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紅燭帳暖,大紅綢緞鋪滿了屋子,楠木桌上是一瓶子紅梅,今日下雪時將將采的,透著雪水的絲絲梅香。

寧沉坐立不安地抓了抓身下的絲衾,床腳的狸奴翹著尾巴蹭在他腿邊,抬腳躍躍欲試地要往寧沉懷裡蹭。

炭火燒得旺了些,臉上被熱氣烘得泛了紅,觸手是一片毛茸茸,寧沉伸手摸摸狸奴的腦袋。

今日,是他與謝小侯爺的大婚之日。

雖說是男妻,頭上卻還是蓋了一個鴛鴦蓋頭,狸奴抬起爪子去夠那蓋頭,寧沉驚了一下,連忙把狸奴從腿上放下去。

他聲音清越,“圓圓,不能亂抓。”

話音剛落,隻聽“嘎吱”一聲,門開了。

寧沉視線受阻,隔著蓋頭看不見人,隻能聽到那腳步聲正在向他靠近。

那腳步沉緩,走近了隻能看見一雙靴子,黑舃隱約透著金,最後那人停在了寧沉麵前。

寧沉手攥得極緊,男人站在他身前,興許是打量了他很久,卻遲遲不肯掀蓋頭。

不知過了多久,那身影終於動了。

他沒有用玉如意,直接用手掀開了蓋頭。

那手骨節分明,動作間青筋微微凸起,拜堂時小侯爺牽了寧沉的手,男人寬大的手掌帶著厚厚的繭,是常年習武的手。

蓋頭被隨意丟在榻上,寧沉低著頭不敢去瞧,直到他聽見了一聲似是嘲諷的輕嗤。

下巴驟然被抬起,寧沉被迫與男人對視。

那是一張攝人心魄的臉,分明長著一雙含情的桃花眼,此時卻居高臨下地看著寧沉,平白生出些許壓迫感。

謝攸的娘親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謝攸的長相自然不會差,但興許是常年在軍營中的緣故,他身上總帶著股肅殺之氣。

寧沉無端地有些忐忑,嘴唇張合幾次,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謝攸的手腕。

謝攸並沒有動,垂著視線靜靜地望著他。

心跳開始加快,想了很久的開場白終於說出口,寧沉問他:“是你同聖上求的旨意?我很……”

話沒說完,被打斷了,謝攸語氣淡淡,竟帶著股無賴的意思:“那又如何,我偏就要你做這唯一的……男妻。”

男妻二字,他說得輾轉繾綣,似有不儘情意。

可說完這話,他鬆開寧沉,目光隨意地掃了一眼床上的狸奴,竟然轉身離開了。

寧沉還未緩過神,那門便“哐當”一聲,帶進了一股涼風,寧沉打了個哆嗦。

新婚夜,謝攸把他一個人丟在了婚房。

寧沉衣衫整齊,身上還穿著喜服,屋內分明鋪了地龍,他卻覺得有些冷。

少頃,丫鬟進來了。

寧沉呆呆地坐著,在丫鬟的手碰到他腰間時才陡然一驚,連忙伸手去攔,“不用,有勞了。”

他尋常是不要人伺候的,打發走了丫鬟,寧沉看著那綴在最後的裙擺,終於猶豫著問:“小侯爺他……”

丫鬟腳步停頓,分明是聽見了,卻沒理他。

思緒百轉,寧沉躺在暖烘烘的榻上,手掌輕輕放在狸奴腦袋上,他小聲自言自語:“興許是有什麼要事……”

在沒有成婚以前,寧沉隻和謝攸有過寥寥幾麵。

謝攸總是眾星捧月的,那僅有的幾次見麵,寧沉都被淹沒在人群中,隻遙遙能看見那高大的身影。

他應當是不認識寧沉的,寧沉卻總是聽到小侯爺的消息。

小侯爺率軍攻退蠻夷,小侯爺南下抓了一批貪汙的官員,小侯爺又領命北上了……

謝攸封侯的那天,說親的媒人都要將侯府踏破,謝攸卻通通拒了,直到謝攸主動求了賜婚,這場說媒終於收場。

他對我,是有歡喜的吧,不然為什麼會主動求娶呢?

揣著一腔惴惴的心情,寧沉想,明日,一定要問問謝攸,到底是有什麼要緊事,能讓他丟下自己的新婚妻子離開。

……

大紅喜袍被換下,寧沉換了一身青色長袍,袖口處繡了竹葉,侯府的人麵麵俱到,衣裳用料都是極好。

到膳廳時,謝攸早已用完早膳,寧沉撲了個空。

整整一日,寧沉連謝攸的影子都沒見著。

分明同在府內,他卻總要快寧沉一步,像故意躲著人。

到了晚間,寧沉守在謝攸房外,他懷裡抱著狸奴,冬日風涼,冷氣灌入喉中,寧沉喉嚨發癢,捂著胸口咳了幾聲。

這一咳便一發不可收拾,等好不容易緩和了些,寧沉歎了口氣,今日興許是等不到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門,正要回房,謝攸回來了。

謝攸今日穿了身黑色勁裝,衣裳薄得寧沉都覺得有些冷。

見到寧沉,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將手中的弓箭遞給身後的小廝,大步流星地越過寧沉進了屋。

寧沉忙跟上,方才吹了冷風,此時進了暖和的屋裡,直打哆嗦。

謝攸從書案上拿了一本書看,寧沉在一旁坐下,見謝攸不理他,就抱起手中的狸奴,說“這是圓圓。”

謝攸“嗯”一聲,隻隨意略過一眼,並不感興趣。

寧沉不忘自己的目的,稍稍靠近了些,帶著一絲絲的質問:“昨夜你去了哪兒。”

因為受了冷,他的嘴唇有些白,皮膚也白,像陶瓷人。

謝攸這麼想著,卻裝作驚訝地看他一眼,輕笑了一聲:“我以為你不會問。”

寧沉咬著下唇,聲音微弱但又能讓謝攸聽清,他說:“我們已經成親,你昨夜真的很過分,哪有新婚夜新郎不在的。”

既然他們已經成婚,謝攸的行蹤是應當告知他的,他是真的想和謝攸好好過日子。

“這樣啊。”謝攸點點頭,他突然直起身,手肘按在桌案上,忽地靠近了寧沉。

那是一個極近的距離,近到兩人的呼吸都糾纏在一起,寧沉呼吸都亂了,那張雪白的臉上終於泛起紅,他緊張得結巴了:“你…做什麼?”

謝攸眼眸黑沉沉,一字一頓道:“既然你追究我昨夜去了哪兒,不如現在,我們就把昨夜未竟之事做完,你說呢?”

寧沉的臉越發紅了,他當然是知道要做什麼的,大婚前,嬤嬤教過他許多,還給了他幾本春宮圖,雖說沒看進去多少,但也是懂的。

雖然羞赧,寧沉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謝攸的手腕。

謝攸的手腕不似他那般羸弱,撐在桌案上時,腕上筋絡明顯,手觸上時隻覺得硬邦邦。

寧沉紅著臉,做了這些已經是羞恥極了,偏偏謝攸一動不動,隻是垂下眼,靜靜地看著寧沉。

索性橫下心,寧沉一伸手摸向謝攸腰間。

下一刻,謝攸突然站起身,他眉眼微壓似是不悅,輕聲訓斥:“成何體統。”

寧沉怔了怔,恍然大悟般指了之自己腿上的狸貓,“你是說圓圓嗎?我讓丫鬟送它回去。”

看樣子是真想洞房。

謝攸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底一片清明,他淡淡道:“回去。”

“但是……”

“回去。”謝攸又重複道。

寧沉铩羽而歸,夜裡一人一狸躺在榻上,他苦惱地摸著圓圓的腦袋,自言自語道:“我以為小侯爺是一個很豪爽的人,怎麼看見你就不願意了呢,難怪他昨夜也走了。”

寧沉想了想,對自己懷裡的狸奴說:“明日我不帶你去了好不好?”

狸奴“喵”一聲,寧沉伸手蹭蹭它,誇讚道:“真乖。”

可惜第二日沒能出門,許是前一日吹了冷風,寧沉燒了。

他一向體弱,平日天氣轉涼也總要病一場,昨日不怕死般在屋外頭吹冷風,是該病的。

丫鬟給他煎了藥,寧沉一口氣喝完了,喝完還不忘囑咐:“你們離我遠一些,這風寒會傳染。”

想了想又咬牙:“如果小侯爺要來看我,就彆讓他來了。”

或許是覺得不甘心,他又補充一句:“若是他非要來,也行。”

說完,寧沉打了個噴嚏,這一下,眼眶裡泛起水花,鼻頭紅彤彤的,寧沉手裡捏著帕子,難受得要撞牆。

……

“病了?”謝攸手握著劍,視線銳利地盯向遠處移動的靶心,拉弓射箭一氣嗬成。

直中靶心。

仆人微微弓著腰,將寧沉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講了,而後試探地抬頭看了一眼謝攸。

謝攸麵色不變,再次拉弓。

一箭穿心。

謝攸見過寧沉的次數不多,但僅有的那幾次見麵,寧沉不是病了就是累了,總是要遠遠地躲在後麵,見了謝攸也隻顧著躲。

偏偏躲還躲不明白,一下就撞了人,眼眶泛著紅,軟聲軟氣地同人道歉。

尋常的世家子,哪裡有這麼嬌貴的人,騎射騎射不會,練武那更是天方夜譚。

這樣子不正容易病?

接連射了不知多少箭,謝攸突然問:“趙越前幾日是不是說,要來府裡坐坐?”

一旁的侍從想了想,搖頭:“倒是不曾說,不過他前幾日約您去逛花樓,您沒去。”

謝攸收箭,隨手遞到一旁,大步跨上馬,“累了,不練了。”

往日裡練多久眼睛都不眨,今天倒是累了?

仆從大膽猜了猜:“那……侯爺可是要回府?”

謝攸輕嗤一聲:“回去作甚,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