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天還透著涼意。
尤其是夜裡,風一吹,寒氣從窗戶縫隙呼呼地灌進來,屋裡一點暖和氣都留不住。
這個時辰,村子裡靜悄悄的。
靠村頭那片還能見著幾戶人家亮燈,到了村尾,彆說點燈了,連人家都看不見幾戶,全是連片的山和坡。
離山腳最近的一戶人家,有三間土房、一座小院,雖不寬敞,卻收拾得乾淨。
隻是家裡聽不到一點聲,跟沒人似的。
瞧著約摸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躺在床上,身子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像是病得重了。
薑寧是被一股一股鑽進領子裡的冷風凍醒的。
閉著眼翻了個身,習慣地伸手去拉被子,心裡嘀咕是不是睡前忘記關窗了,怎麼這麼冷。
誰知這一翻身,薑寧隻覺得渾身上下哪都不舒服,一邊睜眼一邊去摸床頭,結果撲了個空,險些摔下床。
薑寧再怎麼困,這一折騰也醒了。
瞪著眼往周圍一看,他整個人愣住,抬手拍了拍臉頰,又往床頭瞥去。不管怎麼看,眼前這屋子都不是他房間。
屋外風聲很大,根本不像七八月的晚上,反倒像是春、冬時節。
可他不是剛高考完,趁著暑假在家裡的農家樂幫忙嗎?
這又是什麼地方?
薑寧頭暈乎乎的,呆坐在床上,適應了一會兒,才借著照進來的月光打量起來。
屋子不算大,牆是黃土刷的,地是黃土鋪的,窗戶用油紙糊了卻破了幾個洞。
沒什麼家具,除了一張床和一個櫃子就沒了。
薑寧心裡很不安,摸著床邊想下床,才起身,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轟然在大腦裡炸開,他坐回去,條件反射地捂著頭。
記憶一段一段的,薑寧閉著眼,胸口起伏明顯,終於理清楚了發生什麼。
他穿越了。
薑寧睜大眼,茫然地盯著洗得發白的被麵。
和他同名同姓的薑寧,也是十七歲,但跟他不一樣的是,原主是個苦命的哥兒。
母家嫌他體弱又是個哥兒,一個月前貪圖那點彩禮,就把他嫁給了現在這戶人家的大郎衛長輝衝喜。
誰知衛長輝病來如山倒,新婚夜未過,就撒手人寰,留下一雙年幼弟妹跟一個在外讀書的二弟。
原主本是衝喜的,結果喜沒衝成,人沒了。
村子就這麼點大,一傳十十傳百的,他就成了天煞孤星,克死了衛大。
原主一個十七歲的哥兒,身子又弱,性格還內斂,那些閒話聽見了也不管,一個人操持著把喪事辦了。
可便是這樣,那些閒話還是一點兒沒少,甚至連下葬那天,他母家都沒來,就托了同村的人帶了禮,說是家裡有人病了,怕犯了衝撞,不好。
原主知道了,什麼都沒說,也不生氣。
衛家二郎回來治喪,治喪過後又待了幾日,半月前便又回了私塾。對原主倒是沒什麼怨言,反而恭敬有禮。
原主對死去的丈夫沒感情,可既已成親,他回不去薑家,那自然是要待在衛家的。
更何況薑家也不願他回去,嫌他晦氣。
好在原主是個勤快的人,衛家雖不富裕,但也有幾畝地,好好操持能吃飽便足夠了。
加上衛小小和衛小寶乖巧懂事,原主倒覺得這日子比從前在家好多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原主身子弱,怕是——
沒熬過這倒春寒的時節。
薑寧撈起被子,往身上裹緊了些。
好冷啊,他好想回家。
薑寧覺得挺莫名其妙的,他怎麼睡一覺醒來就到這裡來了,成了一個能跟男子成親生子的哥兒。
他心中納悶,難道就因為同名所以才是他來了?
事到如今也沒彆的法子,且走一步看一步,好歹不能讓自己和那兩個小娃娃餓死。至於家裡,還有哥哥和姐姐在,要他真不在了,父母身邊也有人在。
從小到大,薑寧出了名的情緒穩定,反正嘛,天塌下來還有個高的頂著,他有什麼好愁的。
麵對家徒四壁的新日子,薑寧沒一會兒就把自己哄好了,裹好被子,覷著門的方向,心裡琢磨去把窗戶洞補上,還是先悶頭睡一晚。正猶豫著,忽然想起什麼,輕呼了聲,連忙裹著被子下床。
穿鞋的時候,不太適應還差點被布鞋絆了一跤。
“哎喲!”薑寧踉蹌地穿好鞋,搓搓胳膊,開了房門,憑著記憶推開了隔壁的門。
差點忘了,這家裡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兩個小孩,才五歲大。他都熬不過倒春寒,雖有體弱又落水的緣故,但小孩更加熬不過了。
古時平均壽命低,不是人隻能活那麼短,是小孩早夭太多,加上醫療條件不好導致的。
要是不早夭、少生病,活到七老八十的也不少。
進屋後,薑寧反手關了門,摸索著往床邊走。
屋子比他剛才住的那間要小點,卻也一模一樣的冷,感受不到一點暖和氣,屋裡屋外沒什麼兩樣,不過風小一點罷了。
不大的床上躺著兩個小孩,家裡都沒多的被子,倆小孩蓋一床,手腳都伸在外麵了。
薑寧走過去,彎腰給他倆拉被子,心裡琢磨,要不他也上床一塊睡得了,人多還暖和。
要不然這一整夜他進進出出的,更是折騰。
他拉著被子往上提,不小心碰到了睡在外邊的衛小小,擔心吵醒人的心思才生出來,忽地覺出不對勁來,往小姑娘額頭上探去。
一陣熱意,貼著手背漫開。
薑寧瞪大眼,連忙扯開身上的被子,隨手扔到床上,輕輕拍著衛小小的臉,“小小,小小?!”
衛小小身上發燙,睡得不安慰,因著發熱才把手腳伸到被子外,這會兒聽見聲,迷迷糊糊地睜眼。
“寧哥哥……天亮了?”
薑寧鬆了口氣,幸好人沒有燒暈過去,不然他還真沒把握能讓人退燒。
“你發燒了,我去打盆水來,先給你退熱,你蓋著被子彆動,等我回來。”
衛小小點點頭,躺在那兒,小腦袋往旁邊扭,“那哥哥呢?”
“我抱他去隔壁屋子睡。”薑寧彎腰,用被子裹住衛小寶,正要把人托著抱起來時,差點整個人摔到床上去。
“……”
這寧哥兒身子果然是弱了些,五歲的小孩抱起來都費勁。
“你們在做什麼?”衛小寶揉著眼睛問:“寧哥哥,你怎麼在這?要吃飯了?”
薑寧:“……”
咽下無奈的歎氣,道:“妹妹發燒了,我在這兒照顧她,不過得帶你去隔壁屋子睡,免得傳給你了。”
衛小寶一聽妹妹發熱,連忙抓住她的手,“我不要走,我要在這裡陪她!”
“可是你也發熱了的話,我一個人照顧不了兩個人,到時候可就麻煩了。”薑寧是家裡老幺,按理說應該是被寵壞的性子。
奈何他那些表弟表妹、侄子侄女不少,每年寒暑假都會回老家,在他家的農家樂裡到處野。
對付小孩的辦法,他不說百分百,但百分之九十是有的。
聞言衛小寶一臉糾結,半天才鬆了手,“那我聽你的。”
薑寧給他裹好了被子,換了個抱人的姿勢,費了不少勁,終於把衛小寶抱起來,“小小,你乖乖的啊,我把你哥帶過去就回來。”
兩間屋子就挨著,薑寧飛快把衛小寶放到床上,感慨人小就是好,被子折一道,瞬間就厚實了不少。
他理好背角,認真道:“你也乖乖的,我保證天一亮,小小的病就好了。”
衛小寶抿著唇,點點頭,“我會乖的。”
薑寧“嗯”了聲,往外走道:“那我去照顧小小了。”
小孩子發熱,就算是在現代,用藥都是很仔細的。
這會兒薑寧沒辦法弄到藥,隻能用最原始的物理降溫,打了一盆水坐床邊,弄塊帕子給她放額頭,又一直給她擦手心、腳心。
原主睡前在灶裡還留了火,上麵放了一口鍋,薑寧去換水時,發現水是燒開了又這麼溫著,乾脆倒了一大碗回屋,盯著衛小小喝下去。
薑寧一晚上都沒怎麼合眼,外麵的天才微微泛白,就一陣接著一陣的公雞打鳴聲傳來。
想睡也睡不著了。
他打了個哈欠,伸手去摸衛小小的額頭,隻是溫熱,燒已經退下來了。
還好發現得及時,不然燒一晚上,不傻也癡。
薑寧心裡一鬆,往外看,發現天亮了不少,便站起來,揉揉胳膊和腿,伸著懶腰往屋外走。
來都來了,他不得好好看看這地方啥樣,以後還得生活呢。
小河村不大,從村頭到村尾就三十來戶人家。
薑寧是外村嫁過來的,才一個月,又不怎麼出門,除了地裡就是家裡,可以說是人生地不熟,村子裡那些人,除了村長,大多都是衛大喪禮上才見過。
薑寧叉著腰環顧一圈,深吸一口氣,山風裹著涼意吹來,臉上神情一下鬆快許多。
在院子裡待了會兒,薑寧搓著胳膊去廚房,簡單地做了個盤查。
他以前就常做,家裡采買盤貨,他比誰都清楚。
粗粗翻了一圈,家裡還有些糧食,柴火也有,看來在他想出怎麼改善生活前,暫時是餓不死了。
有吃的,那就沒什麼問題。
薑寧哼著小調回屋,從櫃子裡翻了身衣服換上,梳頭的時候才發現,家裡沒鏡子。
他倒沒在意,隨手給自己紮了個馬尾,發帶一綁,利索得很。
倆孩子都還在睡,他簡單洗漱過後,鑽到廚房裡,坐在小馬紮上,四處找打火石、火折子。
這玩意兒難道不該放在趁手的地方嗎?
家裡除了做飯燒水,彆的地方也用不上這些東西啊。
薑寧心裡犯嘀咕,剛打算去堂屋裡找找,說不定是夜裡點燈,順手就放在那兒了也說不定。
起身拍了拍衣擺,抬腳往外走,一抬頭,瞧見個身量纖細的少年在院外向他招手。
薑寧一怔,愣了下,左右看看後指了一下自己,“你是在叫我?”
“寧哥兒,王栓他娘帶著他過來了,還有幾個人,說是要找你討說法。”
薑寧聽到這名字,腦子裡一疼,像被針紮了似的。
皺了皺眉,盯著竹籬笆外的少年,昨夜糊裡糊塗沒想起來的事兒,這會兒全記起來了。
給他報信的少年跟他一樣,是個哥兒,叫趙秋,就是小河村的人。
年紀還小他一歲,沒定親。
至於那個王栓,是小河村的人,二十歲了才從外村娶了個哥兒回來,性子頑劣,仗著他爹給鎮上員外家裡打雜工,自以為是。
原主落水一事,這個王栓就是罪魁禍首。
他沒去討個說法,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來得正好,省得他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