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吸煙有害健康(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7288 字 11個月前

程姿了第三次見江才儘,就在她還完債隔天的下午。

體育課上,她跟班裡三兩個男生女生在操場旁邊的舊實驗樓裡待著抽煙,這座實驗樓平時不怎麼啟用,好多房間都被用來放置校內多餘的桌椅板凳了,牆麵上的綠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刷的,褪了色,舊到起皮,落得角落裡全是。

程姿了昨天剛解決完自己的汙糟事,心情還算不錯,班裡這幾位聞聽她被坑了一把,叫嚷著要給她報仇,程姿了指間掐著煙,趴在樓梯拐彎處的扶手上,隻是笑著沒出聲。

報仇隻是個由頭,歸根到底還是這幾個太久沒跟人找事,手癢而已。

“我說真的程姐,打不打,就一句話。”台階上坐著的男生仰頭看她,說:“隻要你一聲令下,弟弟我絕對給你收拾了他,保準讓校領導抓不住咱們一點尾巴。”

“滾蛋吧你。”程姿了被氣笑了,手腕低垂,彈了彈煙灰,“當校領導都是傻子嗎?”

那男生還要再說什麼,底下靠暖氣片望風的那位忽然吹了聲口哨——這是有人來了,而且是學生。

幾個人不慌不忙地待在原地,接著閒聊,程姿了目光低垂,站在這裡剛好能看見上來人頭頂的發旋,然後一步一步,轉過彎,露了麵目。

程姿了微眯起眼。

江才儘先看見她,沒成想樓裡是這陣仗,隨後目光從其他人身上淺淺打量一番,腳步頓了下,才徑直從這些人身邊走過,然後不知道怎麼想的,在拐彎處又扭過頭來,說了句:“那個……徐老師馬上上樓了。”

每個學校都有一位不可撼動的人,管你是什麼三教九流,生旦淨醜,隻要見了麵,都得抽著小腿肚子乖乖喊爹,而徐洪海就是本校這樣的存在。

因此江才儘話音剛落,叫囂著打人的、叼煙的紛紛作鳥獸散,唯獨程姿了還靠在原來的位置上,手指輕輕叩了下欄杆,無聲地笑了笑。

江才儘站在上層樓梯中間,問:“你還不走嗎?”

“這句話該我問你,老徐今天去教育局開會了,”程姿了回身抬頭,故意嚇唬他:“那群小子一會要是反應過來你就死定了。”

江才儘沒想到謊言這麼快就被拆穿了,隻好訕訕地笑了下。

“上課時間,跑這裡乾什麼?”程姿了質問一句,好像自己逃課出來是天經地義。

江才儘說:“操場差三個實心球,我過來拿。”

程姿了眼皮掀起,打量著他,“體委?”

江才儘搖頭。

“那乾什麼過來?”程姿了想了想,“被人使喚了?”

“不是。”江才儘哭笑不得,“同學之間互幫互助,不行嗎?”

程姿了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又問:“知道器材室在哪嗎?”

“老範跟我說在411。”

“你走另一邊樓梯會更近些。”程姿了掐了煙,往樓上走,“跟我過來吧。”

擦肩而過的時候,江才儘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摻雜著薄荷氣息的煙味,不嗆鼻,但始終是一支緩慢起效的毒劑。

“煙堿會有依賴性的。”

“什麼?”程姿了回頭。

江才儘低頭看了眼滿地的煙灰。

程姿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失笑道:“我沒有沉迷。”

“畢竟人生四戒,酒色財氣。”程姿了引著江才儘上樓,尋見411教室,瞟了他一眼,語氣平穩地像個冷靜的旁觀者,“但這輩子總要去碰,相比較被迫的,我更喜歡自己掌握主動權。”

“歪理。”江才儘評價說。

“酒場官腔,你不懂。”

程姿了推開411門,反手從牆上拎下一大串鑰匙來,嘩啦啦的,她在耳邊不住的回響音裡笑了起來,然後翻出一把鑰匙,打開鉛球收納筐,扶著焊接把手對江才儘說:“你自己來挑吧。”

江才儘上前,捏了三個充氣足的鉛球放在腳邊。

“對了,你……”

程姿了剛張了個口,外麵走廊忽然由遠及近響起了嘈雜淩亂的腳步聲,她偏過頭,視線恰好與窗外經過的小子對上。

“操,”剛剛跟她在一處的小子跑到敞開的教室前門,驚道:“程姐你怎麼在這?”

“哦,我……”程姿了下意識回頭,視線卻掃了個空,一時竟編不出個理由來。

好在門口人也急匆匆的,沒等她回答,就飛快道:“有老師從那邊樓梯上來了,得再繞繞,快走了!”

說完便跑,程姿了“嗯”了一聲,然後彎腰,看向躲在鉛球筐後的人,滿頭霧水,“你乾什麼?”

“我……”江才儘靠著鉛球筐,覺得程姿了在這種時候又意外變得遲鈍了,完全不知她是從前惹禍慣了,就算被外人抓到與異性獨處一室,也樂於叫家長,江才儘跟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忽地心頭一動,說道:“怕他們打我。”

程姿了又笑了起來,“成吧,趕緊回操場去,我保證不會有人找你麻煩的。”

江才儘這才從地上起來,抱著鉛球,跟程姿了道了謝,快步離開了器材室。

程姿了鎖上鉛球筐,把鑰匙重新掛到牆上,目光落在被時光斑駁了的牆麵上,良久,才嘀咕了聲:“傻麅子。”

沒來得及問出名字的程姿了如是稱呼道。

不過程姿了很快就知道傻麅子的本名叫什麼了。

一周後,校園廣播通知了開學典禮,聽完校領導發言,確定沒有巡邏小分隊後,程姿了便和張成蹊蓋著校服紮在人群堆裡用手機看電影。

看到三十分鐘時,程姿了實在悶得不行,掀開校服透了口氣,順便摸到水杯,抬頭喝水的時候,被一張熟麵孔吸引了視線。

陽光穿過密匝匝的大雪鬆針葉,斑駁的光影為晶瑩的靈魂鍍了層毛茸茸的暖意,盈盈翠影間,帶著無限的生機與活力。

程姿了眯起眼睛,坐在前排的女生晃起了同桌的胳膊,指著主席台上的人,激動得仿佛是自己拿了獎,“你看!你看!我賭贏了,這次優秀生又有小浪底!”

“小浪底?”程姿了眉梢裡帶著笑意。

女生聽到聲音,扭過頭看她,忍不住紅了臉頰,說話都磕絆起來了,“對、對對啊,就是左邊第一個,江浪,外號小浪底,程姐沒見過嗎?”

“啊,是見過。”程姿了目光輕飄飄地落了過去,踩著前排的腳蹬,曖昧不明地說:“但不熟。”

前排兩個女生莫名被她的語氣逗笑了,捂著嘴又轉身過去。

程姿了握著瓶子,咽了口水,用舌尖潤了潤略微發乾的嘴角,覺得實在有趣。

外號小浪底,小名江才儘嗎?

也就是從那以後,程姿了發現她能看見江才儘和他玩伴兒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操場上的擦肩,課後的走廊,還有熙熙攘攘的小賣部。

也許是因為開學典禮上多看的那一眼,從此江浪的名字就如同湖泊上的落葉,隻要聽見了,就會泛起漣漪。

像是暌違已久的老同學,相遇不相言。

那個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從未想過這場無常的際遇還會牽出更多的交集。

期末考地理的時候,大題出了道黃河水係圖,第一題就是寫圖中序號所代表的地理名稱,其中有道題程姿了死活沒想起來,最後臨到收卷時,乾脆寫了個小浪底水電站。

那是個兩分的填空題,她蒙對了。

隻是筆尖輕落,命運的絲線便將她帶到另一條路上。

就因為這兩分,程姿了在初中最後的分班考試上進了七班,被迫成了翻身的王八,開始四腳亂蹬。

程姿了不知這該算什麼,隻是覺得自己仿佛又被命運戲弄了一次。

七班是年級重點栽培對象,程姿了碰巧過了次線,但並不想去。

她不討厭陌生的環境,但能不應付也是最好的,尤其是那種氛圍過好的地方。

但當程姿了第無數次站到老師辦公室門前卻無法再邁進一步時,就放棄開口,認命去了七班報道。

拒絕從平行班調到重點班,還是在初三,這事不請家長才怪。

因為沒什麼熱情,所以程姿了進班很遲,那個時候班級裡的位置基本都坐滿了,程姿了掃了一圈,最後把書包放在講台正對的第三排位置上,便出去和張成蹊買生活用品了。

直到晚自習前,走進教室,看見座位上的江才儘時,程姿了才第一次想將這狗屎般的命運踩在腳下反複摩擦。

但好在對方沒認出她。

對於程姿了來說,新學期的同桌就如同一場茫無頭緒的賭博遊戲,骰盅未開之前,輸贏不定,而很不幸的是,她是個運氣不好的賭徒。

小學五年級,就因為和同桌在課堂上掐架而被英語老師揍過,雖然對方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但桌腳在水泥地麵上劃過的尖銳,卻如同刻在記憶唱片上的音樂,總是不合時宜地響起。

挨完揍罰完站,程姿了回到座位上,幾乎在男生顯擺的第一時間,就抓起文具盒裡的鉛筆紮進了對方胳膊裡。

然後程百軍便被請到學校,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麵,程姿了挨了兩巴掌。

托這事的福,她下午就調換了座位,至於矛盾的起因如何,對錯在誰,都不會有人在意,畢竟在大多數老師眼裡,自己隻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問題少女。

後來畢業那年夏天同學聚會,程姿了沒有去,但卻有人發了語音過來,說從她老同桌嘴裡套出來個秘密,那男生喜歡自己,還催她趕緊過去。

世間事就是如此之怪,一男一女,被傳在一起,好了就是鴛侶天成,壞了就是歡喜冤家,沒有欺淩,沒有汙辱,這些人耳目陷在情愛裡,或夢或醒的,做著高高在上的看客,恨不得扯下月老的紅線把兩個人勒死。

那個時候要不是家裡鬨騰得不可開交,她早就過去把人紮成篩子了。

雖然頭腦發昏時,她也覺得江才儘這個白淨小子就像是誤入魔法森林的傻麅子,但程姿了一向樂於固執成見。

在她的世界裡,異性隻分兩種,一種是程百軍,另一種,是形似程百軍,所以不管初感如何,本能已經先開始排斥了。

隻有半年,熬過這半年,一切都結束了。

程姿了決心不會和這班裡的任何一個人有過多牽扯,結果沒想到開學第二天,她就因為英語作業問題而不得不向新同桌低頭。

所以說她討厭英語。

程姿了在新班級裡還沒有認識的人,眼看英語課代表越來越近,隻能硬著頭皮向江才儘開了口。

“那個,你英語作業能借我抄抄嗎?”

“你昨天沒抄題?”

“答案。”

她的神色定是臭得像在打劫作業,因為話音剛落,程姿了就在江才儘的臉上看到了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大概是學霸對學渣的鄙視吧,但對方還是把作業本拿了出來。

“江浪。”

“嗯?”被叫的人一本正經地應了。

程姿了看著本子上的名字,沒按捺住自己好奇心,問了句:“你是不是還有個小名,叫江才儘。”

江浪歪頭,看著她的作業本,也問道:“那你是不是也有個小名,叫程知了。”

程姿了忽然覺得自己腦子一定有問題,那天早上,她的世界裡還是建了個新物種。

新物種的名稱叫江才儘。

雖然後來張成蹊認真地分析過,她隻是單純被江才儘那張外表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飽含書卷氣的臉擊中了萌點而已,因為曾經跟她有過節的那些男生基本都是沒臉沒德。

不過程姿了始終不肯承認自己的膚淺,因為那樣顯得自己跟個色鬼沒差,但江才儘身上像是冬日小太陽一樣溫暖的氣息又確實很吸引人。

因為是初三下半年新加入的團體,所以程姿了跟同班同學基本沒有過多交流,到了課間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覺就是在走廊上獨自思考人生,直到有一天,張成蹊過來找她。

那個時候她們倆站在七班門口,江浪背對著她們在和班裡幾個男生聊天,程姿了看著他毛茸茸的後腦勺,還是笑著給出了評價。

“他很可愛。”

張成蹊問:“叫什麼名字?”

程姿了麵不改色地說:“江才儘。”

轉到七班後,最明顯的體驗就是作業加重了,除去每周的語文摸底考試能把江浪氣到跳腳外,程姿了和他做同桌的日子簡直稱得上相敬如賓。

中考百日誓師大會前兩天,程姿了臨危受命,被予以班級後黑板報版圖設計的重任,起因是某日晚自習他們老班翻了她的英語課本,發現了滿書的油筆畫。

所以周五早上的課結束並且吃完午飯後,她、江才儘、湯雯還有班長就坐在教室的最後麵,狗狗祟祟地商量大計。

除非應付差事,否則七班是不存在黑板報這種東西的,因為當麵臨一黑板的板書而不能擦掉時,後黑板就會被征用,那個時候,大家就如同向日葵一樣,追隨著代課老師的步伐,從東麵向西。

如果學校有要求,那麼江才儘這個班級首席負責人就會憑他一手好字鋪滿整個黑板,最多再添幾筆青草邊框。

班長姓黃名旭,人長得很敦實,一眼看去就是符合班長氣質的有譜大哥,剛接收上任務,便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了兩條上了年紀的紅漆長凳。

湯雯帶著程姿了在手機上參考版圖時,黃旭又跑了趟辦公室,把他們數學老師的教學尺請了過來。

江浪掌中纏著紅毛線,正在用粉筆刮,黃旭在黑板兩邊用尺子標記好距離,江浪手上的毛線也沾完了粉筆末,兩人各拽一個線頭,踩在凳子上開始打線。

湯雯把手機給了程姿了,讓她自己挑圖案,然後站在中間,盯著兩人,防著他們把線打斜。

程姿了雖然會幾筆,但給班級辦黑板報還是頭一次,所以有些遲疑,她歪頭盯著巨大的黑板,也想把自己放大個十幾倍。

湯雯回頭時,就看見程姿了一臉迷茫地盯著黑板,左腿還半盤著,她走過去,問:“想好畫什麼了嗎?”

程姿了眯起眼睛,目光瞥及江浪毛茸茸的後腦勺,忽然福至心靈:“湯圓。”

湯雯愣了愣,“啊?”

湯雯沒什麼藝術細胞,如果非要論,可能就是嗓子好,所以人送外號“七班百靈鳥”,至於為什麼要蹲在這兒幫忙呢?

那是因為她和江浪是同一小區同一棟樓裡從小對門一起長大的,兩家大人也是朋友,所以不論上下學,他們都是相伴同行。

按照小說設定來講,她和江浪是屬於青梅竹馬那掛的。

以前大人們還總愛開玩笑,說等江浪長大後,把她娶回家當新娘子,湯雯那時還小,隻記得她表哥喜宴上從床滾落到地的糖果,單純地覺得隻要嫁給江浪,她媽就不會總是以“長蟲牙”為借口把她的糖果斷掉,所以樂嗬嗬地答應了,現在發覺,那簡直就是恥辱的黑曆史。

所以懂事後的湯雯有了自己的天降姻緣夢。

黑板報主題為“中考加油”,江浪負責文字書寫,要是放在往常,哪怕再丟人現眼,湯雯也得憑借這份交情,替江浪扛起繪畫環節。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定好版圖後,她就先當了甩手掌櫃,黃旭在後麵蹲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也走了。

程姿了踩在凳子上,第一次嘗試辦這種新鮮事,拿著沒折斷的粉筆在黑板上轉了好幾個小蝴蝶結,直到視線偶然對上江浪垂下來的目光時,才訕然一笑,用板擦把蝴蝶結抹去。

湯圓最終定在中間,是兩隻,一隻頭包毛巾躺在木盆裡,一隻背負飄飄彩旗。

江才儘拿著手機,在抄瀏覽器上的誓詞,他挪到中間時,程姿了停下動作,偏頭看了一眼。

程姿了小時候沒練過字帖,她的字完全是野生發展,談不上醜,但也沒什麼欣賞價值,所以見到江浪作業本上的名字時,是打心底的羨慕,後來問過才知道,江浪的爺爺是大學語文教師,所以打從學會握筆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迫練起了帖,還是瘦金體。

原因無他,宋徽宗是江爺爺的偶像之一,而真粉本人卻是練顏體書出身,所以隻能寄希望於孫子。

程姿了看了會兒字,又看向了人,指尖的粉筆輕點在黑板上,忽然問道:“江才儘,你字帖練了多少年?”

“記不大清了。”江才儘停了粉筆,看向她,“你要練嗎?”

程姿了腦袋頓時搖成了撥浪鼓,嫌棄起來,“噫,我都多大了,字體早定型了,再重新練不得累死。”

“慢慢來吧。”江才儘說:“不要用凹槽的還有半透明的那種紙印蓋著寫,就照著原帖一筆一劃臨摹。”

“啊。”程姿了聽著就覺得頭疼,沒說練不練,靜默了一會兒,又瞧他,這次換了話題,“你有多高啊?”

“一七一。”江浪垂眸看她。

“哦——”程姿了點頭,有些嘚瑟地說:“我一六六。”

她又接著給彩旗上色,想了想,還是衝著江才儘說了聲:“沒事兒,等以後我長過你了,就送雙恨天高給你。”

江浪無言以對,並且將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放學,不過程姿了心比天大,就算少了句“周末愉快”,也反應不過來。

最後一節體育課兩個人待在教室裡完成了黑板報,放學鈴聲響起後,教學樓一陣兵荒馬亂,而七班的早就把書包背去了操場,程姿了慢吞吞地做完收尾工作,等走廊清靜下來,才放下粉筆準備洗手。

從廁所回到教室,在桌兜裡找紙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程姿了濕手隨便一滑,點了免提,剛接通,還沒張嘴,對麵先嗆聲問了句:“你媽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