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數將儘 最看不得臟東西。(1 / 1)

“不錯,我一直都可以將這玉墜交予你,讓你去搬救兵。”

溫暨望恢複了溫和,“可若我命令你去求助,你這趟豈不是白來了?”

池荇以一種有些犯上的眼神,狐疑地打量著青年,少見的露出一副不太聰明的表情,問道:“你還猜到什麼了?”

溫暨望的手動了動,很想去摸一摸她因一夜奔波而亂的毛茸茸的發頂,卻忽地想起了方才他錯猜她對自己有意,耳尖又通紅,答道:“沒了。”

“不怕我們拿你的信物跑了?”

“雖說我出宮前已說過要四處遊玩一陣,可長時間沒有我的蹤跡,錦衣衛自會起疑心。他們若插手,恐怕不出半日便可尋到我。”

溫暨望抿一口茶,看著褐色的茶湯,“況且我信任你。”

池荇看著麵前這個一本正經品隔夜茶的太子,忽而想到了十年,那個毫無情緒,一板一眼,假人似的小男孩。

年幼的池荇看不慣他那死水般的性子,一時起了玩心,搶了他那枚麒麟玉墜假裝扔進水裡。

本以為他會哭鬨,會叫父親來責罵自己,沒想到那個瓷娃娃般的小男孩隻默默含著兩泡眼淚,脫了鞋子就要下湖去撈,還不忘扯出笑臉對一旁阻攔的太監道:“正巧本宮想嬉水,無礙的。”

他好像生來就比旁人多幾分寬容,儘最大力保全著每一個人。

池荇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激進可能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說道:“殿下說的對,是我心急了。放心,我和煙兒必不會負殿下所托。”

她點點頭略略行了禮,揣好玉墜準備回屋去補覺。

踏入溫暖陽光,她回頭道:"你也還病著,快回去休息罷,許老太爺他們應當是要回來了。還有,今晚我去找你,需要你幫我個忙。"

倒不是她多膽大包天不再用敬語,而是這堂屋外已有了灑掃的仆人,未免惹人生疑還是謹言慎行些好。

聽著少女老友般的話,溫暨望心湖微漾,目送她離開。

隻是池荇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遊廊,他瞬間又被高熱帶來的眩暈感包圍,止不住地咳嗽,最終被灑掃的家仆半扶半攙地送回了房。

……

池荇心中踏實,握著玉墜美美睡了一覺,直至暮色四合才睜眼。

屋門外,春杏已在她門前轉了上百圈。終於等到屋裡終於有了動靜,趕忙趴到門上細聽。

池荇一拉開門,就被春杏滿頭金銀飾物晃花了眼,緊接著溫香軟玉入懷。

“仙子,您可醒了!昨晚不是說今日要讓老太爺對女鬼賠罪嘛,眼下都酉時了!”

“哎呀。”池荇一拍腦門,“對不住,將你忘了。計劃有變,明日再鬨鬼,現下你先去廚房端些吃食,咱們去找許公子用飯。”

“仙子,您沒事罷?”春杏狐疑地觀察池荇。

跟那個殺害秋菊的凶手,有甚好吃的?仙子是不是還沒睡醒。

春杏並不大情願聽從這次安排。

她也曾感激遇到了好主子,從不挑刺,也不好色,還大方的很。可如今……

“聽我的,你先去,回頭再與你細說。”

春杏嘟嘟囔囔地去了,從廚房拎出一個四層的食盒——若是注定要救苦救難的仙子與那狼心狗肺的凶手同桌而食,她便儘力改善些夥食,以平衡仙子被許重之倒掉的胃口。

池荇還有些沒睡飽,懶貓似的挎著丫鬟的一條手臂:“你們四個從小一起照顧許公子,你們同他其實也算是兩小無猜罷。”

“奴婢可高攀不起。”

春杏白眼一翻,咬牙道:“奴婢四人伺候他已近十三年,竟不知他會那般心狠。”

池荇看了看這一根筋的傻丫頭,歎息:“若我猜得沒錯,你是製作了有機關的燈籠,隻要觸動機關,比如拉線,就會有人形白衣從燈籠下方露出,再配合冬竹給你打掩護,學女鬼講話來嚇你家公子的,對不對?”

春杏警惕地收回胳膊,點了點頭,“你想怎樣?”

“你家公子習武長大,你當真認為,你那些小伎倆可以將他嚇瘋?他又真猜不出是你做的?”池荇反問。

“他,他心虛!”春杏小胸脯一挺,嘴硬道。

“若不是他做的呢?你自己也心有疑惑罷,所以那天才補充說,秋菊去送過東西。現下我可以告訴你,她去的是老太爺的書房。”

春杏沒了底氣,道:“那也總是和他有關的……”

“不錯,現下我們就是要去逼他講實話。順道教你些戲法,明日扮鬼可萬萬不可那般粗糙了……你準備……”

兩個少女依偎著走向知歸院,一個絮絮叨叨地講,一個認認真真地聽。

春日正好,微風習習。

……

另一邊,許重之被困在見不到半分春色的房中,依舊在穩定而枯燥的發瘋。

對本性沉穩內斂的人來說,這遠遠比上刑痛苦——不過還是好過被招為贅婿後囚禁在高家。起碼在自己府中發瘋,若適當把握發瘋的力度,還是有些自由的,比如現在。

牛二瞧他僅僅是精神恍惚,胡言亂語,就鬆開了他的手腳。眼下除了不能出去打木樁習武,其實和往常沒什麼兩樣,隻要把日常所有想說的話換成“有鬼”、“彆來找我”兩句即可。

他是過了午時才醒的,許重之懷疑昨夜隻是莊周一夢。

眼前還能浮現他撥開花草,對上的那一雙媚眼。他今日細細回想後,很確定府中沒有那般樣貌的女子。

難不成是自己日有所思,所以夢中與狐妖相遇?

可四肢的鈍痛和身上的勒痕告訴他昨夜應當是真實的,他確實莫名暈倒了,又被春杏再另一處發現。

他求助地看了看牛二,希望他主動說出自己昨夜莫名暈倒之後都發生了什麼,那個狐狸眼的女子是哪房的丫鬟。

可惜隻換來小廝迷茫的眼神:公子這是餓了?

許重之心中無奈,錘錘腦袋,試圖縷清思路。

當然,這在牛二眼裡,就是公子又開始發癲了。

他同情地看了許重之一眼,推開窗透氣,企圖讓清風吹醒他家公子混沌的腦袋,卻發現窗外走近兩個倩影,其中一個身著絳紅軟煙羅大袖衣,眉心一點朱紅,臂彎掛著一支拂塵,正是昨夜狠狠抽了老太爺一頓的唐娘子。

幾步衝過去提前將門拉開,他熱情道:“仙子,您來了,快裡麵請。”

池荇有些疑惑地張望四周:這兒也沒一夜變成酒肆茶樓,這小廝怎得殷勤得像店小二一般?

牛二見她疑惑,忸怩地搓搓手,“小的今日一早就聽了聞仙子昨夜的神威,十分之敬仰。”

不管她是為了什麼而下手,都是他牛二的恩人。

上個月,他僅僅是走在路上摔了一跤,離他半個院子遠的老太爺就偏說他沒有規矩驚擾了自己,硬是罰了他四個月的月錢。

對於牛二來說,那是月錢麼?那是他牛家的血脈——試問媳婦本都攢不到,他這根老牛家的獨苗豈不是要愧對祖宗。

池荇也興致頗高,聽出了牛二的弦外之音,謙虛擺手道:“修仙之人嘛,最看不得臟東西。許公子現下如何了?”

牛二點頭哈腰道:“今兒晌午醒來的,您的符水當真管用,如今隻是時常絮叨那些鬼神,不再傷人了。”

許重之眉毛一跳。

那符水能不管用嘛?

裡麵也不知加了什麼,又苦又臭,不知是否有毒。

仙子又說要喝到他“略微恢複神智”為止,彆說他也裝累了,單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考慮,他也隻能讓那符水“效果”立竿見影。

池荇借著帷幔遮擋偷笑,她一向愛作弄人,尤其是老實人,看許重之的表情,就猜得到自己放了黃連泥巴的符水有多難喝。

她示意春杏把飯菜放到裡屋桌上,對牛二道:“今日我來護著許公子,你自去休息罷。”

隨即回眸看向呆坐在窗邊羅漢榻上的許重之,嘲諷道:“來吃飯罷,小野貓。”

許重之:“……”

高壯的男子有些羞惱,他站起身,遮住半扇日光,含著怒意開口:“你果然是個假道士,昨日那女子是與你一夥兒的吧。”

“我從未說過我是道士。”她單刀直入,“秋菊聽到的密謀,應是同你講過罷。”

許重之目光又開始閃爍。

“你說什麼?啊,前麵有鬼。”

“過來,坐好。”

池荇不耐煩地重重把碗磕在桌上,目光冷冽,“你若當真心中有愧,就該坐下來好好談談,而非一味演傻子逃避。”

許重之被戳中軟肋,泄了氣,磨磨蹭蹭地挪到椅子上,不甘地問:“你何時看出來的?你想怎麼樣?”

“僅僅靠你裝瘋,是保不住許家的。若這樣下去,你、你的家人、甚至你府中仆從,都要一並喪命。”

池荇簡單直接,並不想浪費時間在許重之那些不甚重要的問題上。

迎著他參雜了震驚恐懼和防備的複雜神情,繼續道:“許敬所行之事,你家中還有何人參與?”

“我不知道,這又與你何乾?你都知道了什麼?”許重之警惕反問,目光陡然銳利,似乎下一秒就要衝過來扭斷她們二人的脖子。

春杏挺胸護在池荇身前,氣鼓鼓道:“公子已經害死了秋菊,也不差我這一個了。要滅口就先滅我。”

許重之身子一僵,再次頹然坐下,徹底崩潰,抱著頭嘟囔:“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若真是仙子,就幫幫我罷。”

池荇依舊不緊不慢地套話:“許敬犯的是殺頭的罪,無人能救,也不配被救,可許家還有大把不知情的人,他們不該因許敬一人喪命,你心中其實很清楚,對麼?”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池荇蠱惑。

許重之抬起頭,滿是絕望的眼中帶了幾許祈求:“什麼機會?許家……會怎麼樣?”

池荇緩緩答道:“隻要你明晚按我計劃行事,真相大白時你有立功之舉,自然可為無辜之人爭取一二。你要明白,無論你答應與否,我都勢在必行,許敬他氣數已儘,還請公子將所知一切告知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