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1 / 1)

應聽聲皺著眉,一點不覺得自己與高台上的人有舊可敘。但他提到了清休瀾的名字,於是應聽聲遲疑兩秒,還是轉過了頭。

“你想和我聊什麼。”

諸塵坐得太高,應聽聲必須得仰著頭才能與他對上視線。

諸塵微微一笑,身形一閃,轉眼間就來到了應聽聲身後,朝著他的耳朵吐出一口煙氣,道:“彆緊張,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清長老這麼多年都是孤身一人,怎麼這會突然領了個小孩帶著身邊,還讓你參加這試煉之境?”

諸塵話語中滿是對應聽聲的好奇,他不動聲色地放出一道靈力,還沒觸到應聽聲的經脈,就感到一陣不算陌生的強大威壓,將他那一小股細微的靈力趕了出去。

“嘁,還挺小氣。”諸塵在心中道,麵上卻不動聲色,依舊笑嘻嘻地摟著應聽聲:“你身上究竟有什麼特彆的?”

“什麼都沒有。我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應聽聲往後一掙,從諸塵懷中退了出去,冷冷道。

“是嗎。”諸塵揶揄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倒是很期待你在試煉之境中的表現呢,一定很精彩。”

說完,諸塵又掩著嘴笑了起來,毫不客氣地用一陣紅霧將二人送出了大殿,隨後“嘭”一聲關上門。

應聽聲與許寄忱對視一眼,都對此感到莫名其妙,不過應聽聲是厭惡大於疑惑,許寄忱是疑惑大於厭惡。

待夜深人靜時,應聽聲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不遠處的許寄忱倒是意外地隨遇而安,看上去適應良好,已經陷入夢鄉。

他輕輕坐起身,看見枕邊的狐狸都將自己團成了個白色的糯米糍粑睡了,不由得歎了口氣。

應聽聲抬起手,看向自己右手上的乾坤戒,不知是否想到了什麼,翻找起來。

戒內,除了換洗的衣物和基礎藥品外,還有一大堆符咒,以及一本掉在角落的手寫圖解。

應聽聲沒有將目光分給它們,繼續往深處翻找,隨後驚喜地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木盒——雲青之前給他的那些發明果然也被清休瀾一股腦扔了進來。

他小心翼翼打開木盒的蓋子,裡麵裝著兩個用稻草做成的人形木偶。這木盒大概是用特殊工藝製成的,雖然被大火燒黑,裝在裡麵的東西卻完好無損。

雲青說,民間人們將稻草紮成人形,用以驅趕鳥類和禽獸,保護作物。但師兄覺得還不夠,於是稍加改進了一番,將其喚做“替命人”。

改良後,這木偶在被拋出去的瞬間,就會將猛獸,甚至是墮陰者眼中的人換作自己,讓自己代替人被撕碎,因此喚做“替命”。

原本應聽聲覺得可以將這替命人往後放放,優先修複更加實用的飛鷹遞箱,不過現在看來,這替命人反倒更加有用些——對他們而言。

這替命人完好無損,無需修複,隻是裝著它的盒子快要散架了,重新固定一下就行。

應聽聲又在乾坤戒中找了找,想找出個火折子或者蠟燭來,摸到一物時動作卻停了下來,隨即不可置信地拿出了盞琉璃燈。

之前狐狸從靈寵袋中鑽出來時,彆說琉璃燈,連脖子上的項圈都整個不見了,清休瀾沒有多說,應聽聲也就沒有多問。

原本他還以為是因為任務已經完成,不再需要琉璃燈,沒想到這燈居然又一次回到了自己身邊。

他撫摸著燈,不由得輕輕喚了一聲“前輩”,但琉璃燈隻是一盞普通的琉璃燈而已,就連原本看不清的內部都被換成了再尋常不過的蠟燭。

但應聽聲依舊感到一股暖流劃過心間,安心許多,就著琉璃燈的光搗鼓起來。

日升月落,當天蒙蒙亮時,許寄忱自然而然地醒了過來,打了個哈欠,就看到背對著他坐在床上的應聽聲。

許寄忱揉了揉眼睛,問了個好:“你起的真早。”

應聽聲沒回頭,答道:“我是一宿沒睡。”

許寄忱:“……”

他下了床,走到應聽聲身邊,半夢半醒問道:“你準備修仙了?”

應聽聲手中的動作停了一瞬,轉過身來給他看自己手裡的東西:“我昨天研究了一下前輩給我的那些符咒——沒吵到你吧?然後發現了這個——”

他搖了搖左手的符咒,道:“匿息符。”

說完應聽聲又搖了搖右手的符咒,道:“分身符。”

最後,一指床上那兩個木偶,道:“替命人。”

看著臉上茫然不減的許寄忱,一攤手,下了結論:“打不過還跑不過嗎。”

“可是……”許寄忱偏了偏頭,問道:“……我們要打誰?”

說到這個應聽聲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一言難儘,將自己的通靈玉碟遞了過去,示意許寄忱自己看。

許寄忱抬手接過,一看玉碟上的內容,也是一愣。

“前輩告訴我們的那些試煉之境規則,大概是二十年前的。”應聽聲扶額道:“早在十年前,眾宗門就發覺試煉之境有些不穩定,於是廢除了‘肉身入境’的規則,改為‘分神入境’。”

“紅塵殿會用數以萬計的絲線纏繞在每個人的一縷分神之上,一旦生變,就會拽動絲線,將分神從試煉之境拽出。而在試煉之境裡造成的任何傷害,都不會影響到現實中的身體。”應聽聲頓了頓,輕聲道:“因此,今年紅塵殿新增了一條規則。”

“殺一人,積一分。”

許寄忱愕然道:“分神也是從元神中剝離出的,就算隻有一縷,被斬殺也會對身體造成影響,怎麼能算‘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呢。”

“可能是因為對那些修士而言,那一縷微不足道的分神,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海水,無關緊要吧。”應聽聲坐了下來,道:“但對我們而言,就是用碗從鍋中舀出滿滿一碗水,輕則失智,重則死亡。”

二人對視一眼,許寄忱搖頭道:“我們連把劍都沒有,新規則對我們而言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來者不善。

——

應聽聲和許寄忱踩著點來到大殿門前時,就見懶懶散散的諸塵一下就用目光鎖定到他們,然後慢慢、慢慢地笑了一下。

這還不是最令應聽聲汗毛直立的——在諸塵身旁,赫然站著個對應聽聲而言最陌生的熟悉人,席梵。

席梵顯然也看見了他,朝他眨眨眼,一副與他很熟稔的樣子。

好在諸塵及時打斷了二人“眉目傳情”,懶聲道:“今年試煉之境的新規則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為了儘興,我決定再加上一份‘大禮’,以我個人的名義送給排名第一的宗門。”

雖然眾人都不對紅塵殿的“大禮”抱有什麼期待,但也不會故意掃了紅塵殿主的興,鼓起掌來。

下一瞬,諸塵就慢悠悠地自己揭開了謎底:“是一塊……若木。”

應聽聲與許寄忱不明覺厲,站在他們身邊的人卻發出了驚呼。

有人問道:“敢問殿主,您所說可是傳聞中‘日落之地’,月神降臨的那‘若木’?”

“正是。”

傳聞中,月神曾降臨人間,而祂落下時所站的那棵樹,名為“若木”。

從沒有人親眼見過“神明”,而大部分人也都將其當做神話故事。

但如今紅塵殿主居然說他手中有一塊“若木”。不論是真是假,眾宗門肯定都要爭一爭的。

應聽聲兩人對此倒沒有太大反應,畢竟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活著。

看著台下爭議四起,諸塵笑了兩聲,吸了口煙,然後朝著眾人輕輕一吹,無數細細的紅霧出現,沒入每個人的眼睛,隨後,一道道細若遊絲的分神便順著紅霧飛向遠方。

而眾人留在此地的身軀被扶著躺下,合上了雙眼。

席梵百無聊賴地問道:“這就完了?”

“完了。”諸塵站起身,用食指勾開席梵衣服前襟,道:“半盞茶後,他們就會出現在試煉之境中,隨後,入口關閉。”

席梵皮笑肉不笑地抓住了諸塵作亂的右手,道:“你急什麼。”

諸塵笑哼了一聲,鬆開了手,獨留席梵站在高台之上,自己走了下去,道:“偽君子。”

——應聽聲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再次睜開眼時,麵前已經不是紅塵殿,而是一片黑色虛無。

以及,一條通往高處的淡色台階。

應聽聲抬頭,高不見頂,他又低下頭,自己正站在台階後的一道南瓜大的圓形白色平台上。應聽聲小心蹲下身,伸手往旁邊的黑暗一摸——空的。

深不見底。

應聽聲歎了口氣,心道,怎麼又是這種彆無選擇的境地。

他往前走了一步,踩上了第一級台階,穩穩當當。於是應聽聲便放下心,低頭確定乾坤戒和通靈玉碟都還在身上之後,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

這台階一眼望不到頭,應聽聲在走了一會後就停了下來。

這肯定不是硬爬的,應聽聲麵無表情地想道。

他再次抬起頭,皺著眉看了一會,然後原地躺了下來,讓頭從台階的邊緣垂下,隨後慢慢往後退,直到半個身體都懸在空中。

層層疊疊的台階停止了蔓延,猛地調轉了方向,頓時,一陣強烈的失重感襲來,應聽聲勉強睜開眼,就看見台階在極速下墜——或者說,他在極速上升。倒著的。

應聽聲總覺得過去了很久,其實也不過幾十息,台階,或者說他,就停下了。

他試探著往前走了一步,瞬間踩空,從空中落到了地麵。

好在並不高,應聽聲隻擦破了點皮。他勉強適應了現在的空間感,抬頭看去,麵前是一扇高大的門。

另一邊,走過天機宗通天玉階的許寄忱對此再熟悉不過,心念一動,便直接越過了所有台階,來到了最頂端。

大概是第一次實戰,落地時他踉蹌了下,往前扶住了什麼,才堪堪穩住身形。

抬眸一看,眼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附近有幾道人聲傳來。

許寄忱立刻躲到了樹葉遮擋下,下一秒,方才他站的地方就走過幾個人。

直到那幾個人離開,許寄忱才鬆了口氣,查看起方才微微振動了一下的通靈玉碟。

[任務發布:采集一株無毒植物。]

看起來似乎不難,但是……許寄忱左右看了看,眉頭緊鎖。

除了人之外,周圍沒有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跡。

試煉之境裡的植物和現實中的植物很不一樣,花深埋土下,密密麻麻的藤蔓從高空垂下,又長進土裡,大樹的枝乾被一片挨著一片的青色樹葉代替,反倒是乾枯人臉一樣的果子像樹枝一樣一個連一個地掛在“枝乾”上。

若是有動物,還能用動物試毒,沒有動物的話,難不成要用自己試毒嗎。

許寄忱在腦中設想了一下存活的可能性,得出結論。

——傻子才會這麼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