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
像鋪天蓋地的大網一般,魏明姝剛把裴知筠帶到床上,從神海裡突然席卷而來的熱浪就把她給緊緊纏住。
像密不透風的大海,像死死糾纏著她的尾巴。
等等……尾巴?
為什麼她會莫名其妙的,用尾巴去形容?
屬於裴知筠的神識在她神海裡無意識地翻騰著,搞得魏明姝的神海也翻起了波濤。
魏明姝的臉上也控製不住地起了薄紅,好像自己也變成了和麵前這個燒得稀裡糊塗的人一樣。
劍柄挑起被子,給被她強行按在床上的人蓋上。裴知筠碰不到她,一雙滿滿水光的漂亮眼睛可憐地望著魏明姝,改成握著她的劍柄,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梭著。
這下好了,魏明姝氣急敗壞,把以神識變化出來的劍柄也抽走了。
“阿姝……彆走。”
虛弱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剛剛轉身想走的魏明姝頓了頓,哪怕心知他沒這麼嚴重,也沒忍住回頭過來看了他一眼。
病弱的美人近乎垂淚,目光都已經迷蒙到沒有焦點了,卻還是執拗地望著她的背影。
和當初一模一樣。
誰來都沒用,誰陪他都不行。
隻有尚且年幼的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床邊,隨意地哼著些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歌謠,他能攥住她的些許裙角,才能放下防備,陷入沉睡。
魏明姝發現,她就是造孽,就是自作自受,活該被裴知筠吃得死死的。
“……我回房而已,不舒服就來找我。”
硬邦邦地丟下最後一句話後,魏明姝便離開了房間。
隨著木門的合上,裴知筠也失望地垂下了眼。他麵上的潮紅還未散去,表情卻慢慢安靜下來。隻是又默默的,往床的內側又靠了靠——
那邊,是魏明姝的房間。
淺灰色的瞳孔逐漸變為濃鬱的翠綠,自發根起,烏黑發絲染上了霜雪,化為了一頭潔淨的銀發。就連眼睫,也變成了不融的落雪。
他漸漸地闔上了眼,神識緩緩平複下來,他闖入了一個夢境。
一個,美好又易碎的幻夢。
……
「我的故鄉,可是一個特彆特彆好的地方。」
平和的海麵上波光粼粼,微風吹拂,波浪時不時潮湧著上來,眷戀又小心地拂過她的小腿。
他頭靠在某個人的腿上,銀發如藻,蓋住了她的腿,蔓延至海上。
陽光在她身上肆意流淌,金燦燦的,讓他分不清到底是光線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衣,還是她本身就散發著光芒。
她笑著,閉上了眼,嘴裡隨意地哼著歌,悠遠又懷念。
她擺弄著他的發,冰涼而柔順的銀絲穿過她的指間,像是某個人不留痕跡的偷吻。
「……那你,會回去嗎?」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輕聲的,沙啞的,擔憂又謹慎,卻又不敢顯露出來。
隱藏在海麵下的銀尾不安地掃了一下,將海麵蕩起漣漪。
「我倒是想回去。」
那人長長的歎息,玩著他的頭發的手停了停,又笑起來。
「不過,已經沒辦法啦。」
「……那真可惜。」
他敘說著虛假的同情話語,卻無比清楚地察覺到,內心可恥又陰暗地,湧上一股無比喜悅的感情。
為她不能回家,為她不會離開他。
薄如蟬翼的耳鰭控製不住,欣喜地翕張著。他望著她,蒼翠欲滴的眸子裡是隱藏不住的繾綣愛意。
他嘴唇動了動,吐露出命定伴侶的名字。他喚她:
「……阿姝。」
……
“小師姐,放心好了,裴師弟應該和小時候那次一樣,沒什麼大事的,你彆擔心。”
隔壁屋內。
魏明姝沒敢離開房間,怕裴知筠突然有事又找不到她,隻好待在屋裡,用神識做了通訊符去找醫修。
通訊符上投射出女修的虛影,她隔著通訊符安撫著魏明姝,跟她說了些注意事項:“小師姐就注意多給裴師弟倒點水喝,發燒的人最為缺水,況且裴師弟本就比彆人體弱。”
“嗯嗯。”魏明姝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她握著筆,長發順著低垂著的腦袋一起滑下,她卻顧不得撩起。魏明姝在紙上把醫修和她說的事都寫下來,還問道:“還有什麼彆的需要注意的嗎?”
壓根沒把這當成大事的醫修沒忍住,偷偷地笑了出來。她看著魏明姝,目光好奇:“小師姐……什麼時候這麼對裴師弟這麼上心了?”
以前小師姐可是對裴師弟愛答不理的,除了看見聽雨閣門前花開的時候會心情好一點,其他時候甚至算得上是臭著一張臉的。
魏明姝捏著筆杆的手緊了緊,眼睛慌亂地眨眨,避開了醫修探究的眼神,又開始虛張聲勢:“……我這叫愛護同門!”
“哦哦,愛護同門呀。”
醫修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笑眯眯地撫了撫掌,不再逗她:“就這些而已,沒有什麼彆的需要注意的事情了。”
在切斷通訊符的最後片刻,她突然又神秘地對魏明姝笑笑,語氣狡黠:“不過小師姐自己,本來就是裴師弟最好的靈藥了。”
話音剛落,像是怕魏明姝惱羞成怒一般,空氣中早已沒有醫修的虛影。
魏明姝呆了幾秒,好像才反應過來一般,就如醫修預料的那樣,羞惱地錘了幾下柔軟的被褥。
直到心情平複了下來,她才去拿了壺水,站在裴知筠的房門口敲了敲門:“裴知筠?你好了點沒?”
房間內無人回應。
魏明姝皺起了眉,又敲了次門:“……裴知筠?”
和上一次一樣,魏明姝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屋內依舊無人作答。
是睡著了嗎?
魏明姝有些不確定,手放在門上,猶豫著要不要推門進去看看的時候,裴知筠的聲音突然響起:
“咳咳……師姐,我沒事。”
師姐?他這是清醒了?
魏明姝放下了手,隔著房門問他:“你好了?”
“沒好。”
裴知筠這次到回得快,聲音虛弱沙啞,還時不時咳幾聲:“隻是我想先睡一下,師姐晚些再來看我吧。”
“……那你要喝水嗎?我給你帶了水來。”
“不必了師姐,我現在還不渴。”
裴知筠還是拒絕,怎麼都不願意讓魏明姝進房。
“那好吧。”
魏明姝有些奇怪,裴知筠之前不是死纏爛打都要她去陪他的嗎,怎麼現在突然就好了。
但她也樂得這樣,提著水壺就回了房。
而屋內的裴知筠聽到魏明姝的腳步聲緩緩離去,才輕呼出了一口氣。
他瀲灩的眸子看著房頂,還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假,恍惚間還以為自己依舊置身於大海,身邊還有那個虛幻的身影。
他瞳孔和發色還沒變回去,更糟糕的是,連臉上都浮現了幾片銀白的鱗片。
“阿姝……”
裴知筠靠著牆,難耐又渴求地喚了一聲。屬於人類的耳朵消失,變成了如絲綢一般柔軟的魚鰭。它翕動著,感受著空氣中的水分,尋找著她殘餘的氣息。
得變回去,變回去了才能去找阿姝。
絲絲縷縷的氣息滿足不了他,但又聊勝於無。他像個癮君子一般,明知道粘上一點就會萬劫不複,卻還貪戀著這片刻溫存。
欲/求像是被壓縮的彈簧。
他努力把身體裡的躁動壓下去,好讓情緒波動導致現出的原型消失。哪怕知道之後會反彈得更厲害,但他現在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他喘息著,默默倒數著時間。
*
時間轉瞬即逝。
魏明姝躺在床上,原本一直注意著隔壁的動靜,但始終沒有聽到裴知筠的聲音。不知不覺間,自己也睡了過去。
直到夜幕降臨,她被幾聲敲門聲吵醒了。
是裴知筠出事了?
剛睡醒還有些混沌的大腦一瞬間清醒。她下床,急忙趕到門口:“你怎麼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拉開了門。
急切的神色在看到門口的人時突然僵住了。
裴知筠白袍淩亂,烏發散落。
水光彌漫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她,兩頰泛紅,一副任人蹂躪的模樣。
濃鬱的異香席卷上來,伴隨著他無名渴望。他難耐地喘息著,聲音虛弱又渴求:
“師姐……疼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