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灰飛煙滅(1 / 1)

“月華,中常侍送出去了嗎?”遠處寢宮中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許上仙,我的聲音怎得這般尖利難聽”,右夫人皺眉。

“在下聽來,淩玉夫人的聲音是極為動聽的,”許翊吹捧。

見右夫人兀自凝眉呆立,他敦促道,

“事不宜遲,一會兒聽到聲響,淩玉夫人便即刻上前,記得動作需得迅速,在下為您爭取的也不過須臾間而已。”

“記住了。”溫淩玉漫應。

許翊旋動音爆儀,在指甲蓋大小的屏幕上輕點片刻,輕輕捏下後——擲向半空。

白色錐形雲霧極速迸湧而出,旋繞寢殿幾周後,在半空中幻化為一隻羽毛熠熠生輝的金色鳳凰,展翅鳴囀後,它挺身騰空而起數十丈,傲然睥睨著下方一切,宛如絢焰衝天。

鳳棲殿眾人爭相奔出,呆呆仰頭望著,如同被施了咒法般定在原地。

右夫人回身瞥見,心神恍惚一震。

「這便是,許上仙召喚出來的鳳凰?」

此刻的鳳凰巨翅陡然收緊,如離弦的箭向著鳳棲殿俯衝而下。

那金輝萬丈的鳳凰讓她目不轉瞬,然而,性命攸關間她萬不敢沉溺太久,強行穩下心神後轉身走入寢殿。

“外麵怎得如此喧鬨?”

右夫人聽見身後腳步聲,開口詢問。

她這幾日身子不甚爽利,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正坐在鏡前等著侍女過來為其梳妝。

“溫淩玉。”

背後傳來一道熟悉到詭異的聲音。

“何人在此處放肆?”

右夫人霍得站起身,她回轉身,看見一個熟悉至極的身影。

那人緩緩解開麵巾,露出一張令她渾身血液涼儘的臉。

右夫人渾身顫抖地撲向幾案,取出匣中匕首,顫巍著舉起對準來人。

“你究竟是何許人?”

對上那雙淩然銳利的深棕色瞳孔時,右夫人竦魂駭目。

猝然間,四肢百骸正緩緩脫力,

她駭然瞧見自己有幾片指甲飛起,飄至空中彌散成灰,然後是無數的發絲……

她下意識鬆開匕首,伸手去撈,

金石觸地鏹啷作響。

她想去摸一把脖頸上的臉頰,卻發現摸了個空,她沒有手,也沒有臉了。

最後一眼,她投向那卸去麵巾的女人。

疑惑地看到,那人眸中的駭目驚心並不比自己少。

“溫淩玉——

我乃右夫人。”

不待這強自鎮定的五個字徹底落下,建興十二年的溫淩玉已全然化作一抔齏粉,珠釵衣衫驟然墜地。

“娘娘,外麵那隻鳳凰飛墜入您的寢宮,不知您是否一切安好?”

月華和星宿忐忑步入屋內,抬頭去看屋頂。

寢殿一切完好,她們瞧見右夫人一身金釵華服,緩緩轉過臉來。

姿容勝絕,眸似寒星。

“我本為鳳後,那雛鳳自是前來朝拜。”

還是那副高高在上冷峻矜持的模樣,隻是嘴唇不同尋常地緊抿成一線,麵如冰封。

“擺駕,去永延殿。”

溫嶠取了蜜餞回來,見許翊陪著換了一身衣服已是端華無雙的右夫人站在殿中。

“姐姐,快用點蜜餞,身體可好些了?”

溫淩玉心跳尚自雷鳴未定,

她瞥了一眼許翊,感歎此人雖看似不著邊際、神神叨叨,確實手眼通天、法力無邊,也實實在在未曾誆騙於她。

方才駭人聽聞的場景,若是第一天進宮,皇妃眾目睽睽下化作四抔黃土,定會天下大亂。

“好多了。我們同去永延殿。”

右夫人定神。

“不是不想見皇帝嗎?”溫嶠不解。

“區區一個趙嬰齊,我又何須自苦,”她倨傲道。

那隻金鳳,那個在眼前灰飛煙滅的自己,讓溫淩玉下定了決心,既然熹和元年的她未死,僥幸活了下來,從此便不要再苟且。

她要成為真正能接掌天下、主宰命運之人。

第一步,必當先助許翊成事,此子大有可用。

“溫子徉,一會見了趙嬰齊需謹言慎行,記得長姐的囑托,報答許俠士的恩情。”

溫淩玉正色。

“子徉謹記。”

許翊心上思緒飛掠。

他敏銳察覺出溫淩玉的不同尋常,任誰瞧著活生生的自己在眼前化為烏有都會心神劇震,這右夫人還能不動聲色,果然不似一般女人。

他默然跟在兩人身後觀察著,三人漸漸行至永壽皇帝所在的永延殿。

“曹公公,皇帝可在?”

溫淩玉一行早已托近侍通傳過。

殿前的曹公公來回將許翊打量了一番,“娘娘,這位是?”

“這是幼弟摯友。”

溫淩玉未多說,讓曹欽祥他自個兒揣磨著。

“在下濮陽無名人士,許翊,字靈均,來此謀求出仕,機緣有幸得遇溫小將軍與右夫人,還請曹公公多多在聖上麵前美言幾句。”

許翊桃花眼眸彎起,好脾氣地笑著,又給了曹欽祥一些提示,

一邊說一邊暗搓搓掏出一枚玉佩塞入曹公公手中。

雖然來到南鄴除了裝備身無長物,

這不還有他家美嬌娘溫子徉呢嗎?

溫嶠那個庫房除了禦賜之物,還有溫老將軍征戰多年打拚積攢下來的厚厚家底。

臨進宮前,由右夫人發話,許翊拿著「令箭」堂而皇之進溫嶠的庫房好一番搜刮,選了一些並非禦賜的寶貝帶在身上。

這玉佩算是其中成色最差的,也足以打動曹欽祥這等見過大世麵的內侍總管了。

“許大人這等俊美姿容,必是人中龍鳳。”

曹公公笑容可掬地手掌收緊,將玉佩揣進懷中。

「嗬~這看臉的時代」

許翊暗忖,假笑著拱手行禮。

“娘娘稍待,董大人正陪著聖上敘話,奴才這就去通傳。”

見溫淩玉和溫嶠臉色沉了三分,許翊莫名地搓手期待。

「老婆攜幼弟撞破丈夫基情當場撕逼,這種1818黃金眼的人氣橋段」——

他怎麼可能錯過。

又等了大約一柱香,許翊已經數完永延殿簷角上幾頭神獸總共幾隻腦袋幾隻腳,心裡出了好幾套雞兔同籠的數學題,又百無聊賴溜了一圈係統,驗證了題目的科學性,

終於等到一聲——

“娘娘、溫大人、許大人,請隨奴才進去。”

幾人繃緊神經,步入殿中。

永延殿一如許翊對皇宮的印象那般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看來後世傳聞中南鄴王朝財大氣粗也不算空穴來風。

永壽皇帝趙嬰齊臥在寢帳內批閱著一本本折子,隱約露出個身影,瞧不真切。

榻邊斜倚著一位似是由玉雕琢而成的男子,纖纖玉手正伸進帳中一刻不停地揉捏著些什麼。

聽見幾人腳步聲輕抬起眼簾,停下了手中動作,朱唇輕啟,對著帳中人說了句話。

這應當便是那董賢,董美人。

此情此景眾人麵麵相覷,

這是不花錢能看的嗎?

許翊毫不客氣地定睛細看。

這美人鬆鬆垮垮披著件鮮紅色的袍服,中衣是不同尋常的妃色,將那如雪肌膚襯得更是透亮。

三千烏發散落在身側,鎖骨頸側現出片片暗緋色印記,若隱若現間更令人浮想聯翩。

從幾位皇妃的控訴中聽聞了皇帝的一些事跡後,許翊便咂舌稱歎。

這趙嬰齊並未如史上著名的幾位聲色皇帝那般堂而皇之設立豹房、酒池等縱情之所。

他隻是……天天臥床辦公。

這位趙姓皇帝堪稱當世“奇人”。

即便到了現代也當是個閃閃發光的「人才」,可以開個直播,專門講述:

「如何圈養十幾位男寵雨露均沾,一邊不耽誤子嗣無數,一邊早睡早起身體倍兒棒吃飯倍兒香,順便打理國家大事」。

他要是在現代賣賣成功學,沒準能成為千萬網紅,賺個盆滿缽滿。

書名/課程名稱許翊都幫他想好了:

『戀愛時代與複雜人際——海王永不翻車的秘訣』

『縱情聲色並長命百歲』

『斜杠青年36行·教你如何分身無數』

正遐思翻飛,隻見寢帳內伸出一隻手,將董賢拽了進去,幾人聽見一聲驚呼後,君王低沉的喟歎悶哼入耳,然後是一陣令人麵紅耳赤的吟哦。

許翊瞠目結舌。

溫淩玉此時已是麵色鐵青,溫嶠心下為長姐鳴不平,手指下意識捺上劍柄捺了個空。

對,進宮前他解了劍。

一雙俊目側頭忿忿然瞪了一眼許翊,眼刀子把許翊戳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關我甚事!

許翊柳眉豎起,朗星俊目回瞪了過去。

四目相對間,火花劈啪四濺。

趙嬰齊帶著四肢百骸的酥麻與疲意,眼底深重的烏青鑽出寢帳時,正巧看到這一幕。

昨夜新月當空,許是幽月下的董美人格外惑人心魄,他與其秉燭,操勞了一夜未眠。

清晨朝會後,他又加班加點批閱奏折,董美人使出渾身解數為自己舒筋活血,讓他實在要歎一句,“董美人深得朕心。”

若不是看在溫嶠的麵上,寢殿下方那個成天與他橫眉冷對、臉臭到極致的溫淩玉他半刻都不想見。

趙嬰齊漫不經心著履步下台階,

待看見溫嶠身邊那人時,心跳陡然如鼓,衝得他一瞬間耳鳴不止、目盲一片。

他眼前驀地發黑,索性閉上眼,惶惶然快走幾步,一個不慎踉蹌,被曹欽祥眼疾地手快地扶住。

走到溫嶠和許翊跟前,趙嬰齊定睛,這回總算把溫嶠身邊那人瞧了個分明。

腦海裡轟然震天一聲響,淚水禁不住如洪水決堤般傾瀉。

「恍如隔世,當真已恍如隔世。」

他衝上前去緊緊抓住那人的手,

將心底死死壓著的那個名字飲泣著喚出:

“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