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荇跳下枝頭,輕輕落在溫暨望身邊。她看著月下皎皎青年,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她們最後一次相見時,一起藏身禦花園中看冷宮那場熊熊大火吞噬二百宮人的性命。
而這次相見,她尚未決定是否將一切和盤托出。
她心底信任溫暨望,但並不信賴他的演技。池荇還是習慣將未來完全握在自己手中。
罷了,三日後的事情,且先不提,就算他介時心生誤會,或是怨懟,也無妨——總好過被國師發現端倪,功虧一簣。
正當池荇苦思從何開口皇後之事時,溫暨望斟一杯溫酒遞到她麵前,濃密的睫毛輕垂,擋住他繾綣深邃的雙瞳,他輕聲:“你願意來看我,我很開心。”
從池荇坦言自己真實身份那刻起,溫暨望連最初麵對感情的患得患失都沒了,隻剩絕望——他沒辦法還清自己生父欠下的債。
池荇將頗為豪爽地飲儘杯中酒,熱氣從喉間沉入丹田,又竄到頭頂,掃清了她心中那些曲折,她燦然一笑,道:“你是這世上我認識最久的摯友,為何不來看你?”
“國師今日告訴了我當年‘鳳枯木’的真相,我想殿下這些日子應當極在意這件事,還是先告訴殿下罷。”
溫暨望重新為二人斟酒,清貴端方,如雪擁之。與池荇碰杯,淺酌一口,他方開口:“請講。”
池荇一邊飲酒,一邊將自己的聽聞告知他。
他的老師如何心狠,籌謀一切;他的父皇如何糊塗,燒死發妻。
溫暨望始終平靜地看著桌麵,一言不發。
池荇不知如何安慰,斟酌幾息,又幫他將酒滿上:“隻能承認,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一個好帝王,更不配為人夫,為人父。”
池荇覺得自己越描越黑,沒有起到安撫作用,似乎讓他眼中悲涼更滿。
她及時噤了聲,防止自己再冒出什麼蠢話,尷尬將杯中酒飲儘:“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是什麼意思,她自己都不知道。
隻好不斷啜著杯中酒,覺得酒氣在體內迅速蒸騰,大腦越發不聽使喚。
溫暨望按住池荇又去探酒壺的手,說道:
“你說的對,真相與我所猜相差無幾。他是我的生父,也是我的殺母仇人,更是天下動蕩的禍因。我很感謝你,若沒有你,也許我至死都是渾渾噩噩,上愧祖宗,下愧百姓。”
他語氣逐漸堅定決絕:“如今雖已大廈將傾,但我會儘全力,還你,還伯父,還天下人清平公道。”
月光在他眼中流轉,悲憫與堅定,迷茫與清明,他眼中越複雜,池荇就看得越入迷。
初見時,池荇暗地裡笑他是一尊泥菩薩,不諳世事;現在看他親手打破自己的泥胎,裂痕下的白玉溫潤潔淨。
不破不立,池荇相信他有一日可以成為真正的明君。
一絲涼風拂動溫暨望的發絲,迷失在青年眼眸中的池荇猛然回神:“啊……險些忘了。你書房在哪?”
溫暨望疑惑地眨眨眼:“你要作詩?我來帶路。”
池荇撈起桌上的半壺酒跟在後麵:“錯了,是作畫。”
看著他的背影,池荇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眼下大概就叫酒壯慫人膽,竟準備在他麵前展示自己的畫技。
宮女皆被遣走,溫暨望才發現自己算不得真正熟悉自己的東宮,他借著月光在桌麵上來回尋找,頂著身後池荇戲謔的目光,終於找到一個火折子,點亮了一盞宮燈。
太子殿下一身素衣,自覺地鋪紙研墨,池荇坐在圈椅上悠哉哉候著,還不時就著酒壺喝兩口,活像女將軍與她的小幕僚。
她倒並非嗜酒,而是她朦朧記得詩人畫師皆喜愛醉後創作,說不定她也可以借著酒勁超常發揮呢。
見溫暨望準備妥當,她接過畫筆,久久懸於紙上。
半晌,一滴墨汁啪嗒一聲,打碎了沉默。
有的事情當真勉強不得。
溫暨望體貼地接過畫筆,溫和道:“你喝多了不便動筆,你來說,我來繪,如何?”
池荇站在他背後指點江山。
她戳戳中間:“這裡是雪山,一看就很冷那種。”
又戳戳左邊:“這裡有兩個七八歲的小童,很是狼狽地互相攙扶著向前。”
少女的手臂一時從右邊越過他,點在紙上,一時從左邊探出,輕敲桌麵。
溫暨望覺得自己像是已經醉了酒,腦子發懵,鼻尖全是她身上的茉莉香氣和淡淡酒香,頭腦發昏,畫得一塌糊塗。
池荇卻驚歎:“那幅畫大概就是這樣的,你真厲害。”
溫暨望頭腦更昏,暫時忘記了諸多煩惱,耳背微紅,目中波光浮動:“這畫你是從何處看的?”
池荇正經起來:“我在國師那裡偷偷翻到的,上麵還有著那個禽鳥爪印一般的符印。我猜畫上的人就是國師和他的主子。”
“與國師年歲相仿,幼年曾在雪中被困的,藩王之中隻翎王一人,父皇的三弟,太後娘娘的親子。”
池荇驚訝,險些將手中酒壺掉落:“太後娘娘?為何民間從未聽聞過太後娘娘有子?若是太後有子,那晟昭帝豈不是……”
溫暨望緩緩解釋:
“翎王出生時被司天監算出命格大凶,破解之法是將他記到有大氣運之人名下,所以坊間皆不知他真正生母是誰。
翎王十歲那年本應去北方燕國作質子,卻在路上發生意外,雙腿落下殘疾,帝位也因此交到身為長子的父皇手中。”
“他如今正好也分封在西原,與鎮西軍關係緊密……”池荇擰眉縷清思路:“可他若是幕後之人,太後娘娘為何會與國師作對,她早已知曉我並非真心投靠國師。”
好險。
池荇越想,後背越冒寒氣,酒也醒了大半。
她之前怎麼預想不到到太後竟然是國師所忠之人的生母。
“也許太後並不知國師在為誰謀劃。我其實都有些懷疑,國師所作的一切是否是翎王授意。”溫暨望也眉頭緊鎖,行至窗邊瞧著星河。
“為何?”
“曾有很多老臣與我感慨,說我很像翎王。而他更清朗閒適,誌趣向來在山水之間,從不問紅塵事。”
溫暨望似是想到了最近他身邊的種種變故,眼神變得黯淡:“不過一切也許隻是他刻意製造出的假象。十八載光陰虛度,夢醒時方知自己活在一個個荒唐的謊言中,仰行實難釋懷。”
池荇為他心中一酸,突然理解了天下英雄為何會為美人垂淚而折腰。
再想到三日後自己恐怕會傷透他的心,一時心虛,問道:“殿下還有酒麼?”
不如大醉一場,她雖酒量一般,但酒品奇好,想來這個克己複禮的白玉菩薩從未嘗過醉酒的滋味,不知一醉可解千愁。
溫暨望喚鐘海抱了一壇酒到書房。
池荇摸著那比她腰還要粗兩圈的酒壇,傻眼:“殿下,您酒量這麼好?”
溫暨望麵色微紅:“我也不知二人飲酒該是多少,多些總不會不夠,可是嚇到你了?”
今夜月色清淡,卻將所有流光傾瀉於二人身上,任誰也想不到,東宮書房窗下,一對璧人席地而坐,用兩隻茶盞盛著美酒對飲。
池荇半依在酒壇上,眼中已有醉意,手中握著一隻毛筆,調皮的在郎君耳畔下頜輕掃:“怎麼樣,是不是一醉解千愁?”
溫暨望淡笑,看著少女在月下迷離神采,並不躲閃她的惡作劇,隻想告訴她並非酒解千愁,而是眼前人可解千古愁。
見他不開口,池荇勝負欲起,撐著地接近溫暨望,逼他說出一個答案。
少女五官穠麗,眼中暗火燎原,唇瓣被烈酒染上一層清透水痕,他心如擂鼓,不敢再看少女不斷接近的臉龐,眼神閃爍,結結巴巴:“是,是吧……”
池荇看著他顫抖的睫毛,心底那股破壞欲戰勝了她沒剩多少的理智。
她環住溫暨望的肩膀,用她的唇貼近他的唇,氣息相交,她呢喃:“要不要嘗一嘗。”
她抬眸看向他。
他像一隻被人從雨中撈進懷裡的小奶狗,眼中慌亂,濕潤,又有幾分接近虔誠的祈求。
池荇讀懂了溫暨望的眼神,他想她愛他。
池荇腦中一片空白,等她再反應過來,已咬上他的唇。
她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做,隻是本能的纏磨,舔舐,輕咬。
她貼著他,世間再無他物,隻有對方發燙的的身體,和愈來愈重的喘息。
池荇越貼越緊,終於逼得郎君仰麵躺在地上,承受她的放肆。
溫暨望儘力克製自己回應她的親近,又狠不下心抽離,他擔憂池荇隻是衝動,擔憂她日後後悔與他親近。
可當池荇的手指順著他的脖頸遊走時,渴望的感覺酥麻了他全身,溫暨望再忍不住,撬開了她的唇齒,沉溺其中。
他想,就這樣就好,足夠了。
要克製。
可是心裡越來越癢,身體的欲推著他翻身將池荇壓在身下,掐著她的腰輕撫。
就沉淪一晚罷,池荇心中說服自己。
她想讓他染上紅塵,放肆一次,她與他貼合,不自主地發出輕輕一聲嚶嚀。
溫暨望想在徹底失控之前結束。
他微微撐起身子打斷了唇齒的糾纏,明明呼吸淩亂,卻用微微發啞聲音的道:“我不能……”
少女接近蠻橫地重新覆上他的唇,在親吻中命令:“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