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他的陛下 米湯十三 4704 字 2個月前

蘭沉身為名門望族的養子,因身世在家族寸步難行,幸得兄長蘭玉階悉心照料多年長大,在外人眼中他被兄長視若珍寶,會調侃兄長恨不得愛惜他一輩子,他信以為真。直到兄長的身邊出現了一位男子,聽聞才藻豔逸,是位不可多得之人。

後來,蘭沉被兄長獻給新帝燕赫,侍寢當晚,他心灰意冷躺在龍榻承歡時,懇請陛下了結自己。

......

兩年後,臨近年關風雪交加,時逢各地官吏陸續上京述職,政績若得青睞者留京上任,聽聞其中便有蘭氏中人。

金陵城宮闕銀裝素裹,待雪停時宮道的掃帚聲不斷,隨著一抹牙白的身影走過,宮人皆停下手中動作,恭恭敬敬朝那人喚一聲:“蘭公子。”

此人正是蘭氏親獻給新帝的養子蘭沉,他身姿修長,氣質淡雅,神情清俊疏離,冬日暖陽將他的皮膚映得白皙,清冷的氣息裹滿他的四周,琥珀的瞳孔如深潭,明亮卻寒涼,一襲寬袖白袍行於深冬中美不可方物,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蘭花。

可如此俊雅不可多得之人,聽聞入宮兩年裡,依舊未得陛下留宿寢殿,連封號也未曾得到。

蘭沉尋著行禮聲淡淡掃過眾人,微微頷首,繼續迎著寒風往宮門的方向緩步而行。

今日他受邀前去赴宴,衣著素雅單薄,顯得更為高挑清瘦,他麵色平靜無波,似乎並不在意即將麵對的人和事。

然而,當馬車停在宴席的茶樓前,他目睹那抹身著官袍的身影迎來時,腳步霎時頓住,立在原地目睹來人靠近。

對方先一步朝蘭沉喊了聲表字:“雲澤。”

溫柔儒雅的聲色,和蘭沉記憶中的彆無二致,甚至比從前更添兩分沉穩,有那麼一刻,將他的思緒拉回從前,這聲音中仿佛包含無限珍重,久而久之,令他為此沉淪忘我。

不告而彆的兩年後,這是他和兄長蘭玉階第一次見麵。

過去他曾想過,若此生有機會再見蘭玉階,他的心情會如何,是否如當年得知被利用後感到的不甘、怨恨,想找人質問卻無人可答時的痛苦。

他以為,再見會帶著如此心情去求一個答案。

可此時此刻,他的心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平靜。

兩年了,有些東西似乎發生了變化,好比那個痛不欲生的他,從提著蘭氏家奴頭顱進宮之後,慢慢血洗了他對蘭玉階的不舍。

在走向對方的間隙,蘭沉收回打量的目光。

按照輩分他應當行禮,所以略微欠身回應,欲言又止間,喉嚨卻微微哽住了,似有東西堵著,叫他難以發聲。當年因兄長不慎,導致他意外飲毒,那毒茶灼燒得他險些失去了嗓子,接連臥床多日,至今仍然落下舊疾。

模糊的記憶逐漸被找回,原來他還記得,隻是隨入宮這兩年的時光而流逝了。

蘭玉階察覺他的異樣,打算走近些詢問一二。

突然被蘭沉的回答止住腳步:“好久不見,兄長。”

一聲久違的稱呼,蘭玉階等了兩年。再次從蘭沉嘴裡聽見,仿佛回到兩人親密無間時,讓他忍不住想靠近,可他伸出手,想要將對方扶起,蘭沉隻是下意識躲開了。

雖然閃避的幅度並不大,但蘭玉階捕捉到了此舉,掌心輕微僵了僵,懸停片刻後很自然收住雙手,以頷首回禮。

他心中有些不適,當初連睡覺都不肯撒手的粘人弟弟,如今怎會變成這幅樣子?

明明已經錦衣玉食,卻還總是一副飽受委屈的樣子,隻怪自己當年慣壞了他,果真是孩子心性。

蘭沉偏了偏頭,恰好餘光瞥見隨行出宮的太監,隻見太監趕來,從袖中取出一隻瓷盒,捧給蘭沉:“蘭公子,陛下囑咐,公子有喉疾在身,若察覺不適,便讓公子含下梨膏糖潤喉。”

聞言,蘭沉習以為常接過,反觀蘭玉階微微一愣,眼眸中滿是不解。

他打聽過蘭沉的處境,確實如傳聞所言那般,燕赫性子陰晴不定,行事叫人琢磨不透,人人懼怕,平日除了召蘭沉侍寢外從不多言。今日一見,卻似乎並非如此。

他的視線落在那顆糖上,眼底意味不明,關心詢問:“嗓子的舊疾可還複發?”

他說話時氣息放輕,像長輩關心受傷的晚輩一般,隻有慈善和擔憂,竟叫人聽不出一絲愧疚。

蘭沉剛含上梨膏糖,抬眼看去,見他神情除了關切並無其他。

細細想來也不奇怪,畢竟如今蘭玉階已是蘭氏家主,官途順遂,出生名門望族,此次述職又得陛下青眼,算得上能呼風喚雨的佼佼者,斷不會如上學時那般反省自己過錯。

此刻的舉動在這等身份的加持下,無異於施舍罷了。

蘭沉沉吟少頃,藏在袖中的指尖一動,壓住想撫向脖頸的動作:“無礙,不大吼大叫便可。”

蘭玉階溫聲笑道:“正好為兄在家中尋到些珍品給你補補。”說話間,他身邊的小廝連忙從馬車裡取出一錦盒。

“兄長。”蘭沉突然喚他,朝小廝看了眼,止住了對方要上前相送的動作,他不想和蘭玉階再有糾纏,隨便尋了個理由續道,“陛下禦賜不少珍品,兄長不必客氣。”

蘭玉階聞言沉默少頃,思索方才太監的殷勤,也發現蘭沉的刻意疏離。

盛滿柔光的眼底閃過一抹異色,總覺得弟弟性情大變,這讓他下意識抬眸看向皇城的方向,懷疑蘭沉是否還在為當初送進宮的小事置氣。

思及此他頗為無奈,不由擺出作為兄長的氣勢,隻是無人在意。

兄弟二人忽地變得沉默不語,氣氛略顯怪異。

終於,蘭沉打破沉默,轉而問道:“兄長今日的述職可還順利?”

提到述職,蘭玉階不由想起明堂上那位九五至尊,臣民不可直視天子,但天子威壓卻叫人無法忽視,回想起來略感膽戰心驚。

不過述職還是大獲成功,蘭玉階並無隱瞞,遂溫聲說道:“一切順利......”他話語一頓,又才接著說:“陛下允了我留京。”

蘭沉聽聞此言眼簾微動,想到和他同處金陵城的過往,心頭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情緒,記起來時聽太監提到他已升遷六部之首,往後會有家人在京中陪著自己,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可是,蘭玉階還是家人嗎?

思來想去,蘭沉能記住的家人,似乎隻有蘭氏那位永遠能保持樂觀的長姐了。

他斂起思緒回道:“恭賀兄長高升,想必長姐得知此事定會寬慰。”

蘭玉階神色頓了頓,眼底的複雜一閃而過,並未接話。

為把話題轉開,他朝閣樓的方向看了眼,回想起蘭沉從前最愛和自己赴宴,整日繞在腳邊一刻不曾離去,想必今日有自己陪著他也會開心些。

他看著蘭沉溫聲笑道:“今日述職後偶遇從前的同窗,一時興起便在此設宴招待好友,為兄想起其中不少人與你曾是舊識,便向陛下請旨邀你前來。”

蘭沉順著他的目光朝熱鬨之處看去,閣樓四周落了厚重的帷幕禦寒,但能在來往人群掀起時窺見其中一二,似乎確有曾幾抹略為熟悉的身影,隻是他其實已經不記得他們姓名。

畢竟以前無人願與自己作伴,眾人都喜歡搬弄身世捧高踩低。當年他與這些人不過虛與委蛇,私下隻能黏著蘭玉階,企圖找到一點安全感,可惜現在都不需要了。

靠人人跑,靠山山倒,如今他不需要把安全感寄托在誰的身上。

他斂起思緒,在蘭玉階的話中回了一抹淡笑,“那便有勞兄長帶路。”

“好。”蘭玉階應道,轉身引領著他進了宴席中。

兩人一前一後入席,帷裳掀起,暖氣撲麵,席中眾人陸續回首,歡聲笑語漸消。

蘭玉階側過身,才將後方站著的蘭沉顯露出來。

眾人先是略感訝異,隨後目光中浮現各種微妙的情緒,有打量,有好奇,更有不懷好意,隨後所有視線都落在宴席主座一側,另一位端坐品茗的男子身上。

蘭沉雖不認得,但捕捉到了眾人所有的反應。

唯獨這位從自己進來時便一直沉默不語,能坐在蘭玉階身旁,相貌又頗為出色,身上還帶著幾分書卷之氣,無需多想也知道是蘭玉階的白月光。

察覺宴席的異樣,那男子也抬首朝蘭沉看來,兩人隔著人群對視,然而隻是這輕飄飄的一眼,蘭沉竟意外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慌張。

這讓蘭沉有些不解,畢竟他和此人從未有過交際,隻是初見,為何會讓此人這般坐立不安?

未等他深思,後腰忽有一道不輕不重的力氣將他朝前推去兩步,蘭沉偏頭低垂看去,發現是蘭玉階的手掌使力,促使著他站在人群中央,也因此讓他們兩人的距離被迫拉近,顯得過分親密。

此舉讓蘭沉微微蹙眉,自他侍奉帝王後,從未有除了燕赫以外的人這樣貼近自己,不僅因為冒犯,更多的原因還是他的身份使然。

忍著接觸時引起的不適,抬眸望向仍在寒暄的蘭玉階,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頰似乎從未改變,仍舊能輕易成為宴席上最惹眼的人,舉手投足間都能將分寸拿捏得相當好,唯有眉宇間添了一縷愁緒。

這抹愁緒讓蘭沉想起和他一同拜學時的舊事。

當年自己常常為了給蘭玉階私會放風而落下學業,翌日被夫子責罵,蘭玉階來安慰自己莫要分心時,臉上就是這樣的神色。

那時蘭沉害怕兄長對自己失望,恨不得懸梁刺股,可當兩份幾乎同樣的考卷出現在學堂時,在夫子的震怒之下,他百口莫辯,隻知此事和兄長的那位白月光莫名有所牽連。蘭沉當初為自證清白,不惜以死相逼讓兄長相信自己,結果卻落得聲名狼藉,險些被掃地出門。

此事被蘭氏視作醜聞,他被罰閉關,那時備考緊張眾人無暇顧及,因此導致他錯失上京趕考的機會。

最後放榜之人中,也有那位他素未謀麵,卻常聽兄長誇讚的白月光莫桑與。

這些也曾被他強製忘卻的回憶,如今被勾起時,原來能一閃而過。

蘭沉巡睃麵前眾人,其中不少是當年一起求學的同窗,往事如跑馬燈從心中走過,雖無法掀起波瀾,卻叫人感到沉悶。

他噙著淺笑和上前的幾人寒暄了兩句,卻隻想擺脫背後那隻手,他不想再留在這裡。

不出片刻,宴席恢複了熱鬨,蘭玉階朝自己身旁空出的坐席看去,示意那是落座的位置,蘭沉順勢擺脫身後的手掌,迅速側身拉開距離,抿唇一笑,抬腳往圈椅的方向走去。

蘭玉階欲陪同的動作一頓,溫和的眼底掠過一抹無奈,隨後將手掌收回,試圖握住殘餘的溫度。

席間很快有人舉杯邀大家共飲,緊接著,對蘭玉階的恭賀聲也隨之響起。

蘭沉在一側沉默品茗,仿佛隱匿在熱鬨之中,更不必如從前那般陪著蘭玉階酬酢。

他抬眸看了眼蘭玉階身邊舉杯陪笑之人,那正是莫桑與。

然而如此溫馨的一幕,莫桑與臉上的疲憊卻顯得格格不入。

這讓蘭沉有些不解,畢竟當年蘭玉階曾言誌向天子近臣時,聽聞莫桑與立誌要在他身側輔佐共事,為他解憂。

如今莫桑與也稱得上圓夢,能和蘭玉階形影不離互相扶持,為何臉上卻掛著淡淡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