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不要就還給我”……(1 / 1)

鑽石海 鶴望西歸 6041 字 12個月前

踏出機艙的一瞬間,嚴寒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衝所有人湧過來,機艙裡溫暖的空氣瞬間被逼退了好幾米,拿行李時出的一身薄汗,這時候都冰涼涼貼在身上。

關澈厚衣服還放在背包裡,渾身上下隻有腳是暖和的。

她低頭看腳上的棉鞋,很新,帶著一種毛製品特有的氣味,邊邊角角沒有一點灰塵,甚至鞋底都是乾淨的。

這是雙新鞋。

關澈隔著人群遠遠望著前方走下舷梯的那個背影,越發覺得這個人有趣,而那顆腦袋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找她的身影,沒逡巡幾秒,就撞進了她正對他微笑的眼睛。

此時此刻高聖川隻有一個想法:這姑娘……為什麼在人群裡會發光?

但這種恍惚也隻持續了一瞬間,他立刻板起臉,用口型對她道:快點!

關澈本以為比賽就是比賽,到了地方比完就撤,沒想到冬運會陣仗這麼大,各種領導各種機構輪番致辭表達關注,除了運動員個人賽,竟還有地方團體賽。

她看著摩拳擦掌的運動員,喃喃道:“這比賽……這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啦!”她耳邊忽然響起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她抬頭看,一個十七八的少年正頂著一張娃娃臉盯著她看,個子不高,但跟高聖川一樣,四肢修長,比例絕佳。

是花滑運動員的標配嗎,她想。

那少年湊過來:“姐姐,你第一次來嗎?冬運俗稱宇宙運動會呢。”他笑眼彎彎的:“看見這麼好看的姐姐,我這次肯定爆種……唔……”

後半句沒說完,他被人拖著領子從關澈麵前扯開,同時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在他身後道:“李晏舟你跟這兒廢什麼話,冰場適應好了?”

高聖川扭頭對關澈道:“現在沒什麼事,你去看台休息,彆在這瞎聊。”

關澈“哦”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李晏舟盯著關澈的背影不眨眼,被高聖川一巴掌拍在額頭上:“我警告你,對她放尊重點。”

李晏舟捂著額頭委屈極了:“川哥我乾什麼了我,就說了兩句話……”

“你想乾什麼我不知道嗎?少想那些有的沒的!”高聖川沉下臉色,很有點威壓的氣勢:“這次你要拿不到世錦賽名額,我看你就直接退役吧。”

李晏舟看起來對世錦賽名額並不上心,反而不死心地追問:“那個姐姐是你帶來的?誰呀?”

高聖川掃他一眼:“工作人員。你,還有你那幫哥們,少盯著人家看,不許搭訕,要是讓我發現你去騷擾人家,你試試看。”

花滑比賽賽程分散,男子單人滑的短節目和自由滑兩個部分被安排在兩天,而關澈站在圍板外,透過攝像機的視窗第一次看花滑比賽,心服口服地認了它“冰上芭蕾”的名頭。

高聖川出場很晚,關澈在冰場外聽到身後的看台上不斷傳來年輕女孩的竊竊私語。

“我們一哥怎麼還不上啊,第幾個?”

“快了吧應該,他好久沒比賽了,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

“嗚嗚嗚黑金考斯滕我的愛,彆把我帥死真的……”

廣播終於如期念出高聖川的名字,而他一站上賽場,就跟她麵前那個恣意不羈的人不同了。

輪廓還是那樣鋒利的輪廓,聚光燈卻衝淡了他生人勿近的距離感,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激烈的赤忱,還有跳躍在他眼底的那一份無所顧忌的天真。

賽場靜默,他站在潔白的冰場中央,半跪於地,雙手珍視一般地收在胸前,雙目微垂,靜靜地等待著。

鎏金細致地攀爬在輕薄的純黑布料上——關澈臨時抱佛腳,知道花滑的演出服叫做考斯滕——即便是全然不懂,也能一眼就看出價值不菲。可他站在那裡,沒人會注意到他穿著什麼衣服,配著什麼冰鞋,仿佛他就是一尊雕像,穿過層疊悠長的歲月,靜靜地佇立至今,時光的裂隙蜿蜒在他身上,在他線條鋒銳的臉上投下一絲光。

以關澈對高聖川的那點了解,她滿以為會在場上聽到一首進行曲,看到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男人如何去詮釋自己無畏的勇氣和銳意的衝鋒,簡而言之就是軍火展示,再不濟,也應該是某種力量的強調和宣誓。

可她聽見的,卻是一曲滿是遺憾的愛而不得——

冰協牽線請的頂級編舞老師,性格十分強勢,堅持要求他突破自我,短節目嘗試舒緩悲傷風格的選曲《Can't help fall in love》,還在自由滑編排上儘可能地將四分鐘時間塞得滿滿當當,把他最高難度儲備全部用上,就為了將表演分中的節目編排項拿滿,好對衝他一直以來飽受裁判冷眼的藝術表達。

“高,”編舞老師用英文夾著一些半生不熟的中文,懇切道:“這套節目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它很難,能保證質量滑完它的人,全世界不超過五個。”她拍著高聖川的肩:“但我相信以你的技術和體能,一定可以。”

當時的高聖川抖掉她的手,憤憤道:“如果您想保證最得意的作品在賽場上滑出質量,就應該考慮我的風格,而不是選這種,這種……”他想了半天,選了個自以為最合適的詞:“靡靡之音,做自由滑的選曲。”

一邊的翻譯當場臉就黑了,磕磕絆絆委婉解釋完,編舞老師大笑,拍著高聖川的手:“高,一個男孩,要成長為男人,體驗這種複雜的愛和悲傷是必不可少的。”她看著困惑的高聖川:“世界都在等你的蛻變。”

高聖川:……

還世界,你們藝術家可真能忽悠。

……

關澈還看不懂那些技術動作,可他隨著音樂悠長而哀傷的起伏,在場上無比嫻熟瀟灑地踩著刀刃起舞,一雙寒刃在他的腳上,似乎化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在光滑如鏡的冰麵上儘情旋轉回環,冰刃踏在霜雪之上翩躚起舞,滑過細膩飽滿的圓弧,飛刃刮起瑩白的雪屑,恍若仙人踏雪而來。

每一次刀刃劃過冰麵起跳的毫不猶豫,每一個動作的大開大合,都讓關澈沉入那片鑽石一樣的冰海中,她目光忍不住追隨著他每一個細小的步法變化。

即便是看不懂,那種精妙複雜的變換,也讓她想要儘全力沉浸,不錯過任何一秒,每一次他淩空而起後乾淨地落冰,她都忍不住跟所有觀眾一起鼓掌歡呼——昨晚惡補他以前的比賽時,她以為這掌聲應該是像演奏會間隙一樣,是一種觀賽禮儀,現在身臨其境她才相信,無論是掌聲還是歡呼,都是一種情不自禁。

而他的臉上,是與他平日的飛揚不羈毫不相似的沉靜投入。

關澈看得心潮澎湃,近乎崇拜地想,那些看似誇張的吹捧並沒有說錯,他天生就屬於花樣滑冰。

最後一個音砸在冰麵上時,高聖川幾近脫力,汗水從額角沿著他的輪廓一路滑到喉結,在起伏的曲線上凝滯一瞬,又垂進烏夜似的考斯滕。

場館中爆發出不同於之前任何一個選手上場的激烈歡呼和掌聲,無數玩偶像流星般從看台飛進冰場,高聖川帶著意氣風發的笑容,在場上逡巡著,向四周致意。

關澈看得目瞪口呆。

霍世平見她不懂,好心解釋:“花滑就是這樣的,觀眾可以扔小玩偶進場,表達對選手的喜愛和熱情——這小子每次比賽,都扛回去一麻袋,彆人要他還不給,俱樂部專門有個房間給他放這些。”

關澈點點頭,搖動機器,將場館每個角落飛來的玩偶都拍了個遍。

*

等自由滑結束,高聖川和教練一起坐在等分區等結果,大大小小的媒體在等分區前扇形排開,以便第一時間采訪選手——短節目和自由滑的總分決定選手的名次,而比賽的前三名,才有資格去參加世錦賽。

高聖川麵無表情坐在等分區的沙發上,臉上看不出一絲期待和不安,等分數公布,他象征性地跟霍世平擁抱了一下,站起來轉身就想走。

關澈被擠在媒體區的角落裡,狐疑地扭頭看大屏幕上的分數排名。

其餘選手的總分一般在一百多兩百出頭,而高聖川的直逼三百,跟第二名拉開了八十多分的差距。

這種斷層的分數優勢,已經將第一名的冠冕錨定在他頭上,竟也沒能在他臉上掀起一絲波瀾。

稍後頒獎儀式上,關澈看著高聖川一臉淡然地站在最高的領獎台上,彎下腰讓冰協主席給他戴上金牌,他微笑著跟主席握手,而後抬起頭,對著采訪區露出一個意氣風發的笑容,不等第二名的李晏舟新鮮地跟記者們致意完畢,抬腳就走。

記者們見他要離開,一股腦圍上去,有的話筒無處可伸,隻能勉強從彆人的手肘下方探過去:“半個賽季沒有參加比賽,狀態如何?”

高聖川目不斜視,看也不看是誰在問問題:“你剛沒看比賽?”

“之前的大獎賽為什麼沒有參加?是因為未公布的傷病嗎?”

“不是。”

“去年世錦賽拿了亞軍,今年有什麼目標?”

“拿冠軍。”

關澈在角落裡拍著這一切,輕輕皺起眉頭。

她昨天隻來得及大致看了下高聖川的評價,除了頂尖的技術之外,幾乎眾口一詞的另一個特點,就是性格差,極難相處,並且人品不行。

具體怎麼人品不行她倒沒來得及深究,隻是性格差這方麵,今天一見,她覺得並不算冤。

“網上都說你不靠訓練,全靠天賦,你一來比賽彆的運動員出場就毫無意義,你對此怎麼看?”

高聖川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問他這個問題的年輕記者。

那記者大概是初出茅廬,是某個不知名的體育網站的,見高聖川一雙沉黑的眸子盯著他,正要高興,卻猛地感覺到一陣窒息的壓迫,笑不出來了。

高聖川冷笑一聲:“你把運動員的付出和努力都當什麼?”

周圍驀地安靜下來,那一瞬間,那年輕記者連辭職信的三個版本都想好了。

高聖川瞥他一眼,沒再出聲,抬腳就走,扔下一眾記者和攝像機拍他的背影。

關澈:“……”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真是沒冤枉他。

她關了機器,快步上前跟上他,沉默地走在他身後,跟他進了休息區,隻費心收拾自己的設備,檢查素材,也沒有跟高聖川搭話的意思。

這幾天的賽程,他開會她拍素材,他熱身她拍素材,他比賽她拍素材,他休息了,她還在一邊兢兢業業工作。

高聖川倒是沒想到這姐姐還挺能扛,便問:“累嗎?”

關澈聞言抬頭,困惑地問:“累什麼?”

高聖川討了個沒趣,回頭看了一眼等分區的記者,話鋒一轉:“我還以為你會勸我。”

“隻觀察,不乾涉,這是紀錄片的原則。”

真正的原因她當然不會說——這樣的開場,最能引起觀眾的興趣,誰不喜歡戲劇性,所以為什麼要勸呢。

高聖川倒很滿意這個回答,不然她自以為是出口相勸,隻會讓他煩上加煩。心情一好,他順口問:“我小時候第一次拿全國冠軍也是在亭陽,要不要去拍?”

關澈當然願意,高聖川跟組委會打了聲招呼,借了輛車,讓關澈先去,自己落後兩步,路過祝玉的時候忽然停了停。

祝玉拿了女單第五名,滿等著師兄誇自己,見他要出去,急著問:“師兄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去什麼,老實跟著教練!”他摸了摸鼻子:“把你那個,暖什麼東西,給我用用。”

出去時已經傍晚時分,亭陽竟下起漫天紛飛的鵝毛大雪。

要去的場館不算近,但該有的流程都已經結束,留下也不過是應付一些有的沒的關係,不夠他煩的,不如用關澈當借口,逃離所謂的慶功晚宴。

路上關澈忙著整理素材,高聖川也懶得沒話找話,兩個人便一路沉默著往前開,安靜得像網約車司機和乘客。

“高先生,”關澈眼睛盯著屏幕,突然開腔:“你覺得,我需不需要學滑冰?”

高聖川一愣:“嗯?”

關澈看不出任何開玩笑的樣子:“我發現定點拍攝動態的效果一般……是不是跟在你後麵或者旁邊拍,效果會更好?”

高聖川盯著她看了半天,輕笑一聲:“我說了,這片子就是拍來玩玩,你再去學個滑冰,不值當的。”

後半句他沒說出口——滑冰要摔跤的,成年人學滑冰,摔得更是重。

關澈覷了覷他的臉色,以為他是不相信她能學會,便閉了嘴,沒再往下問。

偶爾遇到個紅燈,高聖川停穩車,百無聊賴地去看外麵路燈下的雪——京嶼很久沒下過雪了,這麼大的雪,他也是很久才看一回。

綠燈一亮後麵的車就迫不及待按喇叭,高聖川從後視鏡望一眼,雪大得根本看不見後車的輪廓。他放了手刹起步,明顯感覺輪胎空轉了兩秒,嘟囔道:“沒換雪地胎嗎……”

話音還沒落,他忽然感覺自己手裡的方向盤不受控製地開始打轉!

關澈全神貫注在素材上,隻覺得車尾猛地向左一甩,她身體被慣性狠狠一推,手上的機器登時滑脫,脖頸被安全帶緊緊勒住,僅一秒,忽然一股大力把她的肩膀死死按在座椅靠背上,頸部劇痛驀地一鬆。

她偏頭看去,高聖川擰著眉,側臉緊繃著,一隻手臂穩穩橫在她身前扣住她右肩,另一隻手緊握方向盤,緩緩向著車尾甩出的方向慢慢打,竟還有閒暇打開了雙閃,提醒後方的車減速。

車身側向滑行了十幾米,漸漸擺正了位置,駛過那一段掩在雪地下的冰層,正常了沒有幾秒,忽然發動機吭吭兩聲,徹底熄火了。

高聖川第一反應先是問她:“沒事嗎?哪裡受傷了?”

“沒、沒有……”關澈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怔愣道:“你呢,還好嗎?”

高聖川聽她沒事,轉而去罵這不爭氣的車:“操這什麼垃圾!這種天熄火,想凍死誰?”

他立刻打電話給冬運場館,那邊一聽冠軍被他們的車扔在路上了,火急火燎答應立刻來接。

雖然離得近,但畢竟雪大路滑,找到合適的車開過來,搞不好他們都凍僵了。

高聖川摸出從祝玉那裡搜刮來的暖寶寶,放到關澈手邊:“你用這個。”

車裡溫度降得很快,關澈道了聲謝,拆了一個,先遞給他。

高聖川睨了她一眼,嗤笑一聲:“你見過哪個練冰雪的男的怕冷?”

“那你怎麼會隨身帶這個?”關澈輕輕歪了歪頭:“難道你又……”

眼看著她又要問出那句關鍵台詞,高聖川決不允許自己在同一個坑裡栽兩次,於是立刻冷著臉衝她伸出手:“不要就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