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丹“ 莫不是想直接將人噎死登仙?……(1 / 1)

不出預料,池荇在殿外跪了一個時辰才被宣入殿中。

太後一身尋常宮裝,端莊靠在雕金羅漢榻上,長久以來的權勢讓她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池荇垂著頭,隻盯著膝下三寸白玉地磚,規矩大拜,“民女唐荇,見過太後娘娘。”

良久,太後才輕輕“嗯”了一聲,池荇也不敢妄動,就那麼靜靜跪伏著。

看在她還算穩重守禮的份上,太後道:“抬起頭讓哀家瞧瞧。”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樣一張狐媚的臉,不止鉤住了太子的心,還能將國師迷得神魂顛倒——

想至此處,太後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少女緩緩抬起的麵龐上。

隻見她一張小臉僅是略施脂粉,卻因她五官原本穠麗而攝人心魂,而她的眼神卻清澈乾淨,隱隱透著一股倔勁兒。

太後被美色迷惑,都有些不忍心叫她跪下去了——這般漂亮的小娘子,她已多年未見過了。不過,任她再貌美,該敲打的仍然要敲打。

“聽說你通仙法?”

太後麵色不善,她若說會,便可讓她展示一二,必可揪出漏洞;若說不會,那便是招搖撞騙,同樣落不上好。

池荇答道:“回太後娘娘,民女不敢托大,隻知仙法道法佛法,都隻為渡人,凡夫俗子亦可渡人。”

太後挑眉,暗道她倒是有幾分聰明,接著問:“你極敬重國師?”

“回太後娘娘,正是。聽聞十四年前湞江大水,是國師用仙術力挽狂瀾。”

太後將茶杯用力擲在小幾上,厲聲:“難怪天下都隻知有國師,不知有皇帝。”

池荇頭皮發麻,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說錯話了。

她略一思索,答道:“確實是民女的錯。盛國國運昌盛,延綿四百年,讓我等草民隻注意偶爾的災禍,忘卻了天天是靠何人享福,請太後娘娘絳罪。”

太後麵色稍緩,心中惋惜:這是個會說話的,隻可惜跟了國師。

“起來罷。聽說國師鐘情於你?”

“哈?”

池荇被這個問題打得措手不及,呆怔幾息慌忙磕頭,“太後娘娘明鑒,我與師父清清白白,絕無半點苟且。”

“哀家隻是隨便問問,你先起來說話。”

“謝太後娘娘。”

池荇站起身,隻覺得被問得頭暈腦脹,太後每一個問題都極刁鑽,一個不小心就是掉腦袋的罪。

還沒等她緩過神來,太後又道:“聽聞仰行十分掛念你,這段時間幾次打探你的安危。”

池荇疑惑:“仰行?”

太後笑笑,“你救了他性命,他連字都不曾告訴你?”

池荇頭一次覺得還是跪著舒服,起碼不會因為腿軟而站不住。她其實與溫暨望也沒那麼熟悉呀……

“回太後娘娘,想來是太子仁德,怕我等無辜受牽連。”

“嗯,你是立了大功。”太後雖這般說,眼中卻流露出一絲失落。

池荇決定賭一把,道:“方才來的路上,民女才知曉聖上給那兩家定了何罪。但民女私以為,若有一日能再審此案,定會清理出更多隱患。”

說罷行禮道:“民女妄議朝政,請太後娘娘賜罪。”

太後不置可否,眉頭緊皺。

——這小娘子,似乎不是國師那邊的人?或是曲意討好,刻意逢迎?她也是這般得了太子與國師得信任?

“這話今後不要再說了。”

苦思無果,太後決定先將疑惑放一放,日久見人心,眼前已沒有必要再為難這個小丫頭。

李公公彎腰走進來,“太後娘娘,皇上今日得了一爐仙丹,第一時間便給您送來了。”

他高舉雙臂,捧起一個雕刻精美的楠木盒子。

太後衝李公公身後兩個道士打扮的人笑道:“替我謝謝皇帝。辛苦他事事為我考慮了。”

池荇垂著頭,餘光卻在觀察太後的一舉一動。

她雖笑著感謝,卻明顯向相反方向挪動了身子,小臂也不自覺擋在了身前,分明是心中抗拒。

太後有苦說不出:說的好聽,不就是拿哀家試藥麼。

自從幾年前皇帝差點把自己毒死後,便開始每爐多煉好些丹,隔三岔五的到處分,害得朝野上下都身體不好,今兒個他吐血,明兒個我昏迷,太醫院倒是日日忙得人仰馬翻,趕上一爐量大的,一場早朝能送過去好些個大員。

要說,他這皇帝也是厲害,整個朝堂的人,都確確實實的被他整頓了。

太後心中抵抗,無奈送藥的道士遲遲不肯離開,明顯就是得了命令,要看著她服下。

池荇心中泛起一絲同情,這世道,連太後都活的這般不易。

朱紅的仙丹隱隱泛著一層銀光,瞧著完全不似能入口的東西,倒頗適合鑲嵌到釵環上。

僅是賣相不佳也就罷了,最致命的是它比一兩白銀還要大上一圈,莫不是想直接將人噎死登仙?

太後強撐笑臉,正欲橫下心接過,一旁的池荇突然開口:“太後娘娘,民女也是修仙問道之人,可否容民女看看?”

能拖一刻是一刻,太後爽快應下。

池荇恭敬靠近仙丹,讚歎不絕,而後正色道:“皇上道法超然,此仙丹乃上上品,服之即可延年益壽,恭喜太後。”

阿諛奉承。太後心中暗罵,麵上一副很受用的樣子,“皇帝有心了,李公公,拿上來罷。”

“且慢。”

池荇按住李公公道:“這仙丹雖好,可娘娘陽氣不足,貿然食用恐折其功效,反倒可惜。”

“大膽,陛下親手煉製的丹藥也是你能置喙的?”護送丹藥的道士橫眉。

“道長莫要誤會,民女隻是想說,研磨之後服用效果更佳。”

“這……”道士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區彆,便點頭:“是貧道誤會了,還請太後定奪。”

太後隻覺得嗓子發堵——之前怎麼沒想到這法子?

她吩咐池荇:“那你就在這裡當場研磨了罷。”

池荇接過仙丹置於案板上,先拿刀子劃開看了看,正巧合適,仙丹內外都是朱紅。她很快就在廳內十餘雙眼睛的注視下將仙丹碾成小小的顆粒,裝在小碗中交給太後。

太後欣賞地瞟了一眼池荇:這小娘子雖阿諛奉承,見風使舵,但她確實幫了忙,也並非全然可惡。

她仰頭將粉末倒入口中,緊接著深深皺起眉頭,麵色古怪地看向池荇,池荇幾不可察地向她點點頭。

兩個道士有些狐疑:“太後,您這是?”

太後表情甚至有些抽搐,她艱難的吞咽了幾次口水,才開口道:“果然是國師的徒弟,方才甫一入口就覺一股真氣遊走於哀家血脈之中,該賞,你二人也賞。”

“謝皇後娘娘,貧道還有其他仙丹要送,就不再久留了。”

待到兩個道士走遠,太後屏退了宮人,一邊吃著蜜餞,一邊問結實跪在地上的池荇:“怎麼回事兒?”

池荇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荷包獻上,答道:“民女有罪,這荷包裡才是方才的仙丹,您吃下去的,是我們姐妹自家做的楊梅糖。”

太後一聽,又覺得腮幫子開始發酸,一拍桌子怒喝:“好大的膽子,居然當著滿屋人的麵窩藏仙丹,戲弄哀家,你可知這是何罪?”

“回稟太後,民女確實調換了仙丹,但絕無戲弄之意,若太後娘娘絳罪,民女甘願領罰。隻是這仙丹,還請太後娘娘愛惜鳳體,今後……能省則省。”

太後未曾料到她會如此直白地指出仙丹實為“毒丹”。

長久以來,仙丹所需原料皆由國師提供,煉製方法也出自他手,這般直白宣稱它並無益處,豈不是背叛國師?

她曆經生死拜入國師門下,如今為何放著國師這條粗壯的大腿不抱,反而冒險對風燭殘年的自己投誠?

太後麵色稍緩,問道:“你不怕死?”

“極怕。但民女不能眼睜睜看著太後娘娘鳳體有損。”

池荇拜下誠懇道:“仙丹究竟有何作用,您心中自然明了。唐荇不才,懂些瞞天過海的手法,望太後娘娘尋一個可信賴之人學去,日後再有賞賜便可蒙混過去。”

太後似有觸動,定定看了池荇許久,溫聲道:“好孩子,你有心了。今日晚些時候,讓齊嬤嬤隨你回去學一學罷,對外就稱要她教你宮中禮儀,可好?”

池荇乖巧點頭,心中明白自己大概爭取到了太後的幾分信任。

從提起重審許敬一案開始,池荇便在賭,賭太後娘娘是這權力巔峰上少許耳清目明之人。她模糊記得父親對太後娘娘的評價極高,甚是惋惜她隻是一屆女流,不得過問國事。

天家無親情,當今陛下並非太後所出,再加上信念不同,雙方連維持表麵親和都很難做到。

這些年皇帝昏庸,國師把持朝政,太後心中不滿,甚至有可能一直在暗中籌謀如何挽大廈之將傾,說不定她手中有什麼能幫自己為父親平冤的證據。

不過眼下離完全獲得她的信任還差得遠。

在這些亂象頻生的歲月裡,太後始終穩坐高台並非靠盲目信任。

太後召來李公公,拉起池荇的手道:“你瞧這孩子,這樣好的顏色,怎麼偏跟那烏鴉學穿衣。”

池荇心中一酸,十年前,太後也是這樣握著她的手,問她願不願意以後就跟著她在宮裡生活,她撒嬌道:"太後不知,我最喜愛紅色,可宮裡有規矩……"

太後笑道:“世上好顏色千萬,難道其他都入不了你的眼?哀家看看……你膚色白,五官張揚,的確適合純粹的顏色。李公公,你去哀家庫房點些月白料子來。”

免去了吃仙丹的苦,太後心情極好,撚著佛與池荇半試探半閒談,不知不覺中愈發喜愛這個伶俐膽大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