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基地的篝火旁,大家都已經離開。
林昱桁始終坐在原位沒動,江夏也在他身邊等著。
“江夏......”
良久的沉默後,林昱桁出聲喊她。
江夏疑惑地嗯了一聲,沒有轉頭,還未熄滅的火焰在她眼眸裡跳動。
她的心似乎也有點不穩。
林昱桁卻沒有下文,隻是看著她。
“怎麼了?”
江夏感受到身旁緊緊跟隨她的視線,偏頭看過去。
林昱桁這才開口,聲音被煙霧熏得有些沙啞。
他問:“你有男朋友嗎?”
這個問題江夏已經聽太多人問過,回答根本不需要思考。
她轉過頭來,不再看林昱桁,繼續看向麵前即將熄滅的火堆。
“沒有,我不想談戀愛。”
“哦……沒有。那就是說我可以追你了。”
林昱桁故意拖長音,又直接忽略後半句。
江夏表情一滯。
這段時間相處積攢下來的好印象瞬間飛散大半。
她以為林昱桁跟她以前見過的人不一樣。
但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又是一陣沉默。
“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說完,江夏起身就走,還不忘拎著他那兩袋禮物。
林昱桁也不攔她,隻是在她身後說:“我是認真的。”
認真?能有多認真,也許隻有說這句話的時候認真了。江夏想。
林昱桁在這裡最多待三個月的時間就要飛回北京,那個繁華熱鬨的首都。
露水情緣,她才不要。
沒給自己時間亂想,江夏把東西放回宿舍,又回到基地中心。
篝火已經熄滅,林昱桁也不在剛剛的位置上。
江夏迅速套好裝備,跟著馬上要出勤的隊伍一起去巡邏。
結束巡邏回到宿舍已經是淩晨一點。
但一通勞累,江夏還是失眠。
她輾轉反側,因為不知道第二天該如何麵對林昱桁。
江夏一晚上統共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導致她清晨醒來的時候,眼袋明顯浮腫一圈。
早上的巡邏泰德沒參與,另外一名隊員關心問她要不要再休息一會。
江夏搖頭,專心投入巡邏工作。
但一回到基地,想到即將要見到林昱桁,她暫停的思緒又開始活躍。
好在林昱桁沒什麼特彆的表現,兩人看起來跟平時一樣。
隻是江夏心裡還是覺得彆扭。
於是,江負責人連上馬的動作都不利索了,險些摔倒。
還是林昱桁眼疾手快扶住她。
“你緊張什麼?”
他揚了揚眉,嘴角揚起的弧度怎麼也收不回來。
江夏否認:“我才沒緊張。”
林昱桁哦了一聲,“好吧。”
看江夏還是一身單薄的舊外套,林昱桁捏著她的袖子,又問:“怎麼不穿新的?”
林昱桁指的是昨天他送的那些。
說起這個,昨晚江夏想著反正大家除了名字都一樣,她懶得把製服折回去,乾脆沒打開。
畢竟被她拆開的新衣服,永遠不能完好的放回包裝袋,總是會把袋子撐破。
但巡邏完回宿舍之後,江夏把衣服晾起來,發現她的跟彆人的還是不太一樣。
Alphard &Sara ?
阿爾法德她知道,基地的名字。
Sara她更不會陌生,她的名字。
但是,這愛心什麼意思……?
好土。
江夏嘴一撇,不理他,自顧自翻身上馬。
今天兩人恢複了日常的巡邏。
這一段路很安全,沒有發現圍柵欄有被破壞的痕跡,也沒有遇到布置好的陷阱。
除了碰到一隻被鐵線纏住右後腿的黑斑羚。好在情況不像上次長頸鹿那樣糟糕。
江夏和林昱桁配合著,剛把緊緊纏繞著他的鐵索解開,他唰一下就跑遠了。
看樣子,這隻黑斑羚隻是被嚇到,沒有生命安全問題。
臨近正午,兩人正準備回基地。
傳呼機裡又響起泰德的聲音。
他報了個位置,讓江夏馬上過來。
江夏心中警鈴大作,抽出傳呼機,想關掉它的信號。
“索菲亞出事了。”
但泰德沒給她這個機會,已經補充完後半句。
他的聲音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回蕩著。
林昱桁怕江夏太著急,開車不安全,把鑰匙拿了過來。
但她隻是安靜靠著副駕駛的車門,抬手撐著額頭,一言不發。
一直到兩人趕到現場,江夏感覺自己心臟停跳的那一拍還沒緩過來。
她開門下車,差點又一下沒站穩,扶了下車門。
索菲亞還是像江夏給她裝追蹤器那天一樣,安靜的側躺著。
隻是身上被人用紅色噴漆寫上大大的四個字母。
S A R A
赤裸裸的挑釁和羞辱。
索菲亞上下兩個牛角也都被砍去,切口整齊。
犀牛裸露在外的牛角隻有百分之九十,還有十分之一深入麵部。
很多時候為了迅速取得完整的牛角,偷獵者們會下狠手,砍去犀牛的半張臉。
但索菲亞的切口卻如此工整,看得出這一夥人已經很熟練。
也不同於以往的一槍斃命,索菲亞身上好幾個彈孔,為了控製住她偷獵者似乎連開好幾槍。
除此之外,還有十字弓造成的傷口,觸目驚心。
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開槍的人槍法不準的時候,否則他們不會浪費彈藥和時間。
但是……
江夏又看向那鮮紅的Sara。
這是故意的,她可以肯定。
他們想通過折磨索菲亞的方式羞辱她。
雖然江夏也不知道理由。
斯洛一臉沉重,走上前來,開始解釋。
“我們有實時關注定位器的信號,她一直在安全範圍內活動。偶爾在某個地方停留太久,巡邏的隊員會過來檢查,前麵幾次都很安全,她隻是睡著了。”
斯洛沒再說下去。
江夏也說不出話,隻是嗯了一聲。
她走向索菲亞,跪在她麵前,伸手想要幫她合上雙眸,卻幾番失敗。
江夏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會,才緩緩收回來。
兩行熱淚再也收不住,從眼眶滑落,刺痛了被風吹得乾燥的皮膚。
見江夏一直跪在那,沒有彆的動作,林昱桁大步走上前,卻聽見了她吸鼻子的聲音。
林昱桁不由得怔了會,隨後單膝跪到地上,輕輕摟過江夏的右肩,讓她的臉可以靠在他肩上。
林昱桁感覺迎麵打來的冷風不僅凍住了他的思緒,還堵住了他的喉口。
“她不會怪你的。”
緩了好一陣,林昱桁才開口,低沉的聲音帶著些顫抖。
聽到這句話,江夏才終於小聲嗚嗚著哭了出來。
儘管她不想這樣展現自己脆弱的一麵。
身為女性,在這個充滿力量與速度的世界,她總是會遭受更多的質疑。
所以從她選擇來到這裡的那一天開始,無論多艱苦的環境,多難熬的訓練,多嚴重的傷口,她沒有在外人麵前掉過一滴眼淚。
等晚上回到宿舍,她才偷偷把眼淚擦掉。
但是,林昱桁似乎總能輕易看透她內心的想法,戳穿她看似堅硬的外殼。
江夏第一次這樣情緒失控,身後的隊員們紛紛沉默,默契決定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尋找可疑的蹤跡。
卡洛琳先前也在現場,哭得比她還要慘。
畢竟是她親手養大、訓練的索菲亞,跟親生女兒又有什麼區彆?
後來卡洛琳被保育院的成員攙扶走,畢竟年紀上來了,大家都擔心她受不住這樣的刺激。
江夏發泄一通,突然沒有了聲音,她低靠在林昱桁肩上的頭帶著後脖頸有些酸痛,但她遲遲沒有動作。
林昱桁也感受到江夏有些僵硬,順了順她的頭發,“舍不得我?那你抱緊點。”
“不是。”
江夏剛哭過的聲音有點沙啞,悶出兩個字。
“哦,好吧。”
林昱桁還維持著跪蹲摟著她的動作,也沒有要鬆開她的跡象。
江夏有點憋不住了,糾結一會,正準備開口,就感覺手裡被塞了個東西,觸感很熟悉。
“那你是在找這個?”
林昱桁往她手裡塞了張紙巾。
江夏騰地起身,毫不猶豫地推開他,用紙巾擋住臉。
“你有,怎麼早不給我?”聲音帶著些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嗔怪。
江夏又有些沒站穩,林昱桁趕忙扶住她。
“你也沒有告訴我啊?再說了……”
他指著自己右肩那一片濕漉,“不都蹭到我身上來了嗎?”
林昱桁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藍色的衛衣,被眼淚浸濕的地方格外顯眼。
江夏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甩開他的手,“那你到時候把衣服給我,洗乾淨了我再還給你。”
也不等林昱桁答話,已經把臉擦乾淨,收拾好情緒的江夏,轉頭去找隊員了解目前的情況。
林昱桁被她可愛到,心情大好,站在原地,笑得肩膀都跟著抖動。
但一低頭,看見地上的索菲亞,他又馬上斂起笑容,眉頭緊皺。
“沒有找到足跡,都被破壞了。”泰德平靜彙報道。
江夏神色一厲,“專業的,直奔索菲亞來的....”
她又似笑非笑,“或者說,衝我來的。”
救助中心距離有些遠,莉迪亞剛趕到現場,她看著眼前的一幕,也有些想掉眼淚。
沒等莉迪亞把手上的醫用手套脫掉,江夏攥著手裡紙巾乾淨的一角不斷拂去她臉頰上的熱淚,把莉迪亞的臉都搓紅了。
很快,莉迪亞收拾好情緒,按部就班的給索菲亞的遺體檢查。
她希望能有所發現。
莉迪亞打開手裡拿著的探測儀,從索菲亞身上慢慢掃過,提示音滴滴響個不停。
在每個可疑點做好標記,又換了工具,莉迪亞把所有彈孔對應的子彈都夾了出來,一個不落。
顯然這批偷獵者毫不在乎這些子彈會被人發現。
除此之外,莉迪亞還得出一個結論,十字弓造成的傷口才是最後一擊致命的,前麵幾槍也許是方向偏了,或是其它原因,總之沒有對索菲亞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甚至,如果巡邏隊員發現的早,索菲亞還有救回來的機會。
以往受到偷獵者虐殺的犀牛,隊員們都會將他們留在原地,留給自然。
但這回,江夏決定破例把索菲亞帶回保育院,在那附近給她找個地方安頓,讓她安心睡在家門口。
在場的隊員們沒人有意見,畢竟人都是會有感情的,何況他們認識索菲亞已經快三年。
直升機降落地麵,眾人合力把索菲亞抬進機身。
她舒舒服服躺在那,身上還蓋著之前在保育院墊著睡覺的毯子。
直升機先一步將索菲亞送回保育院,江夏等人隨後開車趕到。
江夏先去關心了一下卡洛琳的情況,見她已經平複了些,便告訴她自己關於埋葬索菲亞的想法。
“好,Sara,你想讓我給她選個位置,對不對?”
“對。”
卡洛琳思來想去,最後挑了她現在住的宿舍後麵的一塊空地,因為那裡足夠大,離她也近,索菲亞更不會害怕。
確定好位置,隊員們拿著鐵鍬,挖出了一個足夠索菲亞躺下的土坑,隨後便將索菲亞轉移進去,動作特彆利索。
就是揮土填坑的時候,他們都有些猶豫,像放了慢倍速。
最後一鏟土是卡洛琳撒進去的,徹底蓋住了索菲亞裸露在外的皮膚,將她重新還給了她的媽媽和大地。
卡洛琳還準備給索菲亞定個墓碑,至於墓誌銘,就寫:I’VE BEEN FREE AGAIN AND AGAIN --SOPHIA.
我一次又一次重獲自由。--索菲亞
卡洛琳這輩子未婚未育,但是她看著眼前隆起的土堆,說:“下輩子再來當我的女兒吧,索菲亞,要真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