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本以為對方會拒絕的江華華被打了個措不及防。

【看吧看吧，伊戈果然也會冷的】

【事實勝於雄辯】

【願賭服輸，主播快行動起來呀】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江華華隻好起身走過去坐到了伊戈身邊，將身上的帆布分給他一半。

對方十分自來熟地靠了過來，伊戈上半身的皮膚上沒有粘水，但當兩個人蓋著同一張帆布坐在一起的時候，江華華仍然有種周圍濕漉漉的感覺，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薄荷味兒。

伊戈對江華華帶來的帆布又產生了新興趣，他拉著船帆一角，用指尖仔細地來回摩挲，像是在感受布料粗糙牢固的質地。

而江華華也十分震驚地發現，今天早上遞給他的那塊壓縮餅乾，竟然還被他握在另一隻手裡。

“你不吃嗎？”江華華指了指伊戈的手心。

伊戈毛絨絨的黑色腦袋上浮現出對話。

“這個，是不屬於這裡的東西。”

伊戈頭頂對話框的長度似乎增加了，與江華華交流的時候不用再半截半截地往出蹦。

這當然不是異世界的東西了，是江華華從係統裡兌換出來的。

他不願意吃壓縮餅乾，莫非是不信任她嗎？

也是，人類世界的學校都要反複教育孩子，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要隨便吃，他這麼謹慎江華華也能理解。退一萬步講，人魚的食譜和人類也有差異吧，就像小狗不能吃巧克力，小鳥不能吃鹽一樣。

既然他不吃，江華華索性把餅乾掰碎喂水中的其他魚了。等到他自己餓的時候，應該就會主動下水去覓食了吧。

————

雨勢漸長，淅淅瀝瀝地落在渾濁海麵上，濺起一圈圈漣漪。

江華華將帆布向上拉起一些蓋在頭上，冰冷的烏雲中凝聚起水滴，從數萬米的高空中墜落，砸在帆布外層劈啪作響。

在沉默中看了一會兒雨，伊戈突然轉過來看向她，頭頂上刷新了對話。

“江華華。”

“雨很冷，但我喜歡雨。”

“因為雨的聲音很動聽。”

“雨的氣味也很好聞。”

蹲坐在船尾的江華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伊戈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她談論起下雨天這個沒什麼營養的話題。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既不奇怪打傷自己的人類有什麼目的，也不急著重返大海尋找自己的族群，這麼久都沒吃飯了竟然還有心思和她講述自己為什麼喜歡下雨。

看來文藝青年不分種族。

雨的氣味……

江華華使勁地吸了吸鼻子，是有股帶著淡淡腥味兒的清新的味道，是她小學寫作文時最喜歡形容的泥土清香味。

“江華華。”對話框又更新了。

“你喜歡雨嗎？”

【嘖嘖嘖，這氣氛是不是有些曖昧了？】

【雨天，同船，漂流異世界的人類少女，受傷虛弱的人魚少年。不行了，我的戀愛腦要按捺不住了，我自己叉我自己，用不著你們動手】

【戀愛腦老師，筆遞給你，期待五分鐘後就能瞻仰您的著作】

【哈哈哈，彆說了，主播要害羞了】

這些人真是看熱鬨不嫌事大，江華華無奈地給了屏幕一個眼神讓他們自己體會。

至於她喜不喜歡雨天，這要分情況。

在通勤路上的時候肯定不喜歡，踩著泥水趕公交，那場麵想想就窒息。

放假在家的時候，也還行吧。看著雨滴打在窗戶上，確實有種安穩放鬆的感覺。

江華華撓了撓臉，如實答道。

她想了想，又接著告訴對方：“你說每句話之前不用再提一遍我的名字，還有，以後你直接叫我華華就行。”

她的朋友同事都這麼叫她，直播間的一些粉絲也會這麼稱呼她，連名帶姓總感覺有點嚴肅。

【哼哼哼，華華~】

【這麼快就直接叫昵稱了，發展迅速哦】

【你們兩位是甚麼關係啊，我咋瞅著不太正常呢？】

【誰能告訴我這是在做什麼？這不是個求生節目嗎？】

【你來晚了朋友，現在已經變成摳藤壺的解壓欄目了】

【上麵的那位也跟不上版本了吧，現在已經改戀綜了】

【啊？你們說真的？真改了？】

【滴滴，活捉一個老實人】

眼見彈幕裡瞎起哄的人越來越多，江華華趕忙轉移了話題。

“對了，你的眼睛怎麼回事，受傷了，還是生病了？”

伊戈抬手輕輕撫上眉弓，沉默了許久，頭上的對話框裡顯現出了新內容。

“沒有希望，也不需要再向前看了。”

江華華：“呃……”

你們文藝青年說起話來都這麼雲裡霧裡的嗎？

可惡的謎語人。

再這樣聊下去估計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江華華有些餓了，她打算再吃一塊壓縮餅乾。

不多時，雨停了，海麵上升起濃霧。

昏暗的天邊已經隱約能看到異世界的兩顆衛星了，如果一會兒沒有患者找江華華幫忙，那她就收拾收拾準備睡覺。

江華華環顧四周，就在她以為不會有魚過來後，不遠處尚未被霧遮擋的海麵上，突然有什麼東西快速地向木船移動而來。

江華華定睛一看，原來是魚類的背鰭，難道是上次那頭疑似蛇頸龍的海怪嗎？好像還不止一個。

這麼多體型巨大的海怪一起來，她得忙活到半夜去。江華華這樣想著，海水中那根背鰭的主人越遊越快，眨眼間便遊到了距小木船三四米開外的地方。

但是這次，它沒有停下來。

巨大的衝擊力撞向木船邊緣，猛烈的顛簸直接將江華華摔倒在木板上。

是襲擊者！

顧不上隱隱作痛的尾椎，江華華轉身爬回船艙拿出船槳和匕首。女孩扶著船舷剛站起身，水中的不明生物調轉方向又對著木船底座俯衝過來。

站在左右搖晃的船上，江華華竭力保持住身體的平衡，並且要維持木船不會側翻。

接二連三的撞擊讓江華華明白，對方不是不小心撞上來，這擺明了就是衝她而來的！

調整平衡的同時，江華華鼓足勇氣向海水裡望去。那隻莫名奇妙衝上來攻擊她的生物也在同一時刻從海麵躍起，暴露了自己的真容。

兩米多長的紡錘形身軀，內陷的眼窩，裸.露在皮膚外碩大銳利如鋼鋸一般的牙齒。

是真正的鯊魚！

並且還不止一條。

奇怪，這些鯊魚究竟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突然對她的木船發起攻擊？她和伊戈明明都在船上，理論上講鯊魚不會平白無故攻擊船上的人，因為人類並不在鯊魚的食譜上。

然而當下這波猛烈且目標明確的攻擊，怎麼看都不像是偶然。還是說這些鯊魚把她的船隻當成了入侵者，她無意中把船行駛到這這群鯊魚的領地？

來不及再細想了，江華華高高地舉起船槳，照著離船最近的一條鯊魚頭部狠狠地砸下去。

一旦翻船或者不小心落水，不到一分鐘她就會被這些鯊魚的利齒撕成碎片。

江華華心裡知道這個時候害怕隻會壞事，但身體的本能反應根本不聽從大腦的控製。她的手腳無一例外都在巨大的恐懼下發軟發顫。揮動的船槳擊打在鯊魚身上軟綿綿的，鯊魚本身也是皮糙肉厚，江華華的奮力一擊完全就是在給對方撓癢癢，發揮不出驅逐對方的作用。

在江華華因為鯊魚的攻擊而忙得焦頭爛額之際，人魚伊戈仍舊四平八穩地坐在船邊，沒有要來幫助她的意思。這些鯊魚也很反常地沒有去攻擊明明離海水更近，更容易得手的伊戈。

一條凶惡的鯊魚撲上來，鐵釘般的利齒深深地嵌進木船。縱使江華華從係統那裡兌換來的木板十分堅固，在鯊魚猛力的撕咬下下，仍是被撕下來不少木片，散落在海麵上。

久而久之，就算這些鯊魚目前拿躲在船上的江華華沒什麼辦法，木船也會因破損的部位過多而沉沒。

又是一條鯊魚張著滿是利齒的血盆大口咬了上來，江華華放棄了船槳，轉而拿起匕首使出全身的力氣插向鯊魚的腦袋。刀尖抵在魚皮和魚骨上，向後的阻力傳到掌心，女孩咬牙接連向下猛刺了幾下，最後一次嘗試後，手中明顯的落空感告訴她，她成功了。

匕首刺進了鯊魚的身體，鮮血噴濺而出。然而還沒等江華華來得及高興，眼前突然爆起一簇灼目的紅白色電火花。江華華隻覺掌心一麻，雙手下意識地脫離了匕首的握把。

哪來的電？

頭部遭遇致命傷的鯊魚吃痛鬆了口，帶著插在身體上的那把匕首遊進了黑壓壓的海水之中。

其餘圍繞在江華華周圍的鯊魚，也因為持續的撞擊木船，上顎前段的皮肉出了血。但即便如此，鯊魚群攻擊的行為依舊沒有停止。

江華華失去了唯一的武器。

不過即便那把匕首還在自己手上，江華華也沒有力氣再同這群鯊魚搏鬥了。之前的幾次交鋒已經讓她累到幾乎虛脫，如果不是求生的意誌苦苦支撐，她現在恐怕已經倒在木板上連動都動不了了。

奉行“打不過就跑”原則的江華華決定不和這群瘋狂的鯊魚繼續糾纏了，趁著船還沒完全破到漏水，得快點離開這片恐怖的海域。

在不斷搖晃的木船上，江華華花費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才將船帆掛好。隨後，她強撐著已然筋疲力儘的身體，開始奮力劃船。

剛行駛出數十米遠，江華華手中的船槳突然被拖拽了一下，她連人帶槳撞到了身後的桅杆上。忍耐著身體上的劇痛，江華華死死地抱緊船槳，扭頭向船舷邊望去。

隻見一條鯊魚正咬住船槳來回晃動身體與她互相拔河，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江華華眼尖地發現這條鯊魚的下半邊肚皮已經不見了，露出殘損的內臟和肋骨浸泡在海水中。

不僅如此，她甚至還看到了鯊魚身體內部閃耀著提示燈的電子元件與軸承。

這真的是鯊魚嗎？還是血肉與機械共存的變異怪物？

江華華體力不支，整個上半身都被拖出了船舷邊緣。風帆帶著她在海麵上滑行，機械鯊魚咬著她的船槳緊緊地跟在後麵。

就在江華華準備鬆開手放棄船槳時，耳畔突然炸過一道巨響，死咬在船槳上的機械鯊魚不知受到了來自何方的攻擊，瞬間化成了一縷輕飄飄的煙霧，連點渣都沒留下。

係統：“宿主。”

“原來你會幫我啊！”

江華華險些要哭出聲，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聽到這個不靠譜係統冷漠的聲音會如此令人感動。

係統：“彆停，繼續劃。”

聽到係統這麼說，江華華不用看就知道後麵還有窮追不舍的機械鯊魚。她鉚足了勁兒揮動著船槳，胳膊重得仿佛灌了鉛，掌心被磨出了血泡，但她不敢停下來。

十分鐘過後，江華華終於擺脫了機械鯊魚的追擊，她仰麵倒在船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隻覺得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喉頭湧起一股鐵鏽味兒，劇痛的肺部仿佛快要爆炸。

係統冷淡的聲音傳來：“宿主辛苦了。”

如果不是江華華現在實在騰不出多餘的一口氣來說話，她真想抓住這個係統好好問一問。她穿越來的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一開始綁定係統的時候也沒告訴她這個世界這麼危險啊。

更何況都來到這麼恐怖的地方做任務了，竟然還不給多一些獎勵。

這世上還有比她更慘的穿越者嗎？

今天遭遇了這群窮凶極惡的機械鯊魚，江華華意識到，不久前她看到的機械藤壺也不是幻覺。這個世界遠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風平浪靜，頗有古怪。

江華華躺在船上休息了很久，終於回複了少許能讓她坐起身的力氣。

說起來，她這一路擔驚受怕忙著逃命，也不知道伊戈怎麼樣了。

江華華扭過頭向後看去，驚訝地看到那條小美男魚仍然好端端地坐在原位一動不動。

伊戈，他竟然還在！

見到此番景象，江華華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之前她好心把帆布分給他蓋，這家夥還和她看海賞雨這麼長時間。剛才她差點葬身鯊腹，劃船劃到累死，伊戈竟然都不幫她，就這麼靜靜地坐在一旁獨守自己的歲月靜好。

捫心自問一下，你的良心過得去嗎！

————

海麵上，清冽的星光揮灑下來。

女孩站在木船上雙手叉腰，絮絮叨叨地控訴著坐在船尾的一條人魚，而人魚則是一動不動地枯坐著，似乎是走神了。

遙遠的海域中，機械鯊魚們簇擁在一起遊動。有的已然肚破腸流卻還在與同伴爭搶食物，有的體內長滿了機械結構，甚至刺破皮膚突出體表，其中一條的頭頂還插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

夜雨停歇，霧氣繚繞。

一絲黑色的濃霧在海麵上方不斷聚集，那些霧氣仿佛有生命一般，躁動著，咆哮著，如同盤更錯節的菌絲不斷向外擴張。

最終，從濃霧中凝聚出一個人形黑影。

另一邊，江華華實在是說累了，她回到船艙從裡麵取出一瓶水仰頭灌下。

自己喋喋不休地說了這麼多，這條見死不救的美男魚似乎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當初就不該收留這家夥。

江華華計劃著哪天把伊戈重新送回海裡，就在這時，係統再次找上了她。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係統略顯驚慌的聲音。

“不對！快……滋滋……”

信號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