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質問,董賢哪裡還繃得住,那張巴掌大的臉霎白一片。
“嬰齊哥哥?”他柔婉地貼靠上去,
伸手去撫慰著胸脯起伏、麵色鐵青的趙嬰齊,卻被一把推開。
董賢被他一揮之力帶得撞到床沿,額角登時磕破一塊,滲出血來。
他緊咬著唇,呆呆團坐在床塌角落,原先燦若輝月晨星般的美眸如今氳滿水霧,隻是黯淡無光。
看著這原本被他揣在心尖兒上的人,趙嬰齊不由心軟下一瞬。
然而,遲疑片刻,他還是起身,拂袖而去。
披了衣袍出了寢殿門,遠遠見大樹下一人正揚起一塊布料。
“靈均。”他穩了穩心神,壓下一肚子火走上前去。
見到皇帝出來,許翊作勢要跪,
他放緩膝蓋彎曲的速度,精準地測算著趙嬰齊走上前所需的時間。
“靈均於我毋需多禮。”趙嬰齊扶上他手臂。
“陛下早~睡得可好?”
“靈均這問安的方式頗為特彆,如今日上三竿,不‘早’了”,趙嬰齊失笑。
他心尖兒上的人無論說甚,做甚,自然沒有任何錯處,隻有可愛。
“昨夜靈均睡在何處?”
趙嬰齊臉色突然沉將下來。
昨晚一夜衷腸,半宿荒唐,
他本來滿心歡喜是與這許靈均,醒來卻發現,原來全然錯付與董賢。
“便在此處。”許翊笑盈盈道。
“此處,幕天席地?”趙嬰齊不解。
許翊將手上碩大的布料抖開,將其懸空,兩端緊係於兩棵樹枝椏間,然後一躍而上,
“懸床便如這般,似雲間行舟,甚是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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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白日裡,右夫人那句「許公子,你今夜危矣」直把許翊嚇得花容失色,
他曆儘艱辛自21世紀穿越蟲洞而來,是為祖國的考古事業做貢獻,
不是過來獻身於狗皇帝做男寵的!
更何況這永壽帝哪裡又是什麼好人,
能讓四位夫人跟著進墳墓,也能帶著他這個「一生摯愛」一起入土。
時至傍晚,溫淩玉和溫嶠無法在永延殿逗留,便將許翊一個人留下,暫時回了鳳棲殿。
右夫人讓他安心,她與溫嶠第二天一早便會來永延殿求見。
當晚,皇帝去了太後宮中陪太後用膳,永延殿甚是清淨。
許翊暫時不用戰戰兢兢。
他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偏院中,怔忪地望著霞光裡的長庚星,
突然很想念家。
“兜兜,回來吃飯了。”
“兜兜,走,帶你去看花燈。”腦中是爺爺奶奶的聲音。
天邊的霞光勝火,好像那天永遠也無法熄滅的衝天濃焰。
許翊死死盯著,直到眼眶酸脹乾澀不堪。
許翊:“小係係~小統~統”
他下意識喚出「預言家係統」。
係統:“……”
許翊:“……”
係統:“……”
係統:“有話直說……”
許翊:“陪我嘮兩塊錢的。”
係統:“宿主,我有必要嚴肅重申一下,我是瑟爾塔Θ量子考古研究所2055年斥資1億元經費自主研發成功的第371代AI預言家模擬編程係統,幫助宿主運籌帷幄,算無遺策。
我不是什麼奧數作業幫,也不是什麼陪聊機器人——”
許翊:“哦……好的。”
他乖巧地抱膝團坐,喪氣地將腦袋擱在膝蓋上,如同一隻無家可歸的犬類幼崽。
(係統人聲歎氣)
係統:“你想聊什麼?”
犬類幼崽的眼眸如燈盞被點亮,
他咧開一個大大的微笑,掰著手指頭細數著——
“首先我要跟你聊聊我小時候的趣事;
然後把微博熱搜看一圈,了解一下最近都發生了什麼;
再上TikTok看看我關注的幾個博主有沒有更新;
最後還想看個電影,你陪我看個電影,我要把泰坦尼克號刷第二十九遍!”
他興高采烈地安排著,突然有些遺憾地說:“可惜沒有爆米花!”
係統:“宿主,請你不要太過分,我是……!”
許翊驀地打斷它,甕甕開口:
“小係係,聽說親人死去後會變成星辰,他們,能透過現在的蒼穹看到我嗎?”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許翊如扯住救命稻草一般,對著係統喋喋不休,
而斥資1億開發、算無遺策的「預言家係統」在海量的「廢話訓練集」輸入中,開始神經觸角探伸快速迭代,被迫發展出一個初具搜索引擎功能的廢話樹洞AI機器人。
玉兔高懸,
許翊談興尚濃:“小係係,再幫我搜一下……”
係統:“宿主,放過我,我一滴都沒有了。”
許翊這才發現天色不早,狗皇帝快回來了。
想起正經事:“阿係,有個要緊事,最後預測一下再走。”
「阿係……」
係統並不存在的額角突突直跳,“開始吧。”
一炷香後,許翊饜足起身。
“阿係,再見。”
係統:“……”「最好再也不見。」
許翊點擊「關閉」,帶著係統給出的95%成功率的底氣,
徑直往永延殿後方董賢的彆院走去。
剛至院門口,便被董賢的貼身隨侍攔下。
“何人擅闖董美人的彆院。”
“這位大人還請通傳,許翊求見。”
許翊被攔下也是不惱,好脾氣笑道。
白日裡,這大名鼎鼎的許翊行事頗為乖張,而皇帝卻甚為包容。
永延殿上下早已傳遍,是以下人飛奔著進去通傳。
須臾,董美人款款走出,
月光銀輝下,姿容勝雪,好一副清瘦如竹、弱不勝衣的絕美皮囊。
許翊開門見山一揖到底:
“靈均求董美人襄助於我。”
對著七竅玲瓏心一顆,許翊又何須多言。
董賢戲謔:
“我為何要助你,反與皇帝為敵?”
“自是為了護住你自己。”許翊輕笑一聲。
“我與溫嶠早已私訂終身,此生不渝,若如白日裡陛下那般用強,我尚可自戕以脅。
可若是陛下用上彆的法子,我也恐自身難保。”
許翊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一旦陛下榻間與我扯上瓜葛,我與溫嶠再無可能不說。
在下恐怕……董美人會就此徹底失寵。”
董賢聞言,愕然抬眸,
見許翊那雙漂亮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凝著自己。
這話說的,恁得自信了。
然而董賢不敢托大,更不敢賭。
自從父親將他這個庶子獻於趙嬰齊,他再也不是一個能左右自己命運之人。
如今的富貴榮華、家中親眷的仕途、還有他的身、他的心,都因趙嬰齊的寵愛而存在,若這份寵愛被收回,一切都將湮滅。
他緊抿著唇思忖片刻,緩緩點頭。
“好,我幫你。”
董賢於是沐浴淨身,進了趙嬰齊為許翊備好的寢殿。
殿中點著耘夢香,好熟悉的味道。
他不禁失笑。
自己十六歲年少懵懂初到趙嬰齊身邊時,也與如今這般無二。
罷了,幫他,也是幫自己。
果不其然,
陛下漏夜潛入這房中,拉著他的手傾訴衷腸,字字如刀。
不過無妨,董賢知曉,
自己隻是個不應奢求君主真心的玩物。
他深深吐納著耘夢香,也將這香氣渡進趙嬰齊口中,
迷茫間,一如之前的每一個荒唐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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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在這雲間懸床上睡了一整夜?”趙嬰齊手搭在吊床上,湊近許翊的臉,沉聲問道。
許翊寒毛豎起。
“我常與子徉一道,躺臥於這幕天席地間賞日月之行、星漢燦爛。”
他故意紮心,滿意地看到皇帝麵部肌肉抽動了一下,血色褪去。
“陛下,右夫人和溫小將軍求見。”內侍前來稟告。
說曹操曹操到!
“陛下!”
許翊從雲床上一躍而下,原本微顰著的眉眼舒展開,笑容開懷,眼神透亮。趙嬰齊近乎珍視地凝了一眼,心下泛起無限的苦澀。
他轉頭對著內侍說: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