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徊青的籃球夢在今早碎了。
秦遠打開茶杯喝了口,一片茶葉黏在嘴皮子上他又呸了幾下。
紀徊青擰起眉問:“為什麼不舉行了?一中不是每年春季都要舉行籃球比賽嗎?”
他和黎揚才練得火熱沒幾天,居然突然通知不舉行了?
“一中籃球賽本來就圖個娛樂,高三應屆生不參加,現在高一高二加起來今年都湊不夠人,所以上麵想著就不舉行了。”
北川的學校向來不太重視運動這一方麵,甚至年年運動會參加的人數都稀稀拉拉的,學生隻當是能放天假不用上課的活動。
秦遠看著少年那蠻不服氣的臉,笑了笑又道:“你才來北川不久,重心還是放在學習上麵的好。”
紀徊青問:“那現在是差幾個人?”
“一個。”
辦公室門忽然開了,江闖抱著一遝作業走了進來,他朝秦遠笑了下:“秦老師,一二班作業都收上來了,今天沒有缺勤。”
紀徊青眼睛一亮,他指向江闖:“老師,人湊齊了。”
“江闖可以打。”
江闖放下作業,他木著臉直接拒絕:“我不參與。”
秦遠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紀徊青啊,你也彆為難江闖了,你們這沒幾天,硬湊一隊也打不過外校啊,我還聽說外校還有三四個籃球體育生參加,都是專業的。”
他拍拍紀徊青的肩膀:“輸了還丟北川一中的人呢,咱顧著點麵子,出去吧。”
“還沒開始打就想著輸怎麼贏?”紀徊青也不顧什麼師生禮儀了,他聲兒挺大,隔壁桌好幾個老師都往紀徊青身上瞟。
紀徊青出辦公室後,那幾個老師才開口調侃。
“老秦啊,你們班這轉校生脾性挺大。”
“那可不,人北京來的,那可真是個真金白銀的小少爺。”
江闖垂下眼整理作業,一年紀輕的老師又道:“什麼真金白銀啊,我聽校長說,那個轉校生家裡好像破……”
“砰”的一聲,近一百本作業本重重砸在了地上,散落了一地。
江闖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老師,我手滑了,現在就撿起來。”
辦公室回歸了平靜,重新點了遍數後,江闖走到秦遠跟前,他說:“秦老師,北川籃球隊現在隻差一個人是嗎?”
“本來不差的,那個小孩最近發高燒,退下場了,現在差個後衛。”
江闖垂下眼沉思了會,秦遠見他這反應立馬直起身,道:“要不你就答應紀徊青上場得了,立春了,多運動運動也是好事情。”
“也行。”江闖“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下來。
他走後,辦公室唏噓了陣:“要不說這第一名能在秦老師班裡呢,那師生多有默契的,老秦看一眼表情立馬就意會了。”
秦遠笑了笑,道:“江闖這孩子很乖的,就是說話不那麼直接,我看他和那個新生處挺好,天天搭人自行車回家。”
“那多好啊,我在你們班上課這兩年還納悶呢。這江闖雖然和同學關係都不錯,可沒有一個關係出挑的好,我還覺得奇怪呢,這麼好一孩子,怎麼會沒朋友?”
“不過咱學校能不能出個清華北大的苗子就看江闖了,好學生自然是要專心學習的,社交都是次要。”
……
江闖在辦公室門外聽了會兒,他神情有些微妙。
回到班上繼續早讀,紀徊青和沒了骨頭一樣趴在桌上,嘴裡有一聲沒一聲的應付。
真是個陰晴都寫在臉上的人。
江闖不由得的開始羨慕紀徊青,情緒收放自如,開心了恨不得讓全世界知道,不開心了就像個被雨淋濕的小貓小狗,像是篤定了誰會哄他似的。
太任性了。
以往隻要江闖坐回了座位,紀徊青就算冒著被老師扔粉筆頭的風險都要回頭和他說幾句無意義的話。
今天沒有。
江闖若無其事的整理課本,他從不參與早讀,利用碎片時間投入刷題更有效率,老師同學也都默認了他的特殊。
早讀才下,秦遠走上了台。
“現在和你們確認一下這次對抗外校的籃球隊名單。”
紀徊青忽然直起了背。
“三班陳龍、四班譚淩生、二班黎揚、一班紀徊青——”
“和江闖。”
秦遠才走出教室,紀徊青立馬轉了過來,他趴在江闖桌上,桌子不大,他占了大半邊,下巴還碰到了江闖的手腕骨。
隨之而來的還有那人身上沐浴露的香氣,他的目光從紀徊青笑著露出的兩顆虎牙再到他右眼下的小痣,再對上那雙眼。
“江闖,你人真好。”紀徊青由衷的誇讚。
江闖眉一挑,他撐著臉朝下俯視,纖長的睫毛低垂掩蓋住他不易察覺的那份愉悅。
他說:“我入了你的球隊,你不回報我些什麼?”
紀徊青問:“你想要什麼?”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是要我給你買什麼,那你得給我時間,我得自己賺然後再給你。”
在江闖緘口不言的這時段裡,紀徊青一個人想了許多,江闖想要什麼呢?
一輛自行車?他好像很討厭坐後麵,早上都是爭著自己騎。
還是遊戲機?不過江闖好像也不打遊戲……
書?紀徊青忽然想起江闖屋內有很多黑皮書,用書皮包裹的緊緊實實,看著很是珍惜。
漆黑的雙眸深處並不平靜,江闖抬眼,他說:“我想好了。”
“什麼啊?”
“一個願望,先存著,以後再用。”
上課鈴聲響起,江闖摸上紀徊青的頭,將那人轉了回去。
“上課吧你。”
紀徊青對於願望這個提議很是感興趣,他轉過頭笑著道:“想不到你還挺有遠見,是不是等著我以後功成名就再來兌現啊?”
紀徊青眼梢都笑彎了,他說:“我一定能實現你的願望。”
忽然,一陣春風掠過,白紗窗簾瞬間飛揚了起來,輕輕拂過江闖的臉,將他注視過去的目光截斷,再次對上那雙眼時,紀徊青像是在等著他。
他說:“實現不了我就是小狗。”
……
雖然江闖的運動細胞不錯,肌肉因為在汽修行做兼職也練的還可以,可對於籃球他真是一竅不通。
北川一中沒有體育館,隻有個室外水泥地籃球場。
到了籃球場,迎麵走來了三個大高個,其中隻有黎揚一個人他認識。
紀徊青熱絡跟那幾個人打了聲招呼,能把江闖拖來他實在是太開心了,笑得格外不值錢。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咱籃球隊的後衛,江闖。”
江闖從紀徊青身後走出,他掃了眼在場的三人,黎揚朝後退了步,他試圖和紀徊青眼神交流,詢問怎麼這個活閻王來了?
紀徊青完全沒看懂,他問黎揚:“你眨眼乾什麼?乾眼病犯了?”
黎揚瞪大了眼,像是看白癡一樣飛了紀徊青一記眼刀。
他說:“我記得他不會打籃球啊,實在不行湊不齊人就不打了唄,叫個業餘的不是……看笑話……”
說到後麵黎揚越來越虛,隻因江闖的眼神一直鎖定在他身上,看似在傾聽,實則無言的威脅與壓迫讓他慫的想鑽個地縫兒走人。
紀徊青擺擺手,他說:“完全小問題,我們班長什麼人,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我隨便教教,他立馬上手。”
他用力用胳膊肘懟了下江闖,道:“是吧?江闖。”
三四班那兩人好說話,點了點頭就去熱身開練了。
隻有黎揚一臉怨氣,他摟過紀徊青的脖子把人拽到一邊兒。
“你什麼情況?”
紀徊青反問:“什麼什麼情況?”
“我給你發了那麼多消息,你一條都不回複的?”
紀徊青拿出手機,他上下一滑才發現列表裡沒有黎揚的身影,仔細一想這幾天好像是沒有收到黎揚的訊息了。
“我怎麼在你黑名單啊?”
紀徊青把黎揚拉了出來,他搖腦袋:“我不知道啊……我最近沒有看消息來著。”
紀徊青沒有網癮,平時除了和父母聯係也不怎麼網聊其他人,所以黎揚幾天沒給他訊息,他也沒有關注。
“這也太奇怪了……”
紀徊青拍拍黎揚的肩膀,他說:“我前段時間老失眠,家裡出了好多瑣碎的事情,我估計當時神誌不清把你拉黑了。”
黎揚的身子忽然一僵,紀徊青看著那張臉從疑惑再到愕然,最後像是在躲避什麼似的立馬移開了目光,垂下頭沉默不語。
他轉過身,順著黎揚的視線看了過去。
是江闖。
陰天,霧蒙蒙一片,他佇立在原地,蒼白的肌膚幾乎和霧氣融為一體,察覺到了紀徊青的視線後,他似控製不穩球的力度和方向一樣,籃球直直衝著黎揚麵門打了過去。
最後那顆球半截還是落了地,滾到了紀徊青腳邊,輕輕抵了下他的鞋子。
江闖走了過來,他把籃球撿了起來,對著黎揚說:“第一次玩不太會,你沒事吧?”
黎揚垂下頭,他眼神躲閃:“沒、沒事。”
紀徊青嫌棄的蹙緊眉,他說:“你這球技也太差了,球不往框裡砸,往人臉上扔乾什麼?”
“說了控製不住。”
江闖抬手朝著那個框把球拋了過去,一個漂亮的三分,看起來像是必入的球,在框上轉了兩圈又掉出了外麵。
“菜。”
紀徊青把球撿了回來,他一手倒拿著球,很是認真的講解到:“你首先拿球的姿勢就不太對。”
江闖問:“怎麼不對。”
紀徊青指著自己拿球的一隻手,他說:“是指尖用力把球控住,掌心中空,這樣受力會更加穩固。”
“這樣?”
江闖學著紀徊青倒拿球,沒拿幾秒球就掉了下去。
“不對,你掌心太貼了。”
紀徊青一時間對那隻手不好下手,他也知道江闖不願意打籃球是為了避免和人肢體接觸,所以他給江闖安排了後衛,隻需要傳球投籃,不需要和人肢體對抗。
江闖忽然說:“可以碰。”
看見紀徊青眼中的愕然,他彆過頭又道:“反正被你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溫熱的指尖觸碰上他的腕骨時,酥麻的熱意順著手向身體四散,紀徊青把球放下,他用手背模擬球表體,整個手縮在江闖的手下,他調整好適當的掌心距離。
紀徊青說:“你用用力。”
江闖用的力似乎過了頭,直接和紀徊青十指相扣了。
他問:“這樣對嗎?”
紀徊青看著與自己十指相扣的手陷入了沉思。
這就是傳說中的頭腦發達四肢簡單嗎?他還以為教會江闖打籃球是極其簡單的事情。
紀徊青耐下心來說:“對了一半,但是籃球是不會和你十指相扣的。”
紀徊青還是換成了籃球做示範,這次江闖上手的很快。
給江闖講了關於籃球的規則,如何運球,投籃,走位,腳下的線應該怎麼遵守,未來這幾天就是實戰的演練了。
回去的路上都出了一身汗,沒有騎自行車,紀徊青一邊推著車,一邊問:“你以前和黎揚是很好的朋友嗎?”
江闖沉下臉回答:“一般。”
一看這表情就知道兩個人絕對是不歡而散,紀徊青半開玩笑著說:“我看黎揚還很怕你呢,你是不是以前欺負他了?”
江闖擰起眉,他質問:“你怎麼就肯定是我欺負他?不是他欺負我?”
還沒等紀徊青說話,江闖又道:“你為什麼一直要提他?你很喜歡他嗎?”
喜歡?
紀徊青想了想,他坦然的回答道:“喜歡?當然喜歡了,我要是不喜歡怎麼和他做朋友?”
妒火似海,一點火星便可燎原,江闖眼中的戾氣無處躲藏,他停下腳步,語氣冰冷:“你的意思是你喜歡他?”
風起,江闖被迷了眼,他看見紀徊青的嘴巴一張一合,虎牙也隨著開合露了出來。
他說:“我也喜歡你啊。”
“砰”——
“砰砰”——
這個世界在頃刻間隻剩下了江闖和他的心跳聲。
紀徊青又說:“我不騙你。”
他向來坦坦蕩蕩,要是不喜歡一個人很難掩蓋自己的厭惡之情。
江闖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瞬間被平息下去,他看紀徊青推自行車累了,伸手把車接了過來。
他說:“我又沒問你喜歡不喜歡我。”
“也是,兩個大男人說喜歡不喜歡的,肉麻死了。”紀徊青哼著歌,步調輕快,像是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沒有察覺。
緊挨著自己身後的少年,心跳聲過分的聒噪,敲打醒這像過往所經曆過的一樣平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