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玉歌(四)(1 / 1)

謝寒玉還沒反應過來,隻見江潮已經大快朵頤起來,他用的是自己剛才的調羹,他手指輕輕上挑,江潮手裡的調羹立刻就飛了出來,掉在桌麵對角處。

江潮睜著眼睛,嘴巴微張看著他,手指還停留在半空中,他嘿嘿了兩聲,“這,那個,我不是故意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在乎這些細枝末節嘛。”

“可能江公子喜歡與他人共用調羹,謝某沒這個喜好,還望自重。”

“啊,我自重,好的。”江潮繼續拿起自己的調羹,大口吃起來,三下五去二把第二碗吃了個乾乾淨淨,心裡不禁吐槽。

“我一條龍都不嫌棄他,他還好意思讓我自重,師兄之前好像說過,這叫欲擒故縱,畢竟他都讓我吃他的餛飩了,人總是要害羞矜持一下的,不能得隴望蜀,得寸進尺是吧。”

“大娘,您做著餛飩真好吃。”江潮絕對是個能把一眾女子哄的歡天喜地的實誠人,“跟我師姐做的一般好吃,隻是這麼多幾百年,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仙君,您真是會開玩笑,怎麼就幾百年了呢,可是過糊塗了,倒是老身也才活了幾十年。”

“我可是——”江潮張口就來,又迅速想起了什麼,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極大。

他要說他是條活了幾百年的龍,會不會當場被謝寒玉打死,君子不跟小人鬥,識時務者為俊傑,“失禮了失禮了,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一貫比較喜歡胡言亂語,胡說八道,我還小著呢。”

真憋屈。

江潮委屈的又吃了一口餛飩,眼巴巴的盯著某個人,某個可能對他心懷不軌,有危險的人。

謝寒玉坐在簡陋的木板凳上麵,他今天換了身月牙白的長衫,仍是那抹紅色的間帶,如瑤林玉樹,哪怕被某個妖精搶走餛飩也沒有生氣,端正的坐在那裡。

江潮看著他這幅樣子,生氣但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他隻感覺謝寒玉整個人都透漏著陰陽怪氣。

江潮表示說不過那我就甘拜下風,老老實實的重新拿起自己原本的調羹。

他那身海棠紅的衣衫袖口本就寬大,主打的就是一個飄逸之態,一抬起胳膊,袖子便自然而然的落到肘間,謝寒玉就看到了他腕間那隻鐲子。

那是一隻非常漂亮的鐲子,散發著瑩白如玉的光,謝寒玉隻看了一眼,江潮便立刻遮住了手腕,他這如霜似雪的手腕豈是他能看的?

謝寒玉不明所以的就被某條慣愛無理取鬨的龍給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二位仙君,不瞞您說,我們之前也是請了不少仙門弟子來除妖的,隻是這惡龍著實聰明,功力也深厚,跟那些請來的弟子們打了幾場後,就漸漸的有了防備,也不主動攻擊人了,隻當到了藍溪河正中,船隻就會猛的翻動,不少人就墜落到河中,無人生還,所以,明日二位仙君怕是要小心,不妨便跟著我們幾個,化作村民的模樣,也好瞞過那妖怪。”

“廢話,我堂堂——”江潮聽完老太太的話,整個人直接從木凳上跳了起來,嚇得老婦人滿臉驚喜,“這位仙君可是有奇招?”

“我——”

謝寒玉望了那上躥下跳的人一眼,真真是片刻都不得安生。

“自然是沒有的。畢竟我還年輕嘛,嗬嗬。”江潮尷尬的笑了兩聲,“或許你旁邊這位有什麼想法呢。”

“沒有。”

江潮噎了一下,這人就會給自己添堵。

老婦人見狀心裡不禁嘟囔幾句,但眼前的狀況讓她隻能相信兩個人,“兩位仙君暫且休息一晚,明兒一早我便帶著兩位去藍溪河瞧瞧情況。”

“有勞娘子了。”

“哪裡的話,我姓薑,名葵,這名字還是我那老頭子專門請教書先生給取的,叫我薑婆婆就好,老太婆我一把年紀了,要是能看到這藍溪河恢複往日的寧靜,也算是圓滿了。”

薑葵笑起來,她滿口的牙幾乎掉了個乾淨,花白的頭發用一根削的乾淨的桃木盤起來,整個人很是瘦削,像是一根柳樹枝。

“兩位仙君不要嫌棄,這房子老舊,如今隻剩下兩間能住人,今晚上怕是要委屈兩位住一起了。”薑葵輕輕咳嗽了幾聲,她顫畏著身子,看著院子裡的人,其實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熱鬨的場景了,唇角一直帶著笑意。

“額,”江潮用手肘碰了一下謝寒玉,低聲道,“你說話啊。”

“多謝婆婆,叨擾了。”

謝寒玉頓感肘部的溫熱,燙的灼人,他在懷仙門時,很少會有人與他這麼親近。

玉溪真人素日裡端的是掌門的規矩,那些子的師弟師妹們一貫把他當作洪水猛獸般,原來與人親近是這種感覺。

“我呀,自然是沒問題,既然我們的謝小仙君也沒問題,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嘍。”江潮自然的把手搭在謝寒玉的肩膀,他在心裡暗自數著時間,結果都數到十了,也沒見那人把自己給甩開。

“不對勁呀,”江潮心想,他把臉湊到謝寒玉麵前,“多謝仙君不嫌棄啊。”

謝寒玉的心裡猛得一動,他連忙側開了頭,“離我遠點。”

“這才對嘛。”江潮唯命是從,半推半就的向後退了一公分。

這鴻溝的距離,不是嗎?

謝寒玉盯著這厚臉皮的人看了幾眼,結果那人無動於衷,他有的時候真的很無奈,畢竟他沒見識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謝寒玉隻能先一步進入到房間裡麵,雖然有些老舊,但薑葵仍然把這裡收拾的很乾淨,小巧的四方窗口,正映著院內那棵梨棗樹,剛立了春,細嫩的枝椏剛露了個頭,翹翹的彆在窗沿。

“小郎君,你睡裡麵還是外麵?”

那光禿的枝被他的手觸碰,謝寒玉隻聽見那擾清靜的人把話向他砸了過來。

“要不我睡外麵吧,你起夜不?要是起夜,那我就睡裡麵吧。”

江潮正拉扯著被子的一角,半響兒都沒聽到謝寒玉說話,心裡納悶,不禁又看過去,今天,他眼睛都要黏在某位謝姓小郎君身上了。

“你自己睡。”謝寒玉丟下一句,便坐在木凳上閉上了眼睛,素白的衣衫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冷。

江潮自然不會多勸,隻是那僅剩的一點良知,可能是吃了人家幾口餛飩,也可能是那衣衫著實看著太過飄逸的原因吧。

他坐在床邊猶豫了一會兒,才又走到謝寒玉身邊,“要不你睡床?我師父他們從小就教育我,做妖,額,做,做人,內心要純善,但同時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看在你這人身子單薄,又病弱嬌貴的,這床就讓給你吧。”

他一條龍,在暗無天日的鎖龍井裡待了那麼久,難道還在乎一張床嗎?

江潮違背自己的良心說了這麼久,原以為自己把表麵功夫做足了,而這人肯定又是個愛麵子的,絕對會感激涕零,淚如雨下,恨不得以身相許,然後把床讓給他,說自己坐在那裡一晚就夠了。

屆時他就隻需稍加推讓,然後成功心安理得的搶占床位即可。

江潮心裡想的正美,誰料世事難料,那正經的人,剛才還閉眼打坐的仙君,已經平躺在床上,甚至被子都蓋上來。

江潮:…………

遭大禍了。

誰知道遇上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師父教的那一套早該換了。

“謝某為江公子的大度心生敬佩,隻是還要勞煩把燭火熄了。”

謝寒玉的聲音很平靜,但江潮就是從裡麵聽出來一股挑釁,他咬著牙,“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就不用以身相許了。”

江潮氣的睡不著,端起桌麵上的茶杯大口灌了起來。今晚上這屁股怕是要受苦了,他難得對自己的身體起了那麼一點愧疚之情。

都怪那條勞什子的龍,師父當年都說了,這世間除了他,哪裡還有什麼龍,他倒是要看看是哪個龜孫子敢敗壞自己的名聲。

江潮注視著床上的人,判斷他似乎是睡著了,才輕手輕腳的從窗口化作原型躥了出去。

夜裡的藍溪河風平浪靜,江潮沿著岸邊溜達了一圈,他在這裡感受到一股極其熟悉的味道,隻是這味道他已經幾百年沒聞到了,這裡的靈力泛動讓他想起來一個人。

“不過這地方,當真能采出來玉?”江潮蹲下身,這藍溪河的水早也不如先前清澈,隻是他現在不好暴露身份。

他從鎖龍井裡逃出來,免不了仙門眾人都在找他,隻能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渾水,憂鬱的離開了。

江潮自然是不會在木凳上委屈一夜的,那梨花樹的枝乾看著挺繁茂,他一個翻身跳到上麵,手枕在後麵,一條腿翹起來,另一條腿隨意搭在枝乾上,衣擺散下來,就這樣睡著了。

天色還泛著青,薑葵就已經起來了,她正要去井口打水,便被垂在她額前的一條長腿給嚇得昏了過去。

“啊——”

這一聲打破了晨間的寧靜,謝寒玉本就覺淺,聽到聲音便出來查看,接著就看到了這令他難以言表的一幕。

某個浪蕩子尚睡的正香,薑婆婆眼珠泛白,直直的躺在地上,周圍是一圈掉落的梨花,潔白如雪。

謝寒玉:…………

他把薑葵撫了起來,手間靈力轉動,察覺到對方沒什麼大礙,便把她送到了床上,然後便輪到那個罪魁禍首了。

霜寒出鞘,劍光閃過,下一秒,原本安安穩穩的梨樹開始劇烈搖晃,謝寒玉的指尖向下扣了兩下,某條熟睡的龍立刻從樹上滾了下來。

江潮這才醒了過來,睡眼惺忪的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給其他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你故意的?”江潮盯著謝寒玉手裡的劍,“大早上練劍擾我睡眠,是吧?”

“是你起的太晚。”

“你自己看這天兒,啊,”江潮直接走到他身邊,扯住謝寒玉的一條胳膊,“這,才卵時初!”

他在梨花樹上睡了一晚,此刻腰酸背痛,乾脆直接靠在謝寒玉的身上,把他當作了拐杖,趁某個小郎君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先惡人先告狀。

“我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你造就的,你要負責的。”

“請不要損壞謝某的名聲。”

隻下一秒,還未收回鞘中的霜寒便抵在了江潮的脖頸,他嗤笑了一聲,用手指尖抵在劍上,“彆這麼無情嘛!小郎君,好歹我們也是睡過一張床的關係,雖然沒有抵足而眠,也算是同床共枕過吧。”

謝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