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翌日上午。

薄一鳴的書房。

瘦長的身影,正站著練書法。

他本來應當是端坐的,半小時不到,就跟椅子上長了刺似的,屁股刺撓地坐不住,十分鐘換了八百個姿勢。

溫辭書見狀,便叫他站起來寫。

薄一鳴叫苦不迭,又記掛著自己的“娛樂圈事業”,心有怨念不敢言。

他偷偷撩一眼斜小爸爸,搞不懂為什麼小爸爸突然這麼關心他的學習情況。

平日裡,小爸爸不總是說:隻要他身體健康,什麼都好?

溫辭書臨窗而坐,渾似沒有骨頭一般,懶洋洋地靠在花梨木的憑幾上。

窗外的正是蓊蓊鬱鬱的綠植,樹葉間漏下的陽光斑駁柔和。

他的麵前擺著一碟切好的時令水果,一本“養生太極”的書。

他左手長指捏握住如意紋的青玉書撥,悠悠地挑過一頁,語氣淡淡:“彆看我,認真看字。”

“哦。”

薄一鳴從來沒有聽小爸爸這樣同自己講話過,怎麼回事啊?!

他思索著,落筆要寫豎折折鉤,飽蘸墨汁的筆頭突然顫了顫。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臉看向小爸爸。

兩個爸爸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否則小爸爸為什麼一反常態?

薄一鳴在學校已經上二年級,身邊不乏父母離異的單親同學。

琥珀色的眼眸盯著麵前歪歪扭扭的毛筆字,越看越像是“你要成為單親小孩”。

沒等他反應,一個阿姨走進來說:“先生,大少爺在書房,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點正事。”

“好。”溫辭書想起昨晚說好的事情。

薄聽淵一言九鼎,看來已經有所眉目。

溫辭書站起身時,墨色長發順著肩頭滑落。

他往後仰,隨手將書撥當做發簪,束起長發。

出去之前,他把水果碟子擺在書桌上,叮囑薄一鳴:“再練十五分鐘就好了,堅持一下。”

“嗯!”薄一鳴用力點頭,提筆作勢繼續寫,眼尾看到小爸爸身影已經緩緩離開,便丟開毛筆從另一扇門下樓。

他找到徐叔,問道:“徐爺爺,我小爸爸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徐叔剛從廚房出來,見他的手指上染著墨汁,就摸出一塊乾淨的白色手帕給他擦擦。

徐叔從前是在薄家老太爺麵前做事,等薄聽淵結婚,就被指派來照應。

他是看著薄一鳴出生、長大。

加上他未婚未育,完全把這孩子當自家孩子照應。

薄一鳴也說不好,轉念一想又問:“我大爸爸今天怎麼沒去公司?不忙嗎?”

“當然忙。”

徐叔指了指大少爺書房的方向,“阿伯特剛拿著很多文件上去。”

說的是薄聽淵的助理Albert。

他有中文名,但徐叔愛這麼稱呼他。

“很多文件”四個字進入薄一鳴耳中,經過一頓複雜精密的翻譯後,變成——“離婚協議書”“財產分割書”“撫養權歸屬協議”。

半大的孩子躥起來,把徐叔嚇一跳。

他扶住徐叔:“我去看看!”

有朝一日他開演唱會,兩個爸爸可必須要並肩坐在VVVVIP座位啊!

-

溫辭書進書房時,聽見兩道以英文對話的聲音。

不管說什麼語言,薄聽淵低沉的嗓音總是自帶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權威感,很好辨認。

另一人,則是他的助理Albert。

若是溫辭書沒記錯的話,Albert在歐洲時就跟著薄聽淵工作,後來隨他回國進入薄家的家族企業。

隨著溫辭書露麵,正在交流的兩人暫停。

薄聽淵鏡片後的墨綠眼眸,淡淡掃他一眼。

溫辭書時常垂落的長發,難得挽成發髻,露出修長雪白的天鵝頸,柔軟潤紅的唇瓣更加鮮明。

薄聽淵起身,抬手示意Albert去沙發談。

走近了,他才看清楚溫辭書頭上斜插的發簪。

他定睛確認紋樣,的確是前年他挑的和田青玉書撥。

當時拍賣行送了冊子來,他定下幾件送到溫辭書麵前。

彼時溫辭書沒未表現出多麼歡喜,隻讓鐘姨收好。

-

溫辭書剛坐下,薄聽淵抬手在他腰後塞了軟枕。

助理Albert也從桌邊走來,拿著平板電腦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他笑著望向病弱卻依舊掩飾不住一身矜貴的年輕男子:“溫先生今天氣色好。”

他明明記得距離第一次見溫辭書,已經過去多年,但溫辭書就像是養在深宅裡的人間謫仙,不食人間煙火,不會變化似的。

溫辭書微微笑著:“是啊,我這兩天的精神不錯。”

他轉而看薄聽淵,“是不是昨晚說的事情?”

“嗯。”薄聽淵拿起平板,為他點開文件。

溫辭書眼尖,已經看到是整理好的幾個節目資料。

他的左肩靠近薄聽淵,認真看屏幕上的圖文。

薄聽淵原本欲要遞過去的平板,就這樣放在自己身前,右手繞過去虛虛地攬住溫辭書。

他個子高骨架大,這個動作就像是完全攏住了纖瘦如青竹的溫辭書。

溫辭書沒注意這些細節,隻是語氣略感驚訝地問:“現在適合小朋友參加的節目,這麼多嗎?”

Albert解釋道:“對,每個電視台和網絡平台為了收視率,都有層出不窮的選秀活動和綜藝節目。雷同的和製作組水平一般的,我已經篩選掉。”

“好,我看看。”溫辭書抬手,將“少年歌唱選秀”類節目滑過去。

憑良心講,他覺得送自家的小猴子去唱歌,隻能是折磨評委和觀眾。

一些少年運動競賽類的節目,倒是可以考慮。

隻不過,小猴子未必喜歡。

Albert:“還有一些公司的練習生選拔活動,倒是沒什麼具體要求。可是一旦選中後,會直接影響小少爺的學校課程。所以我沒有放進來。”

“嗯,不能乾擾上學。”溫辭書點點頭,指尖滑到“親子綜藝”的類目。“還有親子節目?”

他越看越感興趣,“親子旅遊,我好像也可以去玩。”

Albert正要解釋,薄聽淵手指動了動。

他便無聲起身先退出書房。

走廊。

Albert和狗狗祟祟想偷聽的薄一鳴撞個正著。

他看著小小年紀便十分英俊的男孩子,笑著道:“小少爺,怎麼回事?”

家裡的隔音效果之好,薄一鳴自然是什麼也沒聽見。

他猶猶豫豫,不知道要不要問Albert叔叔。

Albert剛才其實有句話沒說,以家裡小少爺的混血模樣,都不用會唱歌跳舞,已然是香餑餑。

估計一露麵,就跟一塊小麵包丟進錦鯉池一般,成千上百的鯉魚撲上來。

如果那些經紀公司的老板再知道他的身家背景,估計是恨不得把他供起來當小財神爺。

薄一鳴搖搖頭,決定還是要自己觀察下情況。

“Uncle,你比較了解我大爸爸。就是……”

他略感糾結地問,“你覺得他會答應讓我進娛樂圈嗎?”

Albert用眼神示意門內,笑著壓低聲音:“彆著急,他正在和你小爸爸商量。”

“啊!”薄一鳴的琥珀瞳孔璀璨明亮,“真的?!”

房間內。

溫辭書正在研究幾個節目,對比不同情況,良久才驚覺身旁的男人未做聲。

他坐直身體,抬起眼簾,對上他充滿威嚴的眼神,不自覺地放低聲音,商量似的詢問:“我陪著一鳴去參加節目,你覺得怎麼樣?”

薄聽淵在他晶亮黑眸的注視下,遲疑一秒鐘。

“你的身體不合適勞累。”

溫辭書黑眸裡剛剛燃起的小火苗,呲溜一聲被他幾個字澆滅。

他低頭繼續看平板,小聲嘟囔了一句:“這話我從小聽到大。”膩了。

幾秒種後,他才意識到——哦,好像不是給他去玩的,是為了給孩子把關個節目。

他的眼尾覷了一眼薄聽淵托著平板的修長手指,心虛。

此時,家裡的小猴子破門而入。

“爸爸!”

也不知是叫誰。

兩個爸爸同時抬頭。

薄一鳴激動的撐著沙發背跳到小爸爸身旁摔坐下。

溫辭書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左側的男人攬住往旁邊挪開。

薄一鳴正準備抱小爸爸的胳膊,卻被大爸爸搶先一步摟著小爸爸起身坐到對麵沙發上。

“小爸爸,我是不是可以去參加節目了?海選立刻就要結束了。”

溫辭書趕在薄聽淵開口前,率先說:“一鳴,我跟你大爸爸商量想給你換一個節目。”

他將平板遞過去,“你看,這個怎麼樣?”

薄一鳴快速翻看屏幕上的圖文:“哇?都是跟彆的明星一起嗎?真的嗎?”

溫辭書見小崽子好像挺好忽悠的,便放心下來。

“這裡每個節目也是需要選拔。不是你報名就可以參加,一鳴,你有信心嗎?”

“當然有啊!”薄一鳴笑著抱住平板往後倒在沙發裡,“小爸爸,不管什麼節目,我都一定會選上的。”

溫辭書迷惑:這小家夥到底是遺傳誰的莫名自信?

“那你現在需要問問你大爸爸,是不是同意我們去。”

“啊?”薄一鳴還以為這事兒板上釘釘,結果搞半天,大爸爸壓根沒表決?

他隻能再次規規矩矩地坐直,還沒開口已經表演出受儘委屈的小模樣,望向格外嚴肅的大家長。

“大爸爸?”

薄聽淵麵對著兩張有三分神似的臉龐,注意到他們眼眸裡閃爍著的期待憧憬。

他不覺間眼前浮現起昨晚,溫辭書揪著他的袖口……

溫辭書見他似乎在決斷,心都提起來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很想陪著小崽子出去玩玩。

薄一鳴隻感覺大爸爸深邃的眼睛裡寫著“反對”,表情垮下去。

“我讓Albert先幫你們報名,如果節目組邀請,我就答應。”

薄聽淵一句話還沒說完,對麵的小猴子已經激動驚呼著撲過來了。

他搭在溫辭書後腰的手臂一用力,就掐著腰把人抱上腿,皺眉提醒兒子:“一鳴,不要總是撲你小爸爸。”

薄一鳴在沙發前亂蹦:“嗷嗷嗷~!!!我要去告訴徐爺爺他們~~~”

溫辭書悠悠然地打趣:“家裡跟養了猴子似的,兩岸猿聲啼不住。”

一抬眸,就撞進了一片幽綠的湖中。

深邃濃鬱,仿佛漫天漫地的浸沒他,令他不自覺屏息。

不知幾秒後,溫辭書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薄聽淵懷中,手臂也圈在他的寬肩上。

他趕忙借力起身,口中絮叨:“一鳴也不知道瞎高興什麼,得先報名通過篩選,又不是立刻能上節目。”

這麼一鬨騰,發髻散亂,發絲掃過薄聽淵頸側的肌膚,漾出一絲絲的漣漪。“不管能否參加節目,你的身體需要鍛煉。”

“哦。”溫辭書聽他的語氣,感覺像是長輩。

他剛才不小心掉了一隻拖鞋,低頭去找,卻見薄聽淵的手掌稍快一步拿起軟底的家居鞋。

他站著身體,幼稚地翹起一隻腳,看著薄聽淵彎腰將拖鞋穿上。

寬鬆的鞋口原本是很舒適的,但此刻順著腳掌背慢慢地覆蓋,好像突然變緊了。

隔著柔軟的家居襪,男人的手指關節蹭過溫辭書纖細的腳踝時,他感覺耳根隱隱發燙,視線無所適從般遊移,卻忍不住打量男人的後背寬肩與棕黑頭發。

不像是溫辭書的頭發,異常烏黑。

薄聽淵的發梢帶著點些許深棕金色,發根是徹底的棕黑,頭發刺硬。

溫辭書想起原書所說的種種悲痛結局,竟然生出一種想要揉揉他頭發的衝動。

不過他還是在穿好鞋子後,落荒而逃般轉身:“我去找一鳴。”

“等一下。”

好似夾雜一抹命令語氣的話,讓溫辭書忍不住停下腳步。

他感覺到身後的男人站起身並且靠近自己。

隨後,發髻一動,黑發如瀑傾瀉而下。

薄聽淵握住那根帶著溫辭書體溫的書撥,“頭發亂了。”

他們靠得太近,他的嗓音本就低沉性感,溫辭書總感覺他像是靠在自己耳邊說的話。

這下,他的確是有點緊張地往外走,口不擇言:“嗯,我去找一鳴。”

身後,是男人的叮囑。

“不要走太快。”

溫辭書心臟的確砰砰跳,都懷疑自己心臟病要犯了。

走到電梯裡,他看著雕花的柵欄,不禁疑惑地捫心自問:“我們不是結婚十年了?我乾嘛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