞬,才笑了:“可以,太可以了。”

紛飛如絮的大雪中,兩人麵對麵傻笑著,呼出的白氣氤氳在二人之間,剛剛在車裡那點齟齬早就散到了九霄雲外。

司機跟著跑上來,在原地嘿嘿一笑:彆說,這小情侶還挺甜。

回去路上,司機心情似乎不錯,拈了根華子叼在嘴裡,正要點,關澈忽然道:“不好意思,可以不要抽煙嗎?”

高聖川:“……”

完蛋,她當真了。

運動員當然最好不要聞二手煙,但這東西也不是興奮劑,碰也碰不得,他隻是因為剛剛兩人不太愉快,才信口胡說。

司機不太吃這套:“哎呀,你年輕姑娘不懂,以後上了社會,哪有不抽煙的?領導抽煙你管不管?老公抽煙你管不管?不要這麼倔,到時候……”

聽得高聖川一陣不耐,正要出言打斷,隻聽關澈平靜道:“可是,我懷孕了呀。”

高聖川:“……”

司機:“……”

兩個男人詭異地沉默下來,關澈在後座透過後視鏡欣賞他們精彩的表情,好不熱鬨。

高聖川在副駕駛,也瞄了一眼後視鏡,正好跟她一雙慧黠的眸子對視,兩人隔著前後座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在這個瞬間,成了名副其實的共犯。

最後,司機無言地拿下了煙,扔進儀表台裡。

高聖川又瞥了一眼她狡黠得像小狐狸一樣的笑容,不知為什麼,有點想為她叫好。

一通折騰,一行人總算是圓滿結束亭陽的冬運之旅,踏上回京嶼的飛機。

無視了祝玉複雜的神色,高聖川特意把關澈的座位換到自己旁邊,方便給她解釋花樣滑冰的概念,免得拍起東西來兩眼一抹黑。

“……總之這次冬運就是世錦賽的資格賽,上屆世錦賽我拿了第二,所以咱們今年咱們國家有三個名額,我一個,今天跟你打招呼那個小孩,李晏舟一個。”

等了半天,關澈也沒等到第三個名字。

關澈:“然後呢?”

高聖川苦笑:“沒有然後了,咱們國家,沒有第三個能達到世錦賽MTS的男單選手了。”

MTS,最低技術分,即參加世錦賽的分數線,選手如果在過去兩年裡,在指定比賽中沒有達到過這個分數線,那就算國家有十個名額,也輪不到你上場。

事實上,連李晏舟也還沒拿到世錦賽的MTS,但這孩子沒彆的,就是運氣好,要是能在三月底的世錦賽前刷出夠高的技術分,就能站上世錦賽的賽場。

不然,高聖川拚了老命拿下的三個名額,就要廢掉兩個了。

關澈恍惚地望著他:“所以……所以咱們國家的男單,能上國際大賽的,隻有你一個人?”

高聖川並不驕傲,愁苦地笑了:“對。”

這就意味著這個單項所有的壓力全在他一個人身上,他成了,項目就成了,他不成,連個能上場的替補都沒有。

意識到這個的一瞬間,她忽然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壓力,直直堵上她的喉嚨,一瞬間竟堵得她無法呼吸。

這樣的責任在肩,他……還有退路嗎?

關澈怔愣著想,這個人何止是不討厭,他簡直是國之棟梁。

不在他麵前抽煙算什麼,就算讓她這幾個月不要吃肉,她也認了。

她拿出現場拍的得分表,問:“TES和PCS是什麼?我看短節目和自由滑都有這兩個,這兩個加一加,才是一項的總分嗎?”

“對,”高聖川點了點“TES”,解釋:“技術分,主要看選手能做多難的動作,做出來質量有多高,都是硬功夫。剛剛說的那個MTS分數線,指的就是這個。”他手指又移到後麵那個上:“表演分,看滑行速度、編舞質量和音樂表達,總之就是……一半硬功夫。”

關澈問:“那另一半呢?”

高聖川撓頭:“……玄學吧。”

“哦,”關澈笑著揶揄他:“這就是你技術分一騎絕塵,表演分跟彆人纏纏綿綿難舍難分的原因?”

高聖川:“……”

高聖川:“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解約吧。”

其實這些霍世平都給她解釋過一遍,可關澈記仇,惦記高聖川看不起她是文藝青年的舊恨,非要拿來再問他一遍,就為了看他這種話被堵死的表情。

“我們川兒啊……”當時霍世平望著比賽前熱身的高聖川,幽幽道:“這個藝術表達,可怎麼整……”

這時候關澈望著照片上那個不算理想的表演分,再想想高聖川對藝術家的態度,腦子裡閃過四個大字:人設不崩。

到了京嶼機場,其他人回俱樂部,關澈回家,道了再見,她剛想走,高聖川突然叫住她。

她回頭,見他有些彆扭地迎上來:“咱們……一起把這片子拍完吧。”

關澈失笑。

怎麼,這是求和呢?

她抿起唇,問:“哦?意思是,我通過您的考驗了?”

高聖川輕咳一聲:“聰明勁兒多用到項目上,少用到我身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