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悶的江潮蹲在地上,燭火照得他的影子拉長,手腕間的鐲子晃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畢竟今天才調侃過人家在邀請自己同床共枕,誰料話真的不能亂說,可能下一秒報應就來了。
這一抹雨,讓他徹底失去了自己的溫床,他的溫柔鄉。
謝寒玉端坐在一旁,似乎外麵的風雨聲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江潮覺得確實沒什麼影響,畢竟這個“風聲雨聲還有他的哀嚎聲聲聲不入耳”的家夥,冷漠無情,簡直可惡。
他實在忍不住走到窗邊,雨水瞬間呼了他一臉,江潮憤憤的看了眼天,要不是他失了逆鱗,這天色能困住他堂堂正正的一條真龍?
謝寒玉注視著他在這狹小的空間內來回踱步,這小廟怕是容不下他這座大佛,他忍不住開口。
“你,需要休息嗎?”
江潮炸了!
我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畜生嗎?
畜生也是需要休息的啊!
他氣急敗壞,嘴硬道,“不需要。”
“好的。”
“啊?”
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江潮難以置信,瞪著兩隻黑漆漆的眼睛凝視著他,他猛得站起來又蹲下去,手指對著謝寒玉顫抖的幾乎說不出話。
“我,你,居然是這樣的人,虧我一直把你當作善良高強的仙君,沒想到你居然是個偽君子。”
莫名其妙被扣上帽子的謝寒玉表示自己很無辜,他誠摯的開口,“我不是尊重你的意見了嗎?”
窗外傳來滾滾雷聲,雨點變得更大了,柔軟白嫩的梨花被狂風暴雨掠過,層層疊疊落在地上。
我竟無言以對?
江潮整個人都好似飄在雲端,他無法反駁謝寒玉的話,但這又不是他的真實想法,他堂堂一條活了幾百年的龍,居然被麵前這個幾十歲的年輕人被騙了!
他要控訴!
謝寒玉歪頭對著他,擠出一個笑。
挑釁!
這絕對是挑釁!
江潮氣炸了,像隻雨淋濕的蒲公英。
謝寒玉從木凳上起來,緩緩的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他身上那件雨過天青色的外衫已經褪去,隻著一身白色裡衣,墨發垂在身後,映照在燭火下,明明滅滅的添了不少溫柔。
他躺的位置有些偏裡,旁邊那空閒的一大片位置,讓江潮直直的盯著,謝寒玉也不說話,眼睛微微合上,雙手放在腹上,睡姿看起來規矩極了。
那塊位置那麼大,謝寒玉那麼瘦,占的位置也不多,豈不是浪費了那麼大一片地?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有床不睡是傻子!
江潮左思右想,最終決定臉皮厚一些,徑直躺上床,然後小心觀察旁邊人的反應,好像沒什麼動靜!
所以他這是同意自己上床睡覺了?
沒說話就是同意,沉默就是默認。
理所應當把所有的一切都規劃好的江潮小聲道,“那個,我覺得,謝仙君你應該不會半夜把我給推下來吧?”
房屋裡麵一片沉默。
謝寒玉側過身,麵對著牆,把那床棉被蓋在身上,像是一尊漂亮的雕塑。
“做個好夢啊,郎君。”
江潮把衣衫攏緊,床鋪有些硬,畢竟在這裡條件有限,但薑葵給他們鋪了好幾層棉被。
外麵的風雨依舊,但室內溫暖如初,他就這麼睡去了。
另一間房的薑葵手裡持著三炷香,她俯身拜了拜插在香灰爐裡麵。
“老爺子,阿遠,咱們家來了兩個俊俏的小夥子,娘把你的衣服給他們穿,短了些,但修剪著也合身,你們也能安心了。”
“也不知道你們兩個有沒有在下麵等著我,可彆走的太急了,到時候找不到你們。”
薑葵顫巍巍的走到窗邊,把木栓彆上,“雨下這麼大,這河水若是漲起來,又要受罪了。”
風吹的窗戶嘩嘩響,這雨硬生生的下了三天,藍溪河果然水漲船高,那些水都流出來,藍口鎮近處的土地都被淹到,所及之處都是泥濘。
“真人,這三日之期已到,藍溪河水患嚴重,隻怕是那妖怪更加猖狂,還是儘快收拾了的好。”
曹飛滿麵愁容,指甲縫中還夾著泥巴,他昨夜大著膽子去藍溪河看過,內心便一直揪著,唇角下垂,像是個苦瓜。
“走吧!”元空真人捋了捋胡須,“帶上那兩個年輕人,還需一碗熱乎的心頭血,便可行了。”
“這,這心頭血可哪裡尋啊?這豈不是又要耗費一條人命?”
“莫急莫急,終會尋得法子的。”
江潮早就站在院子裡等著他們了,他眼神有些閃躲的避開謝寒玉的視線,這幾日晚上的同床共枕讓他覺得挺奇怪的。
謝寒玉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跟薑葵交代了勿要亂跑,隨後便出門。
“好久不見啊,兩位道友。”
元空真人眼睛溜溜的轉動,“兩位確是想好了,一旦入了陣,那可是反悔不得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江潮率先一步踏出房門,搶先開口道,“怕隻怕你臨陣脫逃。”
“這道友倒是不必擔心,貧道一向言出必行,以中途反悔為恥。”
“好啊,那就走吧。”
江潮說完便望著謝寒玉,聲音瞬間溫柔下來,像是諂媚又像是吹枕邊風,“郎君——”
“嗯,走吧。”
謝寒玉隨之抬步離開,四人很快便到了藍溪河,雨還在下,謝寒玉看著旁邊給自己打傘的人,身量比自己要高一些,他抬眼便恰好能看到那人的鼻尖,鼻梁高挺,旁邊的碎發還掛著雨珠。
謝寒玉抬頭,看見那油紙傘竟是偏著的,有一大半都是偏著自己的。
他,為什麼要把傘偏給自己?
“你,傘歪了。”
“淋點雨沒事兒,小郎君可彆感染風寒了。”
“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
“郎君你這話便叫人傷心了,什麼叫素不相識呢?我們都是同床共枕,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死裡逃生患難與共的生死之交了,好嗎?”
“兩位可彆在這磨蹭了,到了下麵還是能團聚的。”元空真人打斷兩個人的話,他從懷裡拿出來一個甲殼。
“待會兒跟緊我,將計就計。”
謝寒玉道,江潮點了點頭。
“道人,接下來怎麼做啊,你這法子會很疼嗎?我可是很怕疼的。”
江潮看著元空真人用匕首劃破自己的手腕,血液瞬時流進甲殼裡麵,泛著金光的印記顯現。
謝寒玉和江潮對視了一眼。
兩人頓感自己全身的靈力被封,絲毫使不出來,江潮麵色中露出來一抹懼意。
“這位道友無需擔心,我定讓你們這次死個痛快。”元空真人哈哈大笑起來,一隻胳膊纏上曹飛的後頸,微微用力,青筋便在曹飛身上顯現,他臉色變得通紅。
“道人,你,怎可出爾反爾?”
“我可不乾這般下作的事兒,三日前我不就說過了嗎,需要一個人的心頭血,”元空真人另一隻手拿起匕首直捅向曹飛的胸口,鮮紅的血液從裡麵汩汩的流出來。
“三個人,這不是剛好嗎!我早就說過,我言出必行,從來都不會出爾反爾。”
元空真人握住曹飛的手逐漸鬆開,他人已經沒了呼吸,倒在地上。
元空真人蹲下去,用手指沾著他的心頭血,緩緩的抹在唇角,“味道不錯,真君一定會喜歡的。”
“時候不早了,兩位自命不凡的小郎君,我這就送你們下去。”
他手指沿著龜甲的紋路劃動,金光更盛將江潮和謝寒玉包裹起來。
“隱而有形,以血為祭,破。”
元空真人帶著他們兩個進入到藍溪河中,水裡波光流動,泛著粼粼的光。
他看起來全沒有之前在水裡的狼狽,從容淡定的走在水中,“真君,我來給您送祭品了。”
謝寒玉和江潮手腳受限,被捆在一起。
藍溪河水陡然旋轉,卻不見那蛟龍的動靜,隻能感受著水波的淩厲劃傷肌膚,露出血絲。
“真君,您還在嗎?”
元空真人隻得雙手合十,“響遏行雲,千裡傳音,急急如律令。”
水流轉動的愈發厲害,露出一條乾道。
謝寒玉打量著四周,他們被元空真人帶著進入到一個亮如白晝的乾燥空間,周圍是一片白光閃耀,但細細看去,就發現那些白光其實是泛著靈力的白骨。
原來藍溪河裡的白骨遠不止先前的那些。
應沂便團著身子立在中央,“人呢?”
“真君,屬下已經把他們兩個給您帶過來了,用縛仙鎖關著,靈力儘失,真君自可放心,一切都辦妥了。”
“你倒是有心,做的不錯。”
應沂幻作人形,黑金色光澤的外袍在他身上擺動。
他身量極高,五官深邃,壓迫感隨之而來,元空隻得立在角落,謝寒玉和江潮便完完全全的暴露在應沂麵前。
他兩手一揮,那甲殼便隱去,隻餘下一根金色的麻繩將謝寒玉和江潮緊緊的捆在一起。
應沂微微探身,伏在江潮脖頸,鼻子動了動。
“本君隻覺得你的氣味很熟悉,有一股同類的惡心感,但是他肯定沒你這麼窩囊。”
“其實也不一定,畢竟他也活的挺窩囊的,被困在鎖龍井裡七百年,真是我們龍族的恥辱。”
“金龍豈是池中物,像你這樣的整日隱匿在這河水之中,才是更窩囊。”
江潮嗤笑一聲,“我看你這頭上無角,反而身下四足,不知是何等怪物反而在此冒充真龍,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你究竟是何人?”
應沂逼近他,指尖勾起他的下頜,“你身上有他的氣味,卻沒有絲毫的靈力波動,你跟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怎麼知道他是誰,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這個狗屁真君是什麼東西,口口聲聲的他他他,怎麼,你心悅他啊?”
江潮扭臉避開他的觸碰,“惡不惡心,虛情假意,拿著雞毛當令箭。”
謝寒玉聽著他這一番話,沉默了。
原來某人平日裡還是收斂了。
“你倒挺硬氣,與他有幾分相似之處。”應沂開口道,“可惜了。”
“我看你更是可憐,你究竟是嫉妒還是愛慕,瘋瘋癲癲的,整日裡隻知道躲在這一方天地興風作浪,難怪是個四不像,隻怕哪天雷霆降落時,會汙了這乾淨的藍溪河畔。”
“你真是找死!”
“我本來就是去死的啊!難道你又不想殺我了?”
“雖然我確實風姿綽約,一表人才,但我可不喜歡你啊!可不要像話本子那樣你再愛上我不殺我,把我供奉起來相愛相殺的,我可是有尊嚴的,雖然我靈力不強,但是我可是有人罩著的。”
“我士可殺不可辱,是不是,謝仙君,你說過要罩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