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相愛的人總會在一起(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6359 字 11個月前

八月,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江父做東,請一家人去吃了頓油燜大蝦,夏媛陪同老太太去衛生間的時候,江浪和他爸在外麵候著。

江文岫見自家兒子在家珠寶店前悶不吭聲地站了半天,便抱著試探的心態湊過去問了句:“看上什麼了?”

隔著層玻璃展櫃,江浪抬手指了指那枚塔青玉雕成的墨蟬。

“怎麼會喜歡這個啊?”江文岫掏出手機,隨口問了一句。

江浪定定看著他,等拿到那枚吊墜後,才開口說:“爸,我有喜歡的人了。”

“嗯?”江文岫一愣。

江浪把那條吊墜戴上,摸著玉蟬,似乎從中得到了安慰,於是輕輕地說:“可因為現在不夠強大,所以我又沒辦法保護她。”

江文岫沉吟片刻,“那你放棄了?”

“我不知道。”江浪喃喃道:“我隻是覺得,我不能兩手空空地去喜歡她,但就算日後能有一屋子金玉,又能怎麼樣?她那樣好的女孩子,會喜歡我嗎?”

“兒子,我很高興你能夠信任我,和我說這件事情。”江文岫帶他坐到扶手電梯口處的長椅上,挽起袖口,摸了摸江浪的腦袋,“你要知道很多感情在付出的時候是無法得到與它價值對等的回報的,但人們經常會忘記這個道理,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有敢於放棄的勇氣,你很堅定,也更勇敢,學會放棄是痛苦也是成長,這代表你已經有了成年人的想法。”

“不要害怕離彆。”江文岫緩緩地說:“人和人之間的因緣比這世上任何一件事物都要來得奇妙,今日你不可得之事,不可愛之人,往往隻是還未到達那個時機,命中注定的是永遠也躲不開的。”

江浪不知道自己和程姿了有沒有命中注定的緣分,有的時候他真的想拿著兩人的八字上廟裡算算。

後來再想想,江浪總覺得他爸當時那些話應該隻是喝大了後的慣例說教而已,因為江文岫回家後就完全把自家兒子有暗戀對象這件事拋之天外,完全沒有和夏媛在床頭共享過。

研究生畢業那年,江浪同市中心一家醫院簽訂完合同,然後搬進他爺爺早年買給他的房子裡,開始打掃布置。

六月中旬,江浪回了趟他爸媽的家,準備搬些東西過去。

夏媛端了杯熱豆漿,倚在門上,問道:“你這周六還上班嗎?”

“不,”江浪從書架上挑了幾本書,放進箱子裡,說:“輪休,我回來。”

夏媛默默點了點頭,看他不慌不忙地收拾了大半箱子東西,忽然開口問道:“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江浪低頭將一個紅色遙控越野攀爬車卡進箱子角落裡,穩穩當當地說:“沒有。”

“這樣啊。”夏媛歎了口氣,“從你臨時改誌願開始,我和你爸爸就有些懷疑了,還以為你在大學裡就給我們帶兒媳回來呢。”

“師範是你們的誌願,不是我的。”江浪沒有抬頭,語氣淡淡:“我以為我當時已經說明白了。”

夏媛搖頭歎息:“當醫生我才怕你後悔呢。”

“我知道當醫生有多累,因為我從小到大都在看著你,是你沒有看過我,我根本不喜歡教那些沒有邏輯沒有重點一天到晚隻會異想天開的小屁孩。”江浪不欲和她在感情方麵深談,撕開膠帶,把箱子封好,板板正正地開口道:“我一心隻想為共產國際奮鬥終生。”

“雖然我很替祖國醫學感謝你,”夏媛從側兜裡翻出手機,語氣平靜地說道:“但是孩子,相親會你也一個都不能少,就算沒有你親媽這關,你過得去老太太那關嗎?”

“快放過我吧。”江浪把膠帶隔進抽屜,側身從她旁邊走過,坐在客廳沙發上,頓時感慨萬千,“大學那會兒不讚同我談戀愛,剛一畢業又恨不得四世同堂,阿基米德都沒您這麼敢想。”

夏媛沒有理會自家兒子的調侃,將江浪姑媽發過來的那張個人名片轉給了她兒子。

手機就在桌子上放著,江浪隨意瞥了一眼,“不要再給我推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了。”

“兒子。”夏媛接著開了口:“雖然你爸媽不值得你信任,但這是你姑媽推過來的人,已經聯係好了,這周六見。”

“周六我上班,忙。”

“你剛還在輪休。”

“突然又不想休了。”

夏媛冷笑一聲,一邊和江靜雯聊著,一邊不打岔地接著道:“你姑媽說這姑娘人還挺不錯的,二十七歲,呦,那最起碼跟你不會有什麼代溝……”

江浪沒有理會她,傾身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把電視打開,任由夏媛唱著獨角戲。

“我給你們定個見麵地方吧,這姑娘還是個老師,那挺不錯啊,跟你爸爸一樣……”

“美院畢業的,那很有藝術細胞啊,程姿了,名字還挺甜,說不定人也很可愛,你周六給我收拾體麵些……”

突然傳入耳朵的那三個字讓江浪驀然一怔,他偏過頭,有些不敢相信,“叫什麼名字?”

“程姿了,姿色的姿,了然的了。”夏媛看著他的模樣,黑沉沉的眼睛慢慢眯起,“你認識?”

“我……”江浪頓了頓,好半天後,才在夏媛的目光下局促地換了個姿勢,有些僵硬地吐出兩個字,“同學。”

“哦——”夏媛挑眉,一副我確實信了你的鬼的模樣,“那好吧,你要實在去不了,我也不勉強你了,先把消息撤回了。”

“媽。”江浪從沙發上起身,有些緊張地看著她。

夏媛挑眉,嘴角噙著笑,“萬達廣場?”

江浪輕吸了口氣,認命道:“您定。”

他沒法拒絕。

哪怕再有十年,果然還是想見一麵的。

當天晚上,江浪便點開那張名片,申請加了好友,隻是始終沒有結果,直到周五晚,那條消息才被通過。

【其實我心裡愛著一個人,我愛了他八年】

那一刻,江浪根本形容不來自己的心情。

掩藏起來的心事徹底落了空,他就像是被拍到沙灘上的一條魚,不僅要接受烈陽的折磨,還有那些可惡的沙礫。

【實不相瞞,我其實有點兒大病,所以懷孕的幾率很低,而他們家需要一個繼承人,然後他媽媽就給了我兩百萬叫我離開他,但我真的很難過,我至今仍放不下他,你能明白嗎?】

陽台上的軟簾被夜風輕輕拂過,江浪靠牆坐在地板上,看著這段鬼扯般的話,左手下意識地摸上頸前那枚被溫養過數載的玉蟬,忽然心頭一悸。

【叫什麼名字?】

【他叫江才儘】

儘管已經做足了攻略,但當程姿了抬頭的瞬間,江浪的腦子還是整個死機了,出門前演習過無數次的話瞬間變成一堆連他也不認識的亂碼,光速般地飛出了大腦。

但更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那天的程姿了一直有些意興索然。

這一場久彆重逢的戲匆匆落了幕,台上台下人,儘是不留情地離去了。

“她隻是離去了,但又沒動手打你,老江啊,我要是你,早都在被窩裡偷著樂了。”白樂天靠在沙發另一頭,吹了個口哨,“程姐以前那麼皮皮賴賴一個人,真要恩斷義絕,就是抽杆子把你打下去,直接陰陽兩隔,落得清淨。”

江浪喝了兩瓶啤酒,頭昏昏沉沉的,仰躺在沙發上,蓋著眼睛不想說話。

“哎。”白樂天抬腳踹了一下他,“我說真的,你可得把握住啊,同學會上多少男男女女都盯著這些牡丹花呢,像程姐這種不著窩的兔子,要打起十萬分精神才行。”

“現在不著窩的是我。”江浪放下手,懶懶地瞥了他一眼,歎道:“我過兩天得下趟基層醫院。”

“哦。”白樂天想了想,忽然眯起眼睛審視起他來,“大哥,你大晚上把我從平崗區搖過來,不會是讓我給你盯人吧。”

“白日做夢。”江浪站起身來,順手把桌麵上倒著的易拉罐扶正,人就要往臥室走,隨口道:“我喝差不多了,你自己看著玩吧。”

“不是?”白樂天震驚:“玩呢?我不遠千裡跑過來撫慰你受傷的心靈,結果你就把我一人丟下不管了?”

江浪擺了擺手,“還要喝的話茶幾下的鐵盒裡放著零錢。”

“我可去你的。”白樂天幾步跟上,撐著衛生間的門問:“牙刷呢?”

“裡麵。”江浪指了指他身後,然後拖起沉重的步伐,走到自己臥室門口。

“哎老江。”白樂天看著他略顯滄桑的背影,忽然彈了下舌,喚住他:“跟哥們說句實話,你是真打算把程姐栓自己身上,和她共度一生嗎?”

江浪指尖搭在門把上,動作頓住,方才入了喉的酒似乎反了上來,千般苦萬般澀。

人生四戒,酒色財氣,江浪幾乎用了二十年才明白程姿了心中早已通透的事,人和人果然生來不同,他兩歲啟蒙都被覺得慢了半拍。但是從第一口酒下肚開始至今,除了“為人處世”那些該死的酒桌服從規矩在腦子裡日益增多外,江浪是始終都沒能在這會對肝造成不可逆損傷的慢性毒藥裡品出絲毫甘甜來。

不知道知了能喝出其中什麼滋味。

程姿了。

這個早已刻在心頭的名字,偶爾入夢相逢的麵孔,私下裡被朋友直言不諱打聽出口的人,如同一縷握不住的清風,從他生命裡不回頭地掠過,獨留下蕩漾不止的漣漪。

江浪垂著視線,默然幾許,才說:“有個字你用錯了,我從來沒想把她栓在我身上,你以為同床共枕就是最親密的關係?世上多少夫妻都是同床異夢,因為比起情投意合,一廂情願才是常勢。我命沒什麼不凡的,自然不可能事事如意,她給或不給,取決於她樂不樂意,畢竟天大地大,不是隻有我江浪一個男人,但假如她心如我心,那我就是……不虛此生了。”

“惡補了多少古今名著啊,酸成這樣。”白樂天倚著門,挖了下耳朵,低頭翻開了手機通訊錄,然後複製粘貼了一行阿拉伯數字給他發過去。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江浪還沒摸出來,白樂天就在後麵說:“知道班裡那會兒男女生談戀愛為什麼要加對方整個宿舍人不?給你搬請個大佬,不用謝。”

江浪把那串數字複製搜索了下,看著屏幕上的用戶名稱,難得愣住了。

白樂天打著哈欠,功成身退,“通宵喝酒,累死個誰去,不如看電視。”

江浪雖然沒有通宵,但第二天整個人的狀態還是不對,甚至回到家連夏媛都看出了他渾身上下的悶悶不樂。

“被甩了?”

“人家姑娘不樂意?”

江浪坐在客廳沙發上,抱著手機,心不在焉地應著。

“那也沒辦法。”夏媛在旁邊歎了口氣,“畢竟我們醫生腳不著家實在太尋常了,不是所有姑娘都願意拿年齡跟你守活寡的……”

“媽。”江浪忽然抬起頭,看向她,虛心請教道:“您說女孩子過生日收到什麼禮物會開心?”

夏媛雖然沒跟上他這跳躍性的思維,但還是下意識回了句:“花吧,小姑娘收到花都會很開心的。”

廚房裡,江文岫拎著菜刀,疑惑不解地問道:“那我昨天送你花怎麼不見你開心?”

夏媛沒好氣道:“我給你連送二十年的花,看你笑不笑得出來。”

江文岫一本正經地說:“誰讓你一直是我的小姑娘呢。”

江浪在旁邊淡淡開口:“那送什麼花?玫瑰嗎?”

夏媛果然被自家兒子愚蠢的腦瓜子吸引了注意力,轉過頭來,白了他一眼,“你的企圖不要這麼明顯好嗎?”

於是夏媛出謀劃策,選了一大束嫩黃色的滿天星,而結果顯示,成效甚微。

下鄉的安排近在眉睫,江浪思考了半天,決定還是在離開前,把一些問題弄清,不然他去這半個月,估計也是寢食難安。

托白樂天的福,江浪跟張成蹊約上了時間。

“不好意思來晚了。”江浪把公文包放在旁邊,略帶歉意地看向了對麵的人,“讓你久等了。”

“理解,你們醫生嘛。”張成蹊撥開餐盤裡的溏心蛋,意味深長地說:“不過見你一麵也確實艱難,我本來以為隻有知了那樣的才會動不動就清空通訊錄,沒想你也沒在六班的大群裡,江大學霸,如果不是知了開口,我這個宜寧小靈通都不知道自己老同學回來了,真是好久不見。”

江浪低頭乾笑兩聲:“我也是畢業剛回來,還在醫院輪崗呢。”

張成蹊挑眉:“不點個餐嗎?”

“不了。”江浪搖頭,“晚上準備回我父母家一趟,那邊已經開始準備了。”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見你吧?”張成蹊拌著米飯,說:“除了知了外,咱倆也沒有太多交集了,你想問我些什麼嗎?”

江浪歎息:“我確實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

張成蹊眨眼,“就一個?”

江浪點頭,卻沒有立即開口,他的眉梢輕壓了下來,在明亮燈光的映襯下,眼仁顯得異常漆黑。

江浪的五官搭配是一眼望去就比較親和舒適的,這種單純長相無害的臉其實並不為大多數女生所追求,尤其在張成蹊眼中,程姿了就像一捧嬌豔的鮮花,拿江浪這樣平平無奇的人去配她,多少會有白菜被豬拱了的糟糕心情。

『你知道嗎,江才儘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乾淨的人,而且以後我也不會再遇見這樣一個人了。』

時至今日,張成蹊才略微懂得程姿了當年那句話的意思,也明白了這個人為什麼能被程姿了藏在心裡那麼多年。

“這麼多年,她有跟你提過我嗎?”

張成蹊聽他這樣問,這句話顯然底氣不是很足,莫名想笑。

直到現在,她終於確認了。

“江浪,你知道知了是在哪裡讀的大學嗎?”

江浪抬頭,有些困惑地看著她。

“她沒有去南方,她去了北方念書。”張成蹊迎上他的目光,揭開了那個殘忍血腥的現實,“就在距離你們學校九點六公裡外的中北美術學院讀完了她的大學。”

江浪臉色霎時一變,張成蹊聳肩,苦笑道:“你看,她曾經告訴我,說她去那裡讀書不是為了尋找新的精神寄托,是因為她真的太喜歡你了,結果今天我才知道,她原來是真的從未告訴過你啊。”

“我明白。”

“什麼?”張成蹊詫異地看著她。

“我知道,因為我曾經……”江浪頓了頓,道:“那個時候亂糟糟,錯過了也好。”

“我果然不是很明白你們倆啊。”張成蹊歎氣:“就這樣錯過也不後悔嗎?”

江浪半天沒有說話,他深吸一口氣,又緩慢地呼出,眉頭皺著,“其實從太華山回來的時候,我們吵了一架。”

“哈?”張成蹊驚訝地直接撂了勺,瞪著他問:“知了不是說跟你表白了嗎?”

江浪抬眼,“她怎麼跟你說的?”

“就我們決定去旅遊的那天,她說她要給你表白,我一路上給你們製造了多少獨處的機會,下山後我就問知了怎麼樣,她說被拒絕了,說你勸她大學期間要以學習為重。”現下看來該是自己被騙了,張成蹊扶額,沉痛說道:“我當時還就不懂了,你們這些學霸腦子裡裝的都是屎嗎?”

江浪垂下視線,失笑一聲:“她當時……沒跟我提過。”

不,也不能算沒有提,因為那天晚上,他和她的關係本就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