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攸疾步走到榻邊,他半蹲在寧沉麵前,想伸手去碰他,卻又不知為何,收回了手。
他聽見了寧沉用很輕的氣聲說,“我沒事。”
謝攸一動不動地守在榻邊,幾次想叫人來看,都被寧沉製止。
不知過了多久,寧沉手撐著自己坐直了些。
他的手比謝攸小了許多,細白的手仿佛撐不住,帶著細微的顫抖。
見謝攸神情緊張,他蒼白地笑笑,說:“現在叫人進來,興許他們會以為你喜歡玩那種東西,還是不叫了吧。”
明明沒用什麼力氣,他白皙修長的脖頸卻多了一條紅痕。
看起來真像被謝攸摧殘了一樣。
謝攸依舊蹙著眉,沒開口。
寧沉便開玩笑道:“以後不和你一起睡便是了,是我不對。”
即便到這個時候,他還是下意識把問題拋給自己,沒有要責怪謝攸的意思。
“我要睡了,你也快歇下吧。”說著,他順勢躺下,被褥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個臉蛋,當著謝攸的麵閉上眼。
方才這麼鬨了一通,他這會兒自然是沒有睡意的,隻是見著謝攸實在愧疚,他才故意裝著沒事。
其實胸口還是有些悶,不知到底是真的悶還是他心理作用。
謝攸避他如狼似虎,他心裡難受。
想來想去,還是沒能徹底睡著,半夢半醒間,脖頸上傳來一些冰冰涼涼的觸感,寧沉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香。
許是實在看不過去,謝攸還是去拿了藥給他擦上了。
謝攸用的藥是好藥,次日一早,脖頸上的紅痕幾乎都褪了,隻有靠得極近才隱約能看到。
怕人看出來,寧沉穿了件有毛領的衣裳。
臨出門前,侍衛在謝攸耳邊說了幾句話,謝攸動作一頓,道:“帶他去偏殿。”
待寧沉洗漱後,謝攸低頭詢問他的意見:“昨夜房裡的人,你要去見見嗎?”
寧沉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卻還是點了頭。
離偏殿不算遠,寧沉昨日吃了閉門羹,今日老實了許多,也不主動去牽謝攸,悶不做聲地跟在後麵。
剛入偏殿,寧沉看見昨日的男人正坐著哭。
一見謝攸,他如看見了救星,忙撲到謝攸腳邊。
他長得便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地。
他跪著就要去拉謝攸的袍角,謝攸撤了一步,沒讓他拉到。
於是他便抬著滿是淚水的臉哭道:“侯爺,求求您救救我吧。”
“您要是不肯救我,永安王會殺了我的。”
寧沉先愣了愣,他不受控製地上前了一步,就聽地下的男人道:“侯爺,您就收了我吧……”
寧沉的腳步一下就收回去了,他先開口說:“你先起來說話。”
地上的男人又繼續哭著道:“侯爺……”
謝攸突然沉聲道:“閉嘴。”
男人抽泣幾聲,不敢說話了。
這男人叫元秋,是永安王特意養的,永安王不好男色,這人自然是養了預備著送人的。
隻是沒想到,謝攸已經帶了寧沉來,他竟然還要往床上塞人。
謝攸若是不收,他這小命興許都不保。
隻是……
寧沉支著下頜,小聲道:“你不知道侯爺已經有妻室了嗎?”
元秋一怔,他搖了搖頭,“不知,王爺不曾說過。”
說著,元秋那雙眸子掃過寧沉,突然亮了亮,興許是看寧沉衣著也不凡,便將他當成了哪家的公子,身子往前傾,幾乎要撲到寧沉身上。
他聲音帶著魅,“公子,您看看我怎麼樣?”
寧沉:“……”
屋內突然傳來一聲輕響,謝攸將茶碗扣在桌上,麵不改色道:“放肆。”
元秋又嚇得“噗通”跪下了。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元秋哭著道,“侯爺……”
謝攸目光銳利地掃過地上的人,倒是寧沉先心軟了,他說:“侯爺可以救你,但不是這種救。”
元秋哭聲一停,眼巴巴地看著寧沉。
寧沉試探地看向謝攸,見謝攸是默許,便道:“你先跟著我吧,其他的以後再說。”
他既然這麼說了,元秋便站起身,和寶才站到一塊兒去了。
永安王府今日又擺了宴席,用午膳時,永安王便坐在上首,朝謝攸笑道:“小侯爺,昨夜如何?”
謝攸舉杯道:“甚好。”
在永安王府裡,自然是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永安王掃向寧沉身後顫顫巍巍的人,語氣不明道:“手下人不懂規矩,伺候不好,不如拖下去殺了。”
元秋嚇得癱倒在地,眼看著王府的人就要來拿他,急得抱緊了寧沉的腿。
也不知他哪兒來的力氣,寧沉被他捏得有些疼,蹙了蹙眉。
他剛要開口,謝攸抬手道:“不必了。”
他頭也不抬,聲音淡淡:“我夫人喜歡他,便留下了。”
寧沉瞪大眼,卻又覺得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憋屈地對地上的人道:“你起來罷。”
永安王也愣了下,打量著寧沉,又打量著寧沉腳下的人,嗬嗬笑道:“謝夫人倒是好興致。”
地上的元秋終於回過神,聽見這聲謝夫人,又想起自己晨時當著寧沉的麵求謝攸收了他,嚇得腿又軟了,這次是徹底站不起來了。
用過膳,謝攸要去城內。
寧沉想跟著,謝攸沒讓,隻吩咐了下人送他回房。
他這次來代的是禦史的任,永安王治下不能,地方民不聊生,永安王卻愈發肆無忌憚。
他根本不在乎謝攸要做些什麼,也不想掩飾太平,明白地將要篡位寫在臉上了。
王府外的車架比昨日的車架豪華許多,謝攸看了一眼,隻騎了馬。
和昨日一樣,這青天白日,偌大的城府,一個行人都沒有,當著謝攸的麵,永安王朝身邊的下人示意,下人便走到一戶人家門前,敲響了門。
裡麵的人遲遲不應,這時候,永安王才突然道:“我忘了,這個時候,裡頭的人應當去城外給自家相公送膳食了。”
謝攸抬眸,視線落在那豪華車架,扯了扯嘴角,問:“家家戶戶都去了?”
“自然。”
“那便去看看。”說著,謝攸一拉韁繩,一馬當先。
城外大片田地,還真有不少人。
目之所及,有些正在翻土,有些正坐在田邊用膳,果真是家家戶戶去了田裡。
謝攸看著看著,突然笑了。
他牽著韁繩轉身,目光淡淡地看著永安王,道:“既然果真是如此,那便回了。”
說著,他策馬便往回走。
沒走幾步,永安王的車架追上,隔著簾,永安王聲音朗朗:“小侯爺,你覺得我這封地如何,是不是比你那王府好了許多。”
“你軍功累累,不也是被束縛在京城,聖上疑你,不然為何不肯給你封地,還非要把你從邊疆召回?”
謝攸一言不發,馬匹的步伐卻放慢了些。
許是覺得有戲,永安王又繼續道:“你若是肯信我,我們聯手,如何?”
如今撕破了臉皮,謝攸勒馬停下,朝身後回頭,他情緒不明,隻是笑了笑道:“你倒是膽子大,若是我不肯,你又當如何?”
永安王笑笑:“你若是不肯,那我隻能用些手段。”
“你帶過來的兵馬,你猜猜能扛住我多久?”
謝攸抬眸,永安王心裡更是有底,他朝謝攸暗示地一笑:“我擁有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
隔著一層紗簾,謝攸看見了永安王臉上勢在必得的笑。
謝攸曾駐守邊疆,他這個人比什麼都好使,但那地方到底是離永州遠,他手伸再長,也伸不到永州。
謝攸突然笑了,是被蠢笑的。
可永安王卻看不懂這些,他望著謝攸,沒頭沒腦地說:“若是這樣你都不肯,你那夫人,興許就危險了。”
寧沉還在王府,整個王府都是他的人,要拿捏他不是輕而易舉。
謝攸的瞳孔倏地一緊,如銳利的豹,他視線落在永安王身上,一動不動。
氣氛突然僵持,謝攸帶來永州的人不多,此時他身後隻跟著幾個侍衛,而另一頭的永安王,豪華車架後浩浩蕩蕩的王府護衛,每人腰間都佩著劍。
以一敵百,即便是謝攸也在劫難逃,更何況,府裡還有寧沉這一個把柄。
對視間,謝攸勾唇,道:“你又怎麼能確定我肯順從你?我那夫人是聖上賜婚,也是被逼無奈,你對他下手,於我而言,沒有任何威脅。”
永州在南,雖是冬日,白日裡也出了太陽。
這個時間,天氣卻突然陰沉下來,黑壓壓的天沒有一片雲,壓抑著沉悶,似是要落一場雨。
下人突然掀開了簾,永安王往前坐了些許,眼裡帶著興味:“你當真對你夫人沒感情?既然如此,那我便下令,把他給殺了。”
“也不對。”永安王挑了挑眉,“雖然我不喜男人,不過,你那夫人細皮嫩肉的,應當有些意思,不如留他一命?待你死了,我將他收用了,做個妾室?”
天色朦朧,雷聲轟隆隆響了許久,終於往下滴雨,雨將將落到謝攸眼睫,他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永安王催促道。
半晌,謝攸突然笑了,笑聲不疾不徐,他沉聲道:“記著這句話,你是如何死的,就是因為這句話。”
話音剛落,百餘把劍直指向謝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