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攸出府已經有一會兒了,驟雨突至,寧沉守在窗邊,寒風帶著絲絲冷氣吹打在臉上。
寧沉伸手接了一滴雨。
才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大顆大顆的雨已經浸透了地板,院中的粉花也被摧殘得蔫頭耷腦。
寧沉無端憂愁起來,他倚著窗沿,探頭看了一眼著霧蒙蒙的天,心裡焦急,“侯爺去了多久了?”
寶才答道:“才一個時辰,要晚些才回呢。”
這雨實在大了些,寧沉突地站起身,不知為何,他此時非常,非常想見謝攸。
一邊往外走,寧沉一邊吩咐道:“拿傘,我要去找侯爺。”
寶才一怔,忙去拿傘,跑著跟上寧沉。
房沿正滴著雨,這回廊實在是長,方才在屋內,寧沉穿得少,出了屋卻冷,涼風一吹,臉頰都冰了。
還未出府,馬車後跟著數十匹馬疾馳而來,停下時激起一片水花。
最前麵的是侯府的侍衛,他疾速來到寧沉麵前,“公子,侯爺派我來接您。”
寧沉認得他,往日站得離謝攸最近的侍衛。
沒來得及多問,他就一頭霧水地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疾馳,好在這路還算平坦,沒太多的不適,寧沉扒在帷裳邊,又一次問出那句:“侯爺呢?”
那侍衛拉著轡繩,走至城門時,他突然將繩丟給另一個侍衛,一跨便跨進了馬車。
寧沉怔了怔,隨之感受到馬車距離搖晃,車外出現了一陣陣打鬥聲。
刀劍碰撞聲充斥於耳邊,有時會有人撞上馬車,動靜雖大,但始終沒人能挑開帷子,沒能傷到寧沉分毫。
身邊的侍衛始終警惕地守著寧沉,寶才和元秋已經嚇得一人抱著寧沉的一隻胳膊,帶著寧沉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聲響逐漸小了,馬車重新行走在道上,寧沉剛掀開帷子,侍衛就手快地按了回去,不許寧沉看。
寧沉收回手,他抬著頭,和半彎著腰的侍衛對視了一眼,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侍衛回道:“屬下名叫十七。”
寧沉點點頭,又問:“侯爺呢?他應該……”寧沉吸了一口氣,“他有危險嗎?”
十七沉默了半晌,他告訴寧沉:“侯爺無事。”
今日這陣仗,謝攸怎麼可能沒事,若是真無事,便是他來接寧沉了。
寧沉雖急,卻也知道自己的身子,若是非要去鬨著見謝攸,反倒是給謝攸拖後腿。
想了想,寧沉開口:“我這邊不用留這麼多人,你們撥些人去看看侯爺。”
十七已經走到前室,聞言隻是告訴寧沉:“侯爺吩咐過,我們隻負責保護公子。”
車架駛出城府,不知要往哪兒走。
寧沉不認識路,他掀開帷子,隻見著城門離他越來越遠。
他有些後悔,若是當初不是非要跟著謝攸來永州,這些人就不用撥過來護著他。
也不知謝攸那邊情況如何,有沒有受傷……
寧沉實在不敢想下去,越想越自責。
可是他又有些微的慶幸,如若謝攸無事,他也能第一時間陪在他身邊。
雨早已停歇,天色也已經黑了,馬車最終停在一處村落,離永州城府有些遠,但尚在永州地界。
許是太過思慮,寧沉今日沒有太多的不適,隻是心口總是悶悶的。
不知謝攸去哪兒找的住處,地方雖偏,但也還算舒適。
當天夜裡,屋內外都守了人,寧沉卻也睡不著。
他幾次從榻上坐起,想問問十七,謝攸如今情況如何,但十七從今日就一直跟著他,去哪裡得知謝攸的消息。
到了後頭,寧沉乾脆不睡了,他靠著床頭,視線木然地盯著窗外,天色已經很黑了,月光灑在窗沿,寧沉心頭像是綴了石頭。
後來,十七站在他榻邊,輕聲道:“公子,你若是不睡,侯爺會擔心的。”
寧沉突然笑了,那笑裡帶著點俏皮地說:“他才不會擔心我,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十七沒回話,興許是不知道該怎麼回。
可是寧沉笑完就罷,他眼裡帶著些許憂,他自言自語道:“不在乎就不在乎吧,我隻求他平安。”
嘴上說著謝攸不會擔心他,卻也還是聽話地閉上眼睡了。
因為心裡記掛著事,寧沉睡得不怎麼好,腦子裡總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一會兒想若是謝攸真的出了事,他該如何。
一會兒又想,謝攸若是……那他要不要殉情。
半夢半醒間,寧沉做了個夢,夢見謝攸胸口中劍,那血擦也擦不乾淨。
“公子,公子!”
寧沉被一陣搖晃晃醒,剛睜開眼,對上的就是寶才焦急的臉。
寶才見他醒了,鬆了一口氣,道:“公子,你做噩夢了?”
寧沉恍惚地點頭,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手心乾燥白淨,沒有血。
是夢。
寧沉後怕地拍著胸口,不知為何,身上總打顫。
他知道謝攸很厲害,也知道謝攸曾經帶兵打了無數次勝仗,此番入永州,謝攸也必定是有備而來的。
可他就是怕。
因著那個夢,寧沉今日起得早,現如今天才剛剛亮,他便搬了個椅子坐在院中。
從晨起等到天黑,用了三次膳,謝攸還沒有回來。
原以為等一日便好,第二日,第三日,寧沉日日坐在院中等,謝攸就是不來找他。
他不知該找誰,於是便揪著十七問,謝攸會不會有事,不然為什麼連信都沒有。
第四日,寧沉收到一封信紙。
打開來看,那上頭是謝攸的字,飄逸瀟灑的兩個大字:無事。
寧沉這才終於安心。
謝攸的字很好看,寧沉盯著那張紙望了一整日。
臨睡前,寧沉左看右看,沒尋著個地放那張紙。
放盒子裡無法隨身帶著,最後,寧沉忍著心疼,將那紙折了,放進荷包裡貼身收著了。
隔天,寧沉窩在院子裡,聽著鳥叫犬吠,眼睛一眨也不眨。
不知想到了什麼,寧沉突然說:“我想出去走走。”
十七似是猶豫了一瞬,但也同意了,前提是不能走太遠。
這裡到底是永州的地盤,寧沉知曉。
他身後跟著十七,暗中也跟著些人,這是寧沉來這裡第一次出門。
幾日前來這地方,是夜裡頭,沒來得及看看。
永州是南方,冬日裡也出了太陽,暖洋洋的陽光灑在寧沉臉上,寧沉竟覺得有些熱。
他們住的正在村子裡,來往的人看出他們是外來的,一見著就遠遠避開,不多時,這個村裡已經看不到活人了。
直到寧沉看見了一個小孩兒。
小孩長得黑黝黝的,人在岸邊,卻一直試著去往水裡夠,眼看著就要載到水裡,寧沉嚇了一跳。
他跑著過去將那小孩拽起,眉頭緊鎖,“你做什麼?”
小孩看看他,指了指水裡的石頭,他語氣質樸:“這石頭好看,我想撿回去玩。”
寧沉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彎下腰去撿。
十七似乎想攔,但許是看著沒危險,便讓他撈了。
水有些涼,寧沉撈起石頭,遞給了小孩。
小孩接過石頭,很高興地看看,再看到寧沉的臉,突然警惕地後退了一步。
寧沉不明所以,就聽他問:“你們又是來收錢的?”
還沒等寧沉回話,小孩突然拿起石頭砸向寧沉。
那動作太快了,寧沉瞪大眼,沒來得及反應,十七往他身前一擋,石頭落在十七身上。
雖然是小孩,可也是用了些力氣,那石子砸在身上應該也是有些疼的。
寧沉有些生氣,嗬斥道:“你這孩子,怎麼忘恩負義?”
小孩朝地上“呸”一聲,罵聲清脆:“你們這些官家人,隻知道收稅收租,從來不管我們的死活,你還說我忘恩負義,你才臭不要臉!”
寧沉一怔,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於是朝小孩歪了歪頭,“我有說過我是官家人嗎,你便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砸我,好無理。”
小孩罵聲突然停頓,他猶豫地看著寧沉,半晌才嘟噥道:“我阿娘說過,穿的衣裳很好的,都是官家人。”
寧沉說:“可我不是。”
小孩知道自己錯怪了他們,跑著上前,同十七倒了歉,臉上寫著不自在。
他同寧沉說:“我不是故意的,隻是那些人實在可惡,一年要收好幾次田稅,我們平日裡吃都吃不飽。”
寧沉垂著眼,也不知為何,他開口說:“以後你們就不用這樣了,不會有人來收這麼多錢,你們也能填飽肚子。”
小孩奇怪地看著寧沉:“為什麼?”
寧沉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他朝小孩伸手,說:“你想吃好吃的嗎?可以去我那裡吃。”
小孩眼睛一亮,卻是搖頭說:“不了,我要回家了,我娘不讓我向人要吃的。”
說完,小孩朝寧沉揮揮手,跑回家了。
寧沉深吸一口氣,說:“我們也回吧。”
當天回去,寧沉沒再守在院裡,他從屋裡找了本書,坐在窗邊看書。
看著看著,寧沉突然抬起頭,他望著窗外,很小聲地說:“看在謝攸這麼好的份上,他能平安回來的吧。”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祝福起了效用,第二天一早,寧沉剛起身,十七就來稟告說:“侯爺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