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程姿了拄著拖把,麵對薑甜甜深深鞠了一躬,語聲卑微地說:“小的不敢有任何不滿。”
薑甜甜雙臂環胸,腳尖不停點地。
程姿了歎了口氣,將拖把丟進池子裡涮了兩下,返身坐回椅子上,在三人的審視下,唏噓道:“好吧,我其實是對那個發音有些ptsd。”
薑甜甜還不明所以,對麵的宋時雨和趙菁已經不約而同地眯起了眼,後者唯恐天下不亂地先道:“話說回來,剛才談戀愛問題的時候,我們的知了好像都沒開過口呢,是吧?”
薑甜甜恍然大悟,“對哦!”
程姿了捂著額頭,長歎息道:“我求求你們快閉嘴吧。”
“估計是在初戀身上栽了大跟頭吧。”宋時雨悠悠地說:“不然也不會把紋身留到現在還不洗。”
趙菁再次察覺要素,她深吸一口氣,震驚之餘又不掩興奮地湊到宋時雨身邊,大刺喇喇地喊道:“臥槽!什麼紋身!你又知道什麼秘密了!”
程姿了心中瞬間一百個警惕,放下玻璃罐子就要爬床,但薑甜甜動作顯然更快,直接虎撲上來抱住她的腰,仰頭問道:“所以是什麼!”
“你們原來都不知道嗎?”宋時雨眨了眨眼,指向程姿了的腳,不動聲色地又點了根引線,“她左腳踝內側紋了東西。”
趙菁猛回頭,幾步上前就抱起程姿了的左腿,扒掉她的運動鞋,拉高她的褲腿,頓時瞳孔緊縮,“臥槽,還真有啊?看不出來啊,程知了,原來你才是咱們516最叛逆的仔。”
“腿腿腿!”程姿了雙手抱著上床的梯子,終於忍無可忍:“趙大菁你丫鬆手!要斷了!”
“斷個屁,全宿舍就你柔韌度最好。”趙菁抬手在她屁股上扇了一巴掌,又轉頭問宋時雨,“你啥時候看見的?”
方外之人宋時雨輕飄飄地說:“之前有一次洗澡互相搓背時瞄見的。”
“哦——”趙菁既訝異不絕又若有所悟地看著宋時雨,畢竟對她和薑甜甜這兩個實實在在的南方人來說,互相搓背的驚恐程度無異於將北方人按頭吃甜豆腐腦和鹹粽子。
“ji……”薑甜甜眯起眼努力辨認著那串字母,“jiang?江?還是薑?”她狐疑地抬起頭,“你該不會是暗戀我吧?”
程姿了一口氣堵在胸口,險些把自己悶死,“撒——開——”
趙菁雙手一鬆,覷著她的麵色,觀察許久,才回過頭,正撞上宋時雨的視線,“她似乎要炸了。”
宋時雨若有所思地說:“看來果然愛得很痛啊。”
“你快閉嘴。”程姿了身心俱疲地靠在椅背上,抱回她的油茶罐,垂落視線,“那隻是年少輕狂一時頭腦發熱乾的蠢事而已,放現在我是打死也不會紋,而且我不是很想談這件事。”
“不想談咱就不談了。”趙菁攬著她的肩,安撫道:“誰都會有一段不愉快的愛情,人生嘛,何必為了他人慪自己氣,前方的道路始終光明,沒了這個咱還會有下一個的。”
“對啊!”薑甜甜彎腰,偏頭衝著程姿了笑道:“畢竟天涯何處無芳草,就不要想不開心的事情了,這周末我們一起出去好好逛街吧。”
“去哪?”宋時雨終於吃完了她的煎餅果子,從書架上抽了張紙,抹著嘴說:“彆又是財富中心吧?”
“仔細想想也沒彆的地方去吧?”趙菁摸著下巴,提議道:“要不然咱們這周去玩密室逃脫?”
“可是就咱們四個人去玩,也有些太無聊了吧。”薑甜甜想了想,說:“不然找幾個男生?”
“咱們班那幾位?”宋時雨有些嫌棄,“還是算了吧。”
“我們社團有兩個。”薑甜甜說:“菁菁也認識。”
“我認識?”趙菁指著自己,回想了下,“你是肖碩和那個白宇帆嗎?”
宋時雨愣了愣,“那是誰啊?”
“七班的,那個白宇帆跟我同在學生會,肖碩是他舍友,也碰見過幾麵。”趙菁掀起眼皮兒,看向薑甜甜,“沒想到這兩居然都在輪滑社玩。”
薑甜甜舉著她的手機,開口說:“那我就約了啊。”
宋時雨點頭:“約吧。”
如果把人生後悔之事列到紙上,那麼選擇約肖碩和白宇帆出來玩這事絕對能排在薑甜甜清單首頁上。
因為就在周末那天出去後,敏銳如宋時雨和趙大菁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出那個姓肖的想要追程姿了,所以她們開始心照不宣地充當起背景板,但就在晚上他們走回學校,趙菁拽著白宇帆,幾個人落後,慢吞吞地看人行道樹上的花燈時,北門口突然有一個女生衝到程姿了和肖碩麵前,接著便不由分說地抬手扇了後者一巴掌,然後扭頭走了。
後麵那幾位還沒反應過來,肖碩已經追著過去,兩人拉拉扯扯地沿著人行道糾纏了很久。
薑甜甜第二天才知道,那個女生是肖碩的女朋友。
事發之時,學校北門口還有很多學生都目睹了全過程,當天晚上,學校表白牆和吐槽牆先後發出說說。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一周後,吐槽牆再次掛人,投稿者聲稱是那個女生的朋友,九張截圖都是罵人的。
早上十點多,正是下課時間,程姿了額頭壓著課本,拇指從手機屏幕上劃過,還沒來得及看完兩頁,身邊伸出一隻手便把她的手機奪走了。
“彆看了。”宋時雨把一袋零食放在桌上,丟了包大豫竹給她,“評論區臟話連篇,有什麼值得學習的嗎?給你捏這個解壓。”
程姿了埋頭沒有吭聲,隔著塑料袋把乾脆麵掰開,宋時雨看了她一眼,“副班長剛把趙菁叫過去說話了,聽她的意思是輔導員要叫你和那傻比過去談談。”
“會扣學分嗎?”程姿了枕著書,目光看向宋時雨。
“不至於。”宋時雨低著聲音說:“這事本來就跟你沒關係,純粹是童雨薇她那夥朋友在吐槽牆上折騰出來的,你不要害怕,去了實話實說就行。”
程姿了點頭,麵無表情地問道:“你們都打聽到什麼了,關於那個童雨薇。”
宋時雨掃了她一眼,“你拿這個糊塗你自己還不如想想中午吃啥飯呢。”
程姿了從善如流地問道:“那你們中午吃什麼?”
宋時雨說:“我和大菁去吃一食堂驢蹄子麵,糖兒要去二食堂吃熱乾麵,你呢?”
“今天不吃外賣了啊?”程姿了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宋時雨嘴角抽了抽,滿肚子怨氣,“不吃了,被偷怕了。”
程姿了想了想,然後衝宋時雨笑了起來,“我也去吃驢蹄子麵吧……所以那個童雨薇。”
宋時雨靠在座背上,歎了口氣,揉著腦袋,緩緩說:“那女生……是那傻逼在高中時的女朋友,比他低一屆,最近備考壓力太大,所以偷跑過來想見那傻逼一麵。”
程姿了垂下視線,喃喃道:“高三嗎……”
“知了。”宋時雨皺起眉,聲音沉了沉。
“你能找到她的聯係方式吧。”不等宋時雨再次開口,程姿了便側過身,望著窗外暮秋裡的枇杷樹,語氣很輕:“那個小姑娘……當時打扮那麼漂亮,應該很期待那場見麵。”
第二天下午放學後,程姿了去辦公室,趙菁她們幾個在走廊裡候著,和輔導員談完話,等電梯間穩穩落在一樓,程姿了才猛地回身,拽起肖碩的衣領,咬著後槽牙,一拳揍了上去。
哐當一聲重響後,電梯門緩緩打開,程姿了收回拳頭,麵色不虞地擠過人群走了。
那之後程姿了的狀態一直不怎麼好。
美院雖說不缺瘋人,但好歹明目張膽瘋著的人比較多,光是趙大菁就給隔壁宿舍兩位大神把著藥,以防姐妹們腦子轉不過彎時吞多了。
所以程姿了這個“內斂”的瘋法多少讓趙大菁有些狗咬王八無從下口的憋屈感,但菁姐不愧為516脾氣最暴躁的崽,看了兩天苦瓜臉就忍無可忍地把程姿了拽去了市內最大的東煦湖橋上兜風。
十二月初,積雪雲端,橋上幾乎不見人影,趙大菁戴了墨鏡,賣力蹬著自行車騎上坡路,還費嗓子對後座上的人喊:“我說什麼!有不開心就得發泄出來!寧可發瘋創死彆人!不能悶聲委屈自己!來!跟姐喊!”
程姿了臉埋在圍巾裡,氣若遊絲地說:“寧可發瘋創死彆人……”
“大點聲!沒吃飽飯嘛!”趙菁在狂風中怒吼著:“聲音跟蚊子似的!一起!”
程姿了隻好從圍巾裡冒出頭來,提高了嗓音跟她嚎叫:“寧可……咳咳!”
西北風挾著雪粒鋪天蓋地砸了過來,騎車的趙大菁首當其衝,吃了一嘴大自然的饋贈,於是自行車歪歪扭扭,以蛇形之態,直撞護欄不回頭。
前後車輪轉成了花,趙菁摘掉墨鏡,吐了口雪,歪過頭去看程姿了,四目相對,在白茫茫的天地裡,被對方的狼狽樣惹出了笑。
於是笑趴在了自行車旁。
笑著笑著,就是熱淚一行。
“趙姐……”程姿了喉中一緊,艱聲道:“我感覺熬不下去了。”
“呸,”趙菁仰躺在橋上,甩了她一臉雪,“二十出頭的人說熬日子,路過的老大爺老奶奶都得啐你。”
“可我是壞人,”程姿了用胳膊擋著眼睛,哽咽道:“如果沒有我,許多事情都不會發生。”
“信球兒瓜娃子,彆人網上說啥你就認真啥?”趙菁氣得普通話都歇菜了,直道:“唾沫星子能害死人,劉徹那麼愛她媳婦,最後不是在左一嘴右一嘴的謠言中把皇後弄死了。”
程姿了傻笑起來。
“笑個屁!”趙菁抬腿蹬了她一腳,“罵你呢。”
“好喜歡你的罵人文學。”程姿了歎息:“我能聽你胡言亂語一輩子。”
趙菁翻了個白眼,“發病了是嗎?”
程姿了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灰蒙的天,直到有雪粒砸進眼睛裡,才喃喃地說:“菁姐,我想見一個人。”
“喲,”趙菁撐起身看她,打趣道:“你一向是個愛對問題避而不談的性子,這次難得坦蕩。”
“我……”程姿了抽了抽鼻子,難過道:“可我找不到她。”
“屁大的事。”趙菁說:“包我身上,關係網這裡你趙姐就沒輸過誰。”
十二月底,聯係人列表裡那個灰色的頭像框突然亮起。
程姿了從衣櫃裡取出圍巾,帶好護耳套,埋頭擦著眼鏡出了宿舍樓。
十二月的天又乾又冷,西北風刀子似的刮著,手剛伸出口袋沒一分鐘就被凍得生疼,街上行人往來幾欲擦肩,程姿了低頭緊了緊圍巾,剛拐過彎,迎麵便聞到一股香甜的氣息。
是家甜品店,生意還算紅火。
她剛駐足,離得近的一個營業員便問道:“美女,想要什麼?”
程姿了的目光掃過玻璃櫃,半晌才伸手從口袋裡摸出十五塊錢的紙幣加銀元,然後哈出一口冰冷的氣息,“一份冰淇淋爆漿泡芙,謝謝。”
店員很快給她裝上,遞給旁邊的人秤好,付完錢,程姿了便提著紙袋子,往約定好的咖啡店走去。
直到十分鐘後,另一個裹挾著寒風氣息的女生才推開玻璃門,往角落裡走來。
程姿了抬起頭,卻在看向她後,瞳孔驟然緊縮起來。
“抱歉。”女生拉了拉高領毛衣,遮住脖頸上的傷,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嚇到你了。”
童雨薇拉開椅子坐下,服務員很快端來程姿了點過的拿鐵、三明治、蛋撻和一盤子輕食沙拉。
程姿了抿著唇,她不是個健談的人,因此一時沒有張口,倒是童雨薇先說:“我聽我朋友說你找了我很久,實在不好意思,現在才來見你。”
童雨薇望著她,連聲音都有些虛軟,“前段時間一直在醫院,所以吐槽牆和各個群裡的事我也是剛知道,我朋友應該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跟她解釋過,讓她找相關的人把東西刪了,我也知道這件事的影響已經產生了,但還是請容我代她向你道個歉,對不起。”
“不。”程姿了頓了頓,視線落在那盤華夫餅上,“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我不知道……”
“你在說什麼啊?”童雨薇半眯起眼,啞然失笑,“在這件事裡你又沒有任何錯。”
程姿了默然片刻,張了張嘴,有些不明白,“所以為什麼?”
童雨薇抬眼,目光透過玻璃窗,靜靜地落在街頭一棵裝扮漂亮的聖誕樹上,半晌,才低聲地問了句:“你有經曆過孤助無援到所有人都要在你身上踩一腳的時候嗎?”
沒等程姿了有所回答,童雨薇便轉過頭,看向她,微微笑道:“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