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擔驚受怕,驟然放鬆下來,寧沉睡了個天昏地暗。
他醒得晚,一睜眼就聽寶才道:“公子,侯爺要見您。”
寧沉剛起,坐在塌上還有些懵,聞言一喜,他慌慌張張下榻,問:“找我做什麼?”
寶才搖了搖頭,說:“不知,一早就叫人來說了。”
因為急著去見謝攸,他剛剛換好衣裳就往外跑,連早膳也沒來得及用。
怕他餓了,寶才提了食盒,讓他先吃些。
他素日愛吃甜,平時做的糕點也是往甜了做,這碟子糯米團子也是甜滋滋的。
寧沉隻看了一眼,沒接,他笑著說:“我想和侯爺一起吃。”
他說完就往前殿跑,因為走得急,寶才跟在後頭,拖著聲音勸:“公子,慢點。”
謝攸剛從後牢裡出來,下人遞上帕子,他低著頭,將手上的血跡一一擦去。
他手上沾的血不多,但剛在牢裡待過,身上也帶了絲血腥氣。
再一抬眼,房廊下曲折的長道入口處,寧沉正沒頭沒腦地往這兒衝,謝攸手一頓。
那頭的寧沉見了他,腳步稍稍緩了些,他抿著唇笑,抬腳一步步往謝攸的方向走。
離謝攸還有兩步的距離,他看見了謝攸手裡的帕子,笑意變得慌亂,他急道:“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裂了?”
說著,他就要伸手去碰謝攸,謝攸輕抬手,避開了他的觸碰。
寧沉怔了怔,他們的距離很近,寧沉抬頭時,隻看見謝攸淡漠的眸子和緊繃著的下頜。
他在用一種很陌生又很疏離的眼神看著寧沉,眸子裡淬了寒意。
往日裡誰見了他這樣,總要嚇得跪地。
寧沉似乎也怕,因為他的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退了之後又有些懊惱,寧沉又上前一步,他問:“怎麼了?我剛才過來帶了些吃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沒敢和謝攸對視,寧沉小聲說:“怎麼了啊,這麼看著我?”
話音剛落,他眼前出現了一個荷包。
那荷包是侯府的,之前丫鬟給他他還不喜歡,後來覺得上頭鏽的鴛鴦寓意好,就隨身帶著了。
後來被他拿來裝了些不能見人的東西,寧沉記得的。
但是,為什麼會去了謝攸手裡。
寧沉心頭一緊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搶,偏偏謝攸動作比他更快,一抬手便躲開了。
手落了空,寧沉很緩地眨了一下眼,雖然已經無濟於事,卻還是祈禱謝攸沒看見裡頭的東西。
他抬頭和謝攸對視,放軟了聲音問:“你拿我的荷包做什麼?”
謝攸笑了一下,寧沉心裡亂成一團,再一掃,看見謝攸身後站著的十七。
十七低著頭避開他的視線,朝他搖了一下頭。
那一瞬間,寧沉的心都沉了底,他茫然地看著十七,雖然知道他是謝攸的人,卻沒想到他竟然撿了荷包卻不告訴自己。
也怪他疏忽,連這也沒發現。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熱,謝攸輕嗤一聲,對十七道:“他這麼喜歡你,不如你跟了他去?”
這話一出,他身後的幾個侍從你看我我看你,連忙退下了。
十七沒敢開口,垂著頭跟著一起退了。
寧沉見狀不對,覺得謝攸方才的話有些不好聽,皺了皺眉。
又想到這藥是他自己放的,這事情的起因也是自己,就想要先示弱。
謝攸垂著眸看不清情緒,寧沉覺得還有轉機,他挪了一小步,對著謝攸認錯:“這裡麵的藥,我不是故意的,我……”
“這藥是給我下的?”謝攸上前一步,他稍稍彎了腰,和寧沉的距離極近,寧沉呼吸繃緊了些,咬著唇搖頭。
“可惜了。”謝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說:“可惜你是個男人,即便是和我睡了,也沒辦法母憑子貴?”
這話說得難聽,寧沉瞪大眼,他有些驚訝地看著謝攸,半晌才顫抖著唇問:“你在說什麼?”
謝攸卻冷著臉,沒再重複,卻也沒收回那句話。
短短一個晚上,謝攸突然對他這麼壞,連這種狠話都放出來了。
寧沉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他仰著頭,也來了些氣,於是也變得口不擇言,“是你自己要娶的我,夫妻一起睡覺很奇怪嗎?”
“若不是你不肯,我何至於給你下藥?”寧沉咬牙切齒,說得憤懣,說得舒暢。
謝攸勾了勾唇,像是終於抓到了他的把柄一樣,說:“肯說實話了。”
他抬手一拋,那荷包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寧沉一愣,剛想去撿,觸到謝攸帶著嘲意的眼,又倉促地收回了手。
他在謝攸麵前總是要低了一頭的,從前也是,吵架了總要他先低頭,分明是謝攸的錯。
寧沉望著地下的荷包,那裡頭還有那日謝攸報給他的平安信,小小一個荷包被他裝得鼓鼓囊囊,裡麵是他的珍寶。
看著看著,一滴淚劃過臉頰,寧沉自言自語,又像是問謝攸,“既然你不肯,又為什麼要娶我呢?”
他說這話時是低著頭的,謝攸沒開口,他就自暴自棄道,“我就是要給你下藥,你能怎麼辦?”
謝攸像是被他的無賴氣到了,他冷聲道,“你儘管試試。”
話音剛落,寧沉一拳砸在謝攸胸口。
謝攸習武,胸口上的肌肉也是硬的,不知他疼不疼,寧沉的手倒是很疼,手背骨節被砸得通紅。
大抵是覺得他沒威脅,謝攸第一下沒還手,寧沉還要再揮手時,他抬了一下手,不知是不是要還手。
他剛抬起手,寶才一下就直衝上來,抱著寧沉往後避。
剛才侍衛退下,他也跟著退了,卻沒敢退太遠,這會看情況不對,忙上前攔了。
他擋在寧沉身前,替他同謝攸道歉,“侯爺,公子腦子犯糊塗了,我這就帶他回去,您彆同他計較。”
寧沉被他攔著,眼睛通紅,仿佛被欺負得狠了的小獸預備著反擊。
他向來性子軟,被欺負了也不會吭聲,這會兒竟然敢對謝攸動手。
寶才一邊攔著他,一邊小聲道:“公子,彆衝動,那是侯爺。”
寧沉眨了下眼,總覺得睫毛似乎戳了眼睛,他使勁伸手揉了揉。
大概終於知道,放狠話對他毫無作用,他就是對謝攸拳打腳踢,也沒辦法改變結局。
來時滿腔歡喜,他以為幾日不見,謝攸也想念他了,誰料卻是追他的責。
食盒也落在地上,寧沉被寶才扶著走了。
離開時,他將背挺得很直,能感覺到謝攸的視線還落在他身上,但不用看,寧沉也知曉,那眼裡隻有嘲諷。
通往監牢的路時常有犯人,腳下的路也有些血跡,因為時間長了洗不乾淨,呈黑褐色,實在難看。
寧沉眼睛有些花,踩過門襤時滑了一下,即便是寶才拉著也磕到了腿。
他皮膚嫩,剛這麼一擦已經擦破了皮,寧沉就坐在門襤上,他看著寶才,突然有些無助地問他:“怎麼辦啊?”
剛剛才鬨了不快,現在寶才也說不出讓寧沉去認錯的話,寧沉已經夠委屈了,要是還要對謝攸低頭,那實在是……
寶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因為即便是成了婚,寧沉同謝攸動手也是要吃虧的,謝攸到底是侯爺。
寧沉茫然地坐著,他突然伸手抱住了寶才,聲音有些哽,“如果他一直這樣對我,那我豈不是要和他這樣一輩子?”
“以後他若要娶彆人,我怎麼辦?”
仿若遇到了一個實在難解的困惑,寧沉靠著寶才,突然哭著道:“就連你也是侯府的人,他一句話就能把你要回去,那時我要怎麼辦?”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監牢外的原因,這地方總有些陰冷,分明還豔陽高照,寧沉卻打了個寒顫。
他撐著牆站起身,因為剛才摔了腿,現在站起身也有些瘸。
仿佛剛才沒有哭過,寧沉沒要寶才扶,自己瘸著腿往回走。
寶才追上前,扶著他讓他撐著自己。
說什麼一心追隨的話實在不現實,畢竟寶才的奴籍還在侯府,可寶才卻還是說:“公子,我會一直跟著你。”
寧沉還紅著眼,艱難地笑了下,他不肯信,隻說:“你也騙我。”
“不會,公子,我不騙你。”寶才急了。
他跟著寧沉都沒多久,何至於為了他這樣,寧沉垂著眼,輕聲道:“那我信你了。”
不長的距離,寧沉卻走了很久,剛起就趕過去,現在肚子還是空的,又因為情緒太過激動,最終沒走到廂房,腳一軟,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
紅牆上綴著爬牆虎,陽光落在上頭,將那隱約打在寧沉臉上,他嘴唇有些白,臉上也沒有血色。
他臉頰上原先是有些肉的,來一趟永州,臉頰都變得尖瘦,仿佛苛待了他。
這會兒像是抽去了所有精氣,如曇花一現,讓他身上的所有血色都褪得一乾二淨了。
寶才愣了下,連忙喊人。
這條道上的侍從全被撤走了,寶才一喊,不知從何處衝出一個侍衛,他伸手探了寧沉的鼻息,抱起寧沉往屋裡衝。
灌了藥又用了針,寧沉緊緊閉著眼,似乎有了點意識,就突然蜷縮起來,不自覺縮進了角落,將自己卷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