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食其肉,啖其骨。(1 / 1)

師弟是朵假白花 琥雀 4006 字 11個月前

魏明姝還想說些什麼安慰一下這容易動不動就臉紅害羞的裴知筠,可一晃眼間,屋內溫暖明亮的日光就儘數消失,變成了冰冷微弱的月光。

帶著涼意的穿堂風呼嘯而過,屋內燭台無火自燃,燭火在室內晃動著,留下了長長一條漆黑扭曲的陰影,像吐著信子的火蛇。

——海晏城的“夜晚”,到了。

海晏城的規矩便是要客人按照它所給他們的身份行事,白日要做白日該做的事,夜晚自然也要做夜晚該做的事。

魏明姝朝裴知筠用力招手,讓他過來。

夜晚裡,裴知筠那得天獨厚的容貌越發動人。沁了霜雪般的發絲好似用月光編織而成,淺眸在影影綽綽的月光下顯得有幾分偏暗。他一步步靠近魏明姝,悄無聲息地走來。

“快過來。”魏明姝卻沒多注意他,目光緊緊盯著木門,用氣聲和他說著話。

裴知筠卻站在床前不動了。他垂著眸,無聲無息地看著她。

客房裡的床鋪不算大,正好能容納下兩個人,一看就知道是為夫婦準備的。

魏明姝蜷著腿,小小一個,坐在床的外邊。她剛才隻想著讓他離門口遠點,此刻見裴知筠站著不動,也猛地反應過來了。

夜晚要做的事還有什麼?

隻有睡覺。

真夫婦之間同床共枕再正常不過,可問題是……他們兩個,是假夫婦。

魏明姝隻有幼時怕黑,會同師姐一起睡,等長大後就再也沒有與旁人同床共枕的經驗了。此時也有些不知所措,手指有些緊張地捏著被褥。

“阿姝若是不願,我可以睡在榻上的。”裴知筠卻突然開口,輕微的氣聲傳到魏明姝的耳邊。

她抬眸看他。

裴知筠整個人看起來比她還緊張不安,在模模糊糊的月光下能隱約看到他自耳尖到兩頰都染上淡粉,眸子更是潤澤的,仿佛含了一汪水。

他目光閃爍,沒敢一直看她,語氣倒是堅定,倒像個守身如玉的黃花大姑娘。

若是裴知筠直接就上了床鋪,魏明姝說不定還真會把他趕到臥榻上。但現在見他比她還緊張,她反而沒那麼顧忌了。

魏明姝拍拍床的內側,語氣彆扭:“行了吧,反正也就隻有一晚,你睡裡麵。”

裴知筠還是沒動。

魏明姝本來就彆扭得慌,見他一直不動更是有些氣急敗壞。琥珀色的眸子都被氣得含了水色,瀲灩的目光瞪著他:“我都不介意了,你怎麼還不動?”

裴知筠沉默片刻,還是彎下腰,在魏明姝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就把她攬腰抱起,輕柔地放在了床的裡側。

“還是阿姝睡在裡麵吧。”他臉上的薄紅還未下去,動作卻很快。裴知筠收回手,合衣躺上了床。

“……”魏明姝直到他躺在自己旁邊,乖乖地閉上眼後才反應過來。

她還坐著,裴知筠的白袍衣袖和她的青色襦裙有幾分重疊,層層疊疊地混雜在一起。

她手戳了戳裴知筠的手臂:“你睡外麵……行不行啊?”

裴知筠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很快又閉上:“阿姝放心,不會有事的。”

魏明姝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再管了,扯上被子躺下。

反正有玉珠在,他有什麼事她都能知道。

二人都默契地在中間留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彼此都不越過這條線。

陰冷而龐大的寒意緩緩從屋外傳來。夜晚,是濁氣最為活躍的時間。

黏膩渾濁的氣息在他們的房門前停下。原本隻是漫無目的散發出去的寒意在此刻好像找到了目標,全部都聚集起來,“看”向了他們。

在那一瞬間,魏明姝能感覺到自己有如陷入了淤泥中一般難以呼吸,可下一瞬間後便恢複正常。

她深吸了一口氣,卻發覺它並未離開,濃鬱冰冷的氣息依舊停留在門外。

魏明姝側頭看去。

裴知筠如玉一般的麵孔眸子緊閉,唇瓣失去了血色——

它沒有離開,隻是,找到了更加滿意的獵物。

屋內寂靜無聲。

裴知筠的神海裡一片混亂,惡念席卷著,再一次響起了那無數令人作嘔,摻雜著無數貪念的聲音:

“神明,不是本就該讓人食其肉啖其骨的存在嗎?”

*

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為何而生。隻是每一次,當他睜開眼,開始有了意識之後,總是會經曆一次這樣的故事。

幼年的孩子有著驚人的美貌,乾淨又濃鬱的力量,以及……無可救藥的吸引力。

他就像受天地所鐘愛一般的產物,誘惑著人去尋找,驅使著人去爭奪,蠱惑著人們……去破壞。

他被第一個發現了他的人帶回了那個小村莊。人們驚歎於他的存在,奉他為神,盼望他會給他們帶來希望與好運。

可這並非神明所願。

他是無念無想的存在。人們口口相傳的尋找他的不易與艱辛,於他而言隻是被人打擾,打擾了他的……

他的什麼?

神明也不曾記起。

很快,村莊的人發現了他並不能帶給他們任何祝福。曾經的愛戴與信仰換成了怨懟與咒罵。

直到某一天,第一個把他帶回來的那個人神情惶恐,但目光卻火熱瘋狂。

他說——

“神明,不是本就該讓人食其肉啖其骨的存在嗎?”

*

“裴知筠?裴知筠——!”

熾熱又明亮的光線籠罩了血色的回憶。

裴知筠溺在深海裡,越陷越深。漆黑的深海是無光的,他任由自己逐漸墜落,直到一隻從白晝中伸出的手,撕破了無邊的黑,死死握住了他的手。

如此溫暖,如此虛幻。

這份溫暖或許對於他人來說過於灼熱,可於他而言,隻是堪堪足夠,甚至於……他還期盼更多。

被緊握住的指尖動了動,裴知筠回握住了那隻手。

魏明姝剛剛強行撐起了自己的神識,將她與裴知筠兩人都籠罩在其中。屋外的存在感受不到他們的氣息後才慢慢離去,黏膩氣息一點點消失在空中。

可裴知筠一直沒有醒來,額頭處一直在滲著冷汗,神識比起今早更加混亂,玉珠飛快地一閃一滅,隨時隨刻都有走火入魔的趨勢。

魏明姝在他耳邊叫了好幾聲,始終沒有得到回應,也顧不了那麼多,一把扣住他的手,額頭相抵,強行進入他的神識。

她沒有窺探他的隱私的意圖,隻是若想喚醒他,不通過神識的刺激看來是沒辦法了。

她胡亂地給自己做了一些心理準備,才閉上眼睛,與裴知筠的神識交織在一起。

甫一進入,魏明姝就被混亂的空間給嚇到了。神海這麼不穩……裴知筠到底受了海晏城多大的影響?

來不及思考太多,她在紛亂的空間裡左右尋找,終於看到了沉在海水裡的裴知筠。

海洋像個深淵,逐漸將裴知筠給吞噬進去。

她朝那跑去,伸出手來,在最後一刻觸及到了他的手。

裴知筠麵色寧靜,發絲在海裡散開,光線被海水折射,落在他臉上。

他不像是被海洋所吞噬,更像是主動的獻祭。

直到有隻手握住了他,留住了他。

他纖長的睫毛顫動著,睜開了那雙穠豔的,剔透的碧綠眸子,帶著無儘的等待與眷戀,隔著萬千歲月,重新看向了她。

眼前白光閃過。

魏明姝從裴知筠的神識中醒來,有些恍惚地抬起頭,但很快就發覺裴知筠有醒來的趨勢。

她剛想抽回握著他的手,卻被他反而緊緊攥住,貼在心口。

“阿姝……”

他有些難受地呢喃出口,語氣脆弱。

“好了好了,沒事了,那東西走了。”魏明姝無法,隻好讓他握著。看著他脆弱又易碎的模樣,她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都和你說了沒事彆逞強,你怎麼偏偏不聽。要不是我剛剛……”

魏明姝頓住了。

她剛剛是進入了裴知筠的神識,然後……好像就找到他把他帶回來了?

魏明姝忿忿地哼了一聲。都怪他,神海這麼混亂,搞得她神識都出了點問題,記憶都有點混亂了。

但是想起他的神海狀況,她也不想這時候指責他了。

她一把把手抽回,不顧他虛弱又可憐的喚她的聲音,躺下來轉過身背對他,自顧自地休息去了。

裴知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這麼依賴魏明姝。想聽她的聲音,想觸碰她的手,還想要更多更多,屬於她的一切。

剛才被惡念帶入那個回憶確實在他的預料之外。這麼多年了,它對付他的方法,也一直是這幾種。

他也不記得最後是怎麼被魏明姝帶出那個回憶的,記憶裡的最後一個片段,隻有那隻毫不猶豫伸向他的手。

隻是……

裴知筠也側過身來,麵對著魏明姝的後背。

少女的發絲柔順地散落在枕上。她身形單薄,卻能將他從痛苦的回憶中生生扯出,回到還有些許溫暖存在的人間。

或是剛剛神識消耗過大,沒一會魏明姝就睡著了。

狹小的空間裡,她的呼吸聲清晰可聞,身體微微起伏,他也能嗅到屬於她的淡淡的香味。

桌上燭火未曾滅去,在無風室內持續燃著,偶爾燭芯迸濺著,發出劈啪的響聲。

裴知筠看著魏明姝的發梢在他麵前觸手可及的位置,看了半晌,眸光快速閃動著,最終還是如做賊心虛般,伸出指尖,讓烏黑發梢纏繞在他的指上。

如同小貓找到了最心愛的毛線球一般,他隻繞了短短一圈,生怕扯痛了她,小心地摸著這一絲發梢,才安心地閉上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