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二人暈倒早在他預料之中,他絕不會好奇為何太後沒有吐血。他所問皆是懷疑池荇導致了太後病症有異。
池荇麵上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一雙眼晶晶亮,“有師父在,徒兒不怕。師父定會很快解決此事,太後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對不對?”
林鹿斜眼睨她,“那要看窺天演算結果如何,為師可做不了主。”
池荇看著林鹿一臉高深的樣子,心中不屑。
瞧著有那麼幾分脫塵謫仙的樣子,卻是滿肚子壞水。
向當朝皇後和太子下手,他究竟圖的是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仍不夠?
——況且依池荇今日所見,那般昏庸的帝王,有與沒有也無甚區彆。
池荇最後抻長脖子看了一眼像個瓷娃娃般躺在床榻上的溫暨望。
天上的月亮,好像總是受傷。
他應當就那樣清淨高懸,以自身皎皎輝光為夜行人引路;而非陷入塵世,同父親一樣,被執棋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池荇殷切道:“師父,那徒兒就先回去了。您晚膳想吃什麼?”
林鹿隻給了她一個眼神。
她心領神會:好,我滾。
眼看有露餡的危險,池荇自然不會老實認命回去,等著被拆穿,她跟著身邊步履匆忙的醫官,毫不費力地找到了太後的小廚房。
李公公正抱著托盤,愁眉苦臉地坐在門檻上,見池荇來了,眼神警惕:“唐小娘子,您怎麼到這邊了?可是國師有什麼吩咐?”
池荇擠眉弄眼地暗示:“並非國師有指示,是我實在餓了,玄寧宮又路遠,可否跟公公討些零嘴兒吃?”
李公公是個伶俐人,他眉眼溫和下來,道:“這個年紀的小娘子,正是胃口好的時候,咱家可不敢虧待了國師前兒的紅人。方才我瞧著蜜酪要好了,姑娘進來等著罷。”
甫一進門,池荇便正色道:“不知公公如何看娘娘與太子殿下暈倒一事?”
李公公麵色猶豫,“這……”
這他著實不方便說。眼前唐娘子雖也幫了些忙,卻仍舊是國師的人。他心中亂麻一樣,理不出頭緒,隻隱隱覺著整件事並非巧合。
“眼下時間緊迫,公公既然不便開口,那便我來。”
池荇掏出染了溫暨望血的帕子:“今日仙丹或許有異,才導致了太子殿下吐血暈厥。”
看著李公公迅速變化的臉色,池荇穩住他的手臂繼續解釋:“我憂心太後娘娘的仙丹也本該導致她有同樣的症狀,卻陰差陽錯因我介入而躲了過去,為隱瞞真相,我隻好用了權宜之計,趁亂將太後娘娘迷暈——”
李公公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正欲開口,卻被池荇一把捂住了嘴,“現下我已基本確定,他們二人的丹藥是一樣的,未免幕後之人起疑再換另一種法子坑害娘娘,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見李公公神色轉為疑惑,池荇鬆開手道:“這帕子上沾的血,來自於太子殿下。太後娘娘若是中了毒,吐出的血應當也與太子殿下無異。所以務必趁太後娘娘清醒前,用這帕子上的血摻雜鮮血,偽裝成娘娘在昏迷中吐的。”
“且要時時掌握太子殿下的病情,要時刻與他症狀相符。”
“還有,請問公公,陛下賞賜的仙丹粉末如今在何處,可否交給我一些,我或許可以找機會帶出宮請大夫分辨其中材料。”
李公公眉頭緊鎖,說道:“丹藥粉末如今還在太後娘娘身上,咱家倒是可尋了機會取些交給你。可無論是那二人誰動了手腳,都牽涉極大,恐怕隻瞞得了一時……”
若是國師還好說些,若是陛下……豈不是要置他們二人於死地?
“現下所知甚少,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雖未清楚其中動機與目的,但我猜,幕後之人並非想借此直接謀害他們的性命,公公不要太過緊張,失了分寸。”
“若是可以,還請公公今夜子時偽裝太後吐血,我或許可以趁亂去東宮探一探。”
李公公神色凝重,將已放涼的蜜酪交給池荇,叮囑道:“咱家心裡已經有數了,還請唐姑娘務必保全自身,以圖後計。咱家先謝過娘子。”
唐娘子今日不過第一次見太後娘娘,卻甘願冒著風險背叛國師,叫他如何不動容。
眼下並非思考唐娘子倒戈原因的時候,她的計謀確實是眼下最好的出路。不過——
李公公叫住了將跨出門檻的池荇,“唐娘子還未見過宮中人心似海,咱家便罷了,日後切勿輕信旁人。”
池荇回眸一笑:“公公放心,唐荇心中自有一杆秤。”
春風拂麵,少女眼神嬌俏坦蕩。
雖知道她不過是客氣一二,畢竟這等緊要關頭上,她傳遞了消息才有活路,隻能賭自己是忠於太後娘娘的。
但他仍感覺腰杆直了直——自己這般忠心耿耿,即便上了唐娘子心中的秤,必然是其中最重的秤砣。
雖已大概有了對策,但池荇仍擔心國師趕儘殺絕,為了儘可能地讓阮煙兒和春杏置身事外,她回到玄寧宮後便一言不發地入了屋,房門緊閉。
慈寧宮種種早已傳入玄寧宮,阮煙兒滿心憂慮,努力克製自己想把池荇房門拍爛進去問個究竟的念頭,她隻默默在小廚房為她熱上了粥,端上一盤瓜子去探望心情仍舊有些低落的春杏。
許家倒台,春杏從小伺候的公子死在眼前,另外兩個親如姐妹的丫鬟下落不明,她反倒入了皇宮,任誰都會產生一種奇怪的負罪感。春杏不願讓她們擔心,平日裡總是強顏歡笑,但阮煙兒卻發現她眼睛一日比一日紅腫。
權力傾軋,普通人隻能在其中沉浮。一如許家倒台,一如現下池荇的處境。
好巧不巧,就在今天國師與太後太子唱大戲的當口,她被推到了漩渦中心。
池荇對國師的感覺很微妙,她很難猜測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麼。
想起他曾提過自己很像另一個人,池荇仔細回憶了當時的場景。也許,再次讓他從自己身上找回他懷念之人的影子,能給自己多爭取一分生機。
她胡亂猜測著,直至月掛柳梢時,常喜才敲門,帶池荇去玄寧宮一處偏殿。
說是偏殿,更像是茶室。房內隻四角幾盞燭燈照亮,其中擺設古樸素雅:蘆葦簾,竹方幾,流水台。黃銅香爐上嫋嫋白煙升起,味道清淡醒腦,此地倒是頗方便國師一言不合暴起殺人。
池荇渾身發毛——國師正跪坐矮桌前,認真擦拭一把細劍。
池荇裝作無事,殷勤道:“師父,您這是要教我劍法?”
林鹿瞟了一眼故作鎮定的便宜徒弟,惡劣地吐出四個字:“可以算是。”
一劍封喉,也算教了一招。
池荇一噎,陪笑道:“其實徒弟更想多些精力伺候師父……怕是學不來兵刃……”
林鹿沒耐心跟她在無用之事上周璿,慢條斯理道:“今日之事,我已卜出原因。蓋因災星降世,擾亂盛國帝運。卦象也正合今夜天象。”
池荇心中忐忑,“今夜是何天象?”
林鹿沉沉一笑,“熒惑守心,你可知道?”
熒惑守心是大凶的天象,代表國家將亡。
池荇探頭向外看:“當真?”
林鹿用劍身輕輕拍了一下池荇的發頂,不耐道:“這點本事,為師還是有的。”接著道:“天有異象,卦也相證,怕是宮裡來了熒惑星轉世,如若不除,則大盛危矣。”
池荇眼珠滴溜亂轉。
“這宮中最近新進來的人中,徒兒覺得哪個像熒惑星降世?”林鹿漫不經心地擦著劍。
嚇唬誰呢,池荇心中嗤笑。
如此大費周章,借了天象,將太後和太子作為棋子,怎麼會是隻為了把自己這隻螻蟻拉下水?
池荇打賭,她若此時跑出去承認自己是熒惑災星,國師會立馬把自己捅成篩子。
但她仍裝作麵色惶惑,眼睛睜得溜圓,瞧著要多無辜有多無辜,可憐巴巴說道:“至少絕非徒兒。徒兒先是偶然救了太子殿下,又得了師傅的寵愛,說不定今日也是因著徒兒在場,太後娘娘與太子才僥幸脫險。福禍相生,師父,災星徒兒不認識,可福星說不好就是徒兒。”
一陣詭異的沉默,林鹿將劍尖緩緩探到池荇麵前,抬起她的下巴,麵色古怪。
良久,他似是忍不住了,又開始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譏諷:“從未見過誰家的小娘子,有如此厚顏,你倒是真說得出口。”
他將頭埋在桌上,肩膀不住地顫抖,可不消幾息過後,再抬頭卻變回了池荇熟悉的冰塊臉,漫不經心地問:“你相信為師會仙術?你究竟為何拜我?”
池荇更清晰地見識了林鹿的喜怒無常,毫不猶豫回答:“相信,為了長生。”
林鹿鄙夷的瞟了一眼她:“那為師贈你顆仙丹,吃了罷。”說著從袖中錦囊裡掏出一顆圓滾滾的丹藥,渾不在意地擲到案上。
瞧著那在桌上彈了了幾下逐漸靠近自己的丹藥,池荇咽咽口水。
這仙丹她太熟悉了,與送到太後宮中的一模一樣。
“為師聽聞你今日還幫太後將仙丹碾碎,大出風頭,也正好啟發了為師,今後還是將仙丹做的更易入口一些,你看如何?”
他從未吃過煉出的仙丹,自然也沒在意過大小是否合適,想想倒是苦了這些年吃他丹藥的那些人。
池荇腦中天人交戰,我看如何?不如何。
那是易不易入口的事麼?那是自己的小命。
池荇不知這跟瘋子沒什麼兩樣的國師給的是有毒還是無毒,不敢輕易嘗試,她隻得從腦海中挑選出來另一套說詞。
“師父,徒兒不願吃。”池荇叩首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