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恐懼彌漫在空蕩的後台中,三人隻感覺到一陣窒息,幾乎有些站不穩,似乎空氣的顏色也沾染了絲縷鮮紅。
這種壓迫感,是三人從來沒在B級副本中感受到過的,那好像是一種跨越了一個階層的實力差距。
這種壓迫感隻存在了幾秒,就再次煙消雲散。
抬頭望去,懸浮在半空中的厲鬼已然落到了地麵上,衣衫潔白如月色,繡著金邊。
那鬼麵容清雅,文質彬彬,若不是膚色蒼白帶著些許透明的虛幻感,誰也無法將他和剛剛將要大開殺戒的厲鬼聯係起來。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朋友,顧盼。”應逐星淺笑著,向似乎傻楞在原地的三人介紹。
“你的……朋友???”
三人中,方明的反應最為激烈,完全不見拽哥的樣子。
應逐星猜測,應該是他的技能或是什麼體質,和捉鬼或者是道士有關。
隻見方明眼中浮現糾結與頓悟的神色,呢喃:“和鬼......做朋友?”
“我在副本中,因為一些機緣巧合和顧盼結識......”應逐星看著三人更加震驚的樣子,有些頭痛地扶額,索性不解釋了:“算了,你們就當這是我的某種能力吧。”
某種能力。
反而讓三人更好理解。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供應逐星禦使的強大鬼怪。
臥槽,有這麼強的能力還玩個什麼啊!直接在副本裡麵橫著走了好嗎!
應逐星見三人接受,於是進一步推進他的計劃。
他神色平靜地望向三人,問:“一般副本的厲鬼,都是懷有怨念被逼無奈死去的吧?”
謝欣然望著應逐星那雙澄澈的雙眼,隻覺得一陣心虛,說:“對……是的。”
“但於非憐不是,”應逐星說:“他是自願選擇焚儘於熊熊烈火中的,我覺得構成厲鬼於非憐的力量的,可能不會是怨念,反而是一種信念。”
見餘籽三人沉默,應逐星繼續說下去:“我聽到於非憐說‘位卑未敢忘憂國’,是這種信念,支撐他的——”
恐怕他將死之時,心中最多的不是憤怒淒厲,而是一種守得山河無恙的釋然,就算是隻剩下燃儘的灰燼,也皆是他。
英魂凜凜,赤膽昭昭。
“所以我們阻止他燒掉戲園,才會使他心生怨念吧……他沒有完成自己的複仇,這種家國情懷產生的怨念,恐怕會移加在我們身上,於非憐,會把我們當作向著侵略者的走狗。”
三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內心都在動搖,終於,餘籽開口了,語氣溫和許多:“……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如果是我的話,我可以陪你賭一場。但是不行,欣然她沒有護身符了。”
謝欣然是最感性的,她其實最先被應逐星說服,她立刻開口,反駁:“我沒有關係的,我不在乎。”
餘籽:“我在乎。”
“……”
應逐星的方法聽起來恩仇快意,可那隻是一種猜想罷了,賭贏了贏的是無愧於心,賭輸了輸的是命。
倘若真在那種曆史的抉擇中,餘籽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火,這是大義,可,這隻是一個副本。
就算這次他們任由副本進行,火燒戲園,副本過後,一切又會恢複原狀。
有什麼意義呢?
方明神色複雜地看著應逐星,張了張口,最終沒有說話。
應逐星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我的護身符也用掉了。”
這回餘籽和謝欣然又被震驚到了,連方明的表情也有些碎裂:“那你還敢這麼作?”
他們一直以為,應逐星的不怕死,建立在有護身符作為,結果現在他說早已用掉了……
應逐星鄭重地注視三人,說:“我保證,我出事了,你們也不會出事。顧盼會安全地將你們送出副本。”
應逐星身後那道強大的鬼影點了點頭,走出來,站在三人身邊,將柔和不帶有攻擊性的鬼氣籠罩在三人身上。
三人本不適應,但他們從未感受到如此柔和的善意的鬼氣,一時都有些新奇,也都接受了。
餘籽神情糾結,謝欣然興奮,方明嘀嘀咕咕地研究。
“好,我同意你的做法。”謝欣然立刻說。
餘籽見拗不過謝欣然,又見安全已經得到了保障,也鬆了口。
於是三人將目光轉向方明。
方明還呆愣在原地,似乎現狀和自己的認知相去甚遠,鬼怪……和人。
方明在心中不斷理清自己,過了好一會,在抬起頭,露出了他來副本中的第一個笑容:“嗯,我們陪你,一起瘋一次。”
其實應逐星的心裡一直沒有底,和他自己的一腔情願相比,他的隊友,是將性命交付在自己的手上,如果應逐星在最後沒能履行諾言,那失去了護身符的謝欣然,必然會麵臨必死的局麵。
而餘籽和方明,也會失去唯一一張珍貴的道具,在以後的副本中會受到不少的局限。
應逐星的理由中存在不少的漏洞和不合理的地方,赤膽忠心和戲子的怨念,完全是他在緊急之中想到的措辭。
很多都是他自己的猜測,如果依照餘籽的冷靜和經驗、方明的謹慎,這些全都是可以細細拎出來被針對的點。
尤其是顧盼的存在,誰能保證這個強大的鬼是絕對忠誠的?誰能保證它不會在最後關頭束手無措掉鏈子?誰又能保證在獨屬於於非憐的場子裡,在絕對領域的加持下,他能取勝?誰又能保證,應逐星最後……會救他們呢?
值得反駁的點很多很多。
可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信任了應逐星,他們不是沒發現應逐星那套措辭中的不合理之處,他們隻是內心情願,願意去相信罷了。
可能,他們也想,幫助於非憐燒掉這座戲園,讓那些豺狼虎豹葬身於此吧。
應逐星的那套說法,無論真假,他們更願意去接受。
應逐星後退一步,張開雙臂,也展顏笑了,少年的笑肆意張揚,帶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想到什麼就去做,不問後果,不算代價。
“謝謝你們。”
*
對於【桃花扇】副本的所有鬼怪來說,這個第三天,是最不同尋常的第三天。
這次四個進到副本中的人類,似乎和他們以前無數次遇到的不太一樣。
怎麼說呢,大概就是這些人的行為舉止看起來都不怎麼正常。
已經過去一上午了,他們沒有去各處踩點阻止戲班子的人偷偷潑油,甚至看見了戲班堆在牆角的乾柴和稻草之後,也沒有做出什麼動作,更沒有找鬼怪打打殺殺,反而是蹲在一起,不知在搗鼓些什麼。
小六躲在房間的陰影裡,手裡捧著的茶壺中裝滿了柴油,陰影可以很好的遮掩住鬼怪的身形,但離參與者太遠了,小六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於是小六喚來一件翻飛的戲服,控製戲服飛到他們四人身後,想要知道這些人到底在搞什麼鬼,但戲服還沒有靠近,就被方明一張符紙貼住,立刻消散。
小六:“……”
好氣啊,但是還是很想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於是小六輕輕放下手中的茶壺,隱匿住氣息和身形,輕手輕腳地向著幾人靠近……
已經可以聽見他們在說話了,隻要再近一點,好了,這個距離,那個用符紙的肯定不可能發現。
“你化學怎麼學的?”
“氧氣、可燃物、明火,這不就是燃燒條件嗎?”
“這戲園子本來就燒起來了啊,這跟燃燒條件無關吧?”
“……”
聽清了幾人的對話,小六在心中冷哼一聲。
果然參與者都是一個德性的,跟那幫侵略者也沒什麼區彆,不過他們這是更差一點,現在才找到於老板複蘇的根源。
突然,小六感到脊背後一陣發涼,森森屢屢的涼意一直蔓延到他的天靈蓋,自從成為鬼怪之後,小六隻在於老板身上感受過這種恐怖的氣息。
但是,於老板在戲園中,好像從來沒有管過什麼,這種鬼氣隻在最終落幕時釋放過,所以自己的背後,究竟是什麼?
接著,一陣血腥氣飄散在小六眼前,他的脖子觸上了幾乎可以降低到冰點凝出冰碴的溫度。
被一雙冰冷的手捏住了命運的後脖頸,拎了起來,小六被迫懸在空中,慢慢回頭看去,接著直接慘叫:“鬼啊——”
顧盼:“……?”
自從其他三人知道了顧盼的存在之後,他就時時刻刻待在四人周圍,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
這時見到一個小鬼在鬼鬼祟祟地靠近,於是伸手抓住了他。
但沒想到,這個小鬼好像有些……怕鬼?
不是,你自己也是鬼吧……
顧盼說到底是貴族出身,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粗魯,於是將鬼放下,說:“失禮了。“
在小六的眼中,顧盼身上的鬼氣濃重,殺意凜然,此時的抱歉,反而全然是以一種微笑著威脅的樣子。
於是小六更害怕了,不禁瑟縮著又向著牆角靠了靠,蜷成一團,心裡默默祈禱:於老板快跑,這個厲鬼好強,他是來做什麼的,要吞噬我們嗎!
應逐星見到顧盼手中抓著的鬼縮到了牆邊,不禁好奇,於是蹲下來,用手指戳了戳鬼怪,觸感冰涼,有些虛幻,應逐星看清了他的麵容,是雜役小六。
小六崩潰:啊啊啊你們一個兩個!鬼也就算了,你個人,你彆戳我!
方明見應逐星伸手,瞬間瞳孔地震。
一扇新的大門緩緩在方明眼前展開。
原來鬼怪可以這麼玩??
如果是往常,參與者躲避鬼怪還來不及,怎麼會敢如此挑釁!但是此時此刻,小六頂著偌大的壓力,直呼不敢動不敢動。
這是那個潑油的鬼,看來可以直奔主題,不用曲線救國了。
應逐星想了想,問道:“你知道柴油都儲存在那裡嗎?”
廚房裡的菜油,量太少,根本不足以讓戲園的火燃燒的如此迅猛。
小六悲憤地開口:“就算你們殺了我,我也不會告訴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