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保育院吃過午飯,卡洛琳帶著他們倆一起去給小犀牛做體檢。
因為林昱桁計劃開展旅行和誌願者兩個項目。前者是花錢來享受體驗,後者是花錢來鍛煉,也算是另一種體驗。
像保育院這一項就可以放在誌願者項目裡,科普的同時還能緩解人手少的問題。
跟著卡洛琳的腳步,兩人見到了不同年齡段的小犀牛。
卡洛琳對他們的具體情況了如指掌。
“這個小伊桑,特彆調皮,總喜歡去打擾比他大的哥哥姐姐,然後挨揍。”
卡洛琳指著他右前蹄,“看這,都留疤了。”
伊桑本來乖乖咬著江夏手裡的奶瓶,一聽見卡洛琳這麼說他,奶也不喝了,嗚嗚叫兩聲,轉過身背對著他們。
江夏被他這副鬨彆扭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她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奶瓶,“她跟你開玩笑呢,伊桑,回來,還有一半呢。”
麵對奶瓶的誘惑,伊桑生氣歸生氣,還是慢悠悠挪動身子,轉了回來。
“他能聽懂?”
林昱桁看伊桑真的接著咬上奶嘴,覺得有趣得很。
“對。”
江夏仍蹲在地上,給伊桑舉著奶瓶,“他們就是有點近視,看不清,但聽覺和嗅覺特彆靈。”
“是不是?伊桑,告訴他。”
江夏的目光始終聚焦在伊桑身上,溫柔又寵溺。
快速喝完奶的伊桑也很配合,砸吧砸吧嘴,嗚嗚叫了兩聲。
江夏沒想到真能得到回應,笑意浮上眉眼,下意識回頭。
兩人的視線瞬間在空中交彙,她甚至能清楚看見林昱桁眼底的雀躍。
就這一秒,江夏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她趕忙把頭轉了回來,斂起笑容。
“卡洛琳,我們什麼時候給伊桑抽血?”
江夏想站起身,但蹲了太久,眼前一黑,有點沒站穩,被林昱桁扶住。
“慢點。”
“哦……謝謝。”
隔著製服,江夏都覺得被他灼熱的手心燙到,趕忙抽出手臂,又問了一遍卡洛琳。
“你暈啦?剛給他喂了奶怎麼抽血?”
卡洛琳正在一邊察看亞瑟的情況,沒忍住笑出聲,但還是替她解了圍,“來吧,先給這個小家夥抽血。”
江夏輕輕地哦了一聲,臉上更紅,再沒回頭看身後的人。
林昱桁又被她丟在後麵,心情卻好的不行,嘴角笑意蔓延開來。
-
離開保育院後,兩人開車到今天巡邏點附近的馬場。
和馬匹飼養員介紹過林昱桁,江夏從馬廄裡牽出兩匹馬,林昱桁自覺接過她右手中的韁繩。
一棕一黑的兩匹馬並道而行。
途經一片枯草地時,有血腥味飄來。
林昱桁看見不遠處地上躺著一頭被蚊蟲環繞的犀牛屍體,她被狠心砍去半張臉,血流了一地,已經氧化成暗紅色,陷進泥土裡,染紅了雜草。
“那是亞瑟的媽媽。”
江夏目不轉睛看著前方道路,聲音如同寒夜裡吹來的風。
林昱桁視線不離,緊盯著那頭雌犀牛倒下的身影。
江夏接著說:“發現他們的時候,亞瑟茫然無措,在旁邊團團轉。他不知道媽媽怎麼了,為什麼不理他。
但是看到我們之後他很生氣,因為他知道是我們這樣的生物讓他媽媽變成現在這樣的,所以不斷撞過來,直到打了一針鎮靜劑。
這種場景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傷害。卡洛琳也說了,亞瑟不敢自己待著,需要時刻有人陪著安撫他。”
林昱桁如鯁在喉,問現在抓到這群偷獵者了嗎。
江夏一陣沉默,緩緩吐出三個字:“還沒有。”
來這裡不過兩天時間,林昱桁就親眼見到了兩次動物喪命現場,他們都因為人類喪命。
好在一下午什麼都沒發生。
江夏希望這一天可以就這麼結束。
但終究是天不遂人願。
兩人結束巡邏回到馬場,將馬牽進馬廄,又給他們喂了點胡蘿卜後,江夏和馬匹飼養員打了聲招呼,帶著林昱桁開車回基地。
剛走到基地中心的門口,江夏就聽見裡麵傳來女人的哭喊聲。
泰德也注意到不遠處她的身影,繞開屋內一眾人,走了出來。
“你去哪了?傳呼機壞了嗎?”他關切地問。
“沒有啊。”
江夏抽出自己的傳呼機,摁了幾下都不見亮,應該是沒電了。
她便問:“旅行團的行程結束了嗎?”
不然日落這個時間段泰德應該還在帶隊。
“是,早上日出之後就結束了。”
江夏了然,她看向屋內,發現一老三小癱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問泰德怎麼回事。
泰德一通解釋。
那位老婦人說自己的兒子在保護區裡失蹤了,讓基地工作人員去找。
想到昨天發現的情況,泰德便提議讓她去警局做個DNA配對。
巴德曼更是親自送四人一起去警局,又陪著等到結果出來。
結果顯示,被象群踩死,又被獅群撕咬的那個可恨又可憐的偷獵者,有99.99%的概率是這位老婦人的兒子,也是這三個小孩的爸爸。
老婦人都崩潰了,她說孩子媽媽早兩年病死了,孩子爸爸找不到工作,是不得已才跟著外麵認識的幾個人一起打獵的,他們也隻是想讓家裡人填飽肚子。
泰德順著她問其他幾個人是誰,她不肯說,也不肯離開,一直到現在。
江夏越聽心情越複雜,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儘管有著負責人這個名頭,她也沒辦法真的幫到他們什麼。
可恨之人也有其可憐之處,這句話的字麵意思在此刻是真實寫照。
平日裡,保護區大多數偷獵者都是附近的窮困居民,他們幫助雇主偷獵換取報酬。
如果獵得完整犀牛角,他們最多會得到3000美元的收入,而當地有些礦工的年均工資不過幾百美元。
“你會當地的方言,來幫我翻譯一下。”林昱桁溫潤低沉的聲音響起。
“哦,好...”
雖然不知道林昱桁想說什麼,但江夏選擇相信他,跟了進去。
泰德聽不懂中文,也猶豫著跟上兩人。
林昱桁身高腿長的,幾步就穿過眾人,走到老婦人麵前,把她扶了起來。
老婦人一看這人的著裝打扮跟基地工作人員都不一樣,猜想肯定是大老板,抓住他的手就止不住地講。
但老人家有口音,江夏隻能聽懂個大概。
“她說……”江夏頓了一下,開始翻譯:“請你幫幫忙,我一個老人家無所謂,哪天可能就死了,但是三個小孩要活著呀……”
“我可以給你們錢,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些事。”林昱桁語調放的更輕。
老婦人聽完江夏的翻譯,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說:“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要什麼我都可以!”
三個小孩也有樣學樣,同時跪在旁邊。
江夏和林昱桁趕忙彎腰,再次把他們扶起來坐著。
“我就隻有三個要求。”林昱桁說。
“首先,你要告訴警察還有幾個人是誰,因為他們做錯事了。
然後,我每個月給你的錢,你要用在自己和孩子們的生活上,要讓他們去上學。以後長大了,我還可以給他們找工作。
最後,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這樣可以答應我嗎?”
林昱桁一句一句的慢慢說,方便江夏翻譯。
聽完第一句的時候,老婦人的表情又變得痛苦,看得出的糾結猶豫。
但是林昱桁後麵給出的條件太誘人了。
還有什麼比孩子們可以吃飽穿暖有學上更重要的事呢?
兒子不也是為了這個才喪命的嗎?
想到這,老婦人眼眶盈滿熱淚。
隻是躊躇片刻,她就擦掉淚水,點頭答應,還蹦出了兩句簡單的英文:“Yes,yes,I can!”,接著她又開始語無倫次地道謝。
麵對這樣的場麵,江夏感覺心口堵得慌,不禁深深看了林昱桁一眼,卻發現他的眼角也紅了。
老婦人眼淚止不住的流,巴德曼看著,心裡也難受的不行,讓江夏和泰德先帶他們去取回遺物。
林昱桁則是先回了趟宿舍,隨後便跟著江夏一起開車送老婦人一家回去。
村莊距離基地有點距離,車內又有暖氣,孩子們一個接一個睡著了。
老婦人安靜抱著兒子破爛的衣服和一盒遺骨,默默流淚。
開到車進不去的地方,幾人下車步行。
江夏還是拿著手電筒在前麵打頭,林昱桁也打開手機的照明跟在最後。
按照老婦人指的路,幾人左拐又右轉,才終於到達目的地。
江夏抬起手中握著的手電筒,掃了掃眼前的建築。
林昱桁有些愣住了。
因為在他的認知裡,那甚至不能叫做家。
泥土堆砌起來的屋子裡隻有兩張床,窗戶是一個空洞框框,彆說精美的設計,連塊擋風的木板都沒有。
這樣狹小簡陋的空間裡,生活著祖孫四人。
南非現在是冬天,晝夜溫差極大。
正午時,可能是二十幾攝氏度,到了夜間,氣溫驟降,跌成個位數,那都是常有的事。
但他們沒有窗戶,沒有厚實棉被,沒有保暖衣物,甚至不知道他們已經這樣過了幾個冬天。
對於這樣的簡樸建築,江夏已經習以為常,但看了眼身後的一老三小,她還是覺得心像被什麼揪住了一般。
門沒有鎖,老婦人一推便開,她又拉了下燈泡的開關線,昏黃暗淡的燈光出現,讓寒夜中的屋子看著暖和了些。
林昱桁從口袋裡拿出準備好的紅包,雙手遞給老婦人。紅包袋裡麵裝有一張一百美元的現鈔,還有一些零散的蘭特紙幣。
江夏看見那抹熟悉的紅色,不免有些震驚。她想到了林昱桁回宿舍是為了拿錢,但沒想到他居然準備了紅包。
要知道,他來南非這麼幾天可是沒離開過保護區一次,這些隻能是他從國內帶過來的。
這得是有多用心,才能在六月份這樣的時候想到要準備紅包袋?
江夏不知道。
但她耐心給老婦人解釋,說這在中國是一個好的意頭,是希望他們從今以後可以順順利利。
返程路上。
江夏主動開口,對林昱桁說:“等旅遊項目正式進入籌備階段,我們會請很多本地居民,把他們培訓成保護區的向導、服務員、動物痕跡追蹤師,或者其他更多角色。
這樣會讓他們有工作有收入,不用再冒險盜獵,對動物保護工作也有好處,讓當地居民從潛在的偷獵者變成實在的保護者,也能讓人們知道保護動物帶來的收益會比殺死他們更多。
包括誌願者項目也是,會有更多的人在學習過程中了解到動物們還有我們目前麵臨的困境。”
“我們無法完全製止偷獵的行為,隻能儘最大努力減少。但是多一點宣傳,就會多收獲一份幫助。”
“就像你在慈善晚宴上看到我們的宣傳新聞視頻,然後來到這裡一樣。”
林昱桁認真聽她說完,沒有打斷。
“江夏。”
然後他開口,第一次叫她全名,聲音有些沙啞。
“嗯?”
夜路不安全,江夏沒有看他,隻專注看路。
“我想把他們送到約翰內斯堡,或者比勒陀利亞。”林昱桁一貫帶著笑意的臉上滿是嚴肅,沉聲說。
“或者其它更好的地方。”
但林昱桁有些不確定,問:“你覺得可以嗎?”
江夏也沒立馬回答他。
因為這樣做,風險其實很大,他們也許會被親戚鄰居騷擾。
但是林昱桁的好意,她也沒資格替那淒苦的祖孫四人拒絕。
沒有人可以決定自己的來處,如果可以選擇,同樣也沒有人會選擇這樣的起跑線。
遇上林昱桁這樣好心的人,已經算是他們不幸命運中的萬幸。
“好。”江夏應下。
林昱桁又聽見她說:“等忙過這一陣,我帶你去這兩個地方看看。”
“嗯!”他終於又扯出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