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言想交新朋友嗎(1 / 1)

江棄言對危險一無所覺,先生把手臂伸過來的時候,他聳了聳鼻翼,聞到熟悉的鬆香,想也沒想就抱住。

蒲聽鬆手微微一頓,江棄言柔軟的小身體貼著他,以一個極信任的姿勢抱著他蹭了蹭,嘟嘟囔囔叫他先生。

“先生……先生願意給我取字……”

小臉迷迷糊糊蹭著他的手,“先生叫我諱深……先生真好……”

蒲聽鬆身子有一瞬僵硬,他聽著小孩的夢話,不由自主鬆開了那截脖頸。

理智在回籠,恨意被壓下。

“先生…先生好可憐……”江棄言抱緊手臂,“嗚嗚心疼先生……”

於是另一種難以辨彆的情緒模模糊糊占了上風。

是什麼呢?

看不清。

蒲聽鬆收回手,躺平,感受著他的小棄言像個小動物一樣往他懷裡拱。

好,彆怕,不殺你。

蒲聽鬆把人往懷裡抱,讓他枕著自己的半邊肩膀。

江棄言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覺先生在拍他背,他小聲哼唧了一下。

耳畔朦朦朧朧好像能聽見先生的聲音,極溫柔的,“睡覺也哭啊?”

“那麼喜歡發大水,以後都可以去龍王廟當值了。”

“唔……不去廟裡”,江棄言抱著先生的腰就開始哭,“先生……先生不要丟我嗚哇……”

“睡吧,幾時說過丟你……”

臥室內的安神香一點一點燃燒殆儘。

江棄言醒的時候,蒲聽鬆已經去上早朝了,他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剛翻了個身準備爬起來,就看見床頭站著一個人。

“太子殿下”,那人一手端著碗乳白的湯水,一手拿著書卷,“家主吩咐您喝了這奶後溫兩頁書,等他回來再一起用膳。”

“哦……”醒來沒看見先生,他有一點點失落。

“家主在忙”,那人低著頭,從方才起便一直不曾直視江棄言,仿佛看一眼就會發生什麼不太好的事情,他放下東西,行了一禮,“殿下,奴才這就出去了。”

江棄言看著他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小臉。

我長得很醜嗎?

疑惑在心底升騰,他在怕我,還是在怕先生?

先生那麼溫柔的人,應該不會有人會怕的吧?

江棄言懷著滿腦袋不解喝完了牛奶,看了看剛蒙蒙亮的天色,歎了口氣,下床抱著書出門。

擦過藥果然好多了,才過了一夜就不怎樣疼了。

溫書自然是要去書房的,要不然太不像話,即使先生不在意這些,他也不想沒規沒矩丟先生的臉。

隻這帝師府實在太大,走著走著他就暈暈乎乎不知道走哪裡去了。

是……是往東邊走嗎?昨天過來是西邊,那今天反著走要走東邊吧……

可是……哪裡是東邊啊……

太陽還沒完全出來,江棄言方向感不太好,連東南西北都有點分不清。

走了很久之後,江棄言忽然停下腳步。

“我怎麼走到大門口來了……”江棄言小聲喃喃,“門怎麼還開著,要是先生現在回來,誤以為我要出去怎麼辦……”

快走快走,江棄言在心裡默念,他總覺得如果再待下去,搞不好先生會很生氣。

江棄言背過身,踩著積雪低著頭就要快步離開。

“小公子……”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行行好吧……”

是…是乞丐嗎……

江棄言頓住腳,整個人都僵住了。

怎麼辦怎麼辦,他要出去嗎?

先生昨日說過不許他出門的……

可是隻是出去一小會兒,應該沒事的吧……

“行行好吧小公子,我……我三天沒吃飯了……”

不管了,他出門是有理由的,先生不會不講道理。

餓肚子的滋味兒他可是最清楚了,很難受很難受的。

“那你等一會兒……我去給你拿吃的……”江棄言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沒看到人。

難道是倒在雪地裡了嗎?

江棄言心中一緊,也顧不得彆的了,連忙走出門去,四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找了一會,才看見地上趴著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可能比他要大一點兒的乞兒。

他的戒心瞬間放下,走過去探了探那人鼻息。

還好,還活著,隻是氣若遊絲,應該是餓狠了。

江棄言有些猶豫不決,心中天人交戰。

反正都已經出來了……要不把這乞兒帶回去算了?

這人都要凍僵了……

江棄言抓起那人的一條腿,就準備往府裡拖。

“哎呦我的小祖宗”,門房裡正在交代事情的老管家連忙跑出來,“這可不興往府裡亂帶人,哎呦,要命咯!”

“可是……”江棄言沒有放手,“他要死了……”

“哎呦!老仆也要死了!”老管家攔著門不讓進,“家主回來非得問罪不可!”

“不會的”,江棄言輕輕咬唇,“先生那麼好的人,不會見死不救的……”

可……當真如此嗎?

江棄言腦海中一時是先生溫和的笑容。

一時是那天有人行禮,先生卻視而不見的冷漠。

“不叫他起來嗎?”那時他問。

“你既受為師管束,日後隻把心思放在為師身上便是。”

那時先生的語氣便有些不悅,似乎並不喜歡他多管閒事……

可是人命關天,他並不想讓步。

老管家見狀,隻能無奈幫著他把人抱進去,依著他的意思先藏起來。

那之後的事似乎並不需要他多管了,老管家會好好照顧的。

江棄言腦子亂糟糟的,一直在想先生回來要怎麼說。

先生會不會覺得他自作主張,會不會覺得他很不乖,然後把他丟出去?

江棄言被人領著到了書房,他還在亂七八糟的想,且越想越害怕起來,拿著書的手都在抖。

先生叫他溫書,可他一點都看不進去……

吱呀——

書房的木門被推開,外麵天已大亮,陽光從門口穿過,受到阻礙,在地上投出一片人形影子。

先生回來了!

江棄言坐直身子,整個人都繃得很緊,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乖巧一點。

“小棄言可真厲害,書拿倒了都能看”,一聲輕笑,蒲聽鬆不緊不慢的說,“念我聽聽,看了個什麼?”

拿……拿倒了嗎……

江棄言定了定神,看了看手裡的內容,果然是倒的!

他哆嗦著手把書正過來,癱在小桌麵上,垂著手低著腦袋,輕聲,“先生……”

“總不會是什麼都沒看進去吧?”蒲聽鬆就站在門口,並不進書房。

“牛奶喝了?”

江棄言原本正怕的不行,先生的質問卻忽然變作了帶著關心的詢問,“餓不餓,讓棄言的小肚子等久了,先生跟你道歉。”

“過來吧”,很輕的聲音,卻不容抗拒,“該吃飯了。”

他剛剛走過去,就被抱了起來,一路上他幾次躊躇著想要開口告訴先生自己腳好了,可一直被抱到膳廳了都不敢開口。

他記得的,先生不喜歡被拒絕……

蒲聽鬆麵色如常,投喂小孩的時候,他的眼眸很深邃地凝望著某片葉子上的紋路。

一頓飯吃得心驚膽戰,江棄言連粥是甜的還是鹹的都沒嘗出來。

自從先生把他抱起來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如此反常的沉默,讓他感到很不安。

他輕輕抖著,眼珠顫著緩慢挪動,細長的眼睫都在微抖。

“怎麼這麼怕”,他感到先生的手將他摟緊了一下,“棄言有話要跟為師說嗎?”

是沒看書的事……還是……

隨便往先生家裡藏人的事呢?

“我……”

“想好了再說”,聲音依舊輕柔,“為師告訴過你,不要想著欺騙或者隱瞞。”

蒲聽鬆的氣場很隨和,音調也很溫柔,與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江棄言卻越發戰栗起來,細細密密的畏懼如蜘蛛的細腳,順著他的腳踝鑽進褲管裡,往他身上爬。

蜘蛛爬過的每一寸肌膚,都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揮之不去的恐懼如跗骨之蛆,江棄言輕抿了唇,眼皮一抖,淚就湧了出來。

“對不起……”他小心翼翼把腦袋埋進先生懷裡,“我出門了……”

“嗯”,蒲聽鬆揉揉他發,“走岔了道?”

是啊,一切都是因為他是個犯糊塗的小路癡,迷迷糊糊走錯了路。

先生怎麼連這都知道呢?

“我……”他吸了吸鼻子,“撿了個小乞丐……”

“這樣啊,棄言想交朋友了,是嗎?”

朋友……嗎?

他慌亂地解釋著,“不是的……我隻是看他太可憐了,我隻藏他幾個月,等天氣暖和了,我……”

他說著,便低下了頭。

這又不是他的府邸,他憑什麼未經允許藏個人在這裡……

還說得那麼道貌岸然,那麼理直氣壯,好像要逼迫先生認同他的行為一樣。

江棄言眼裡的淚更加洶湧了,“先生……可以嗎?”

無論如何,那都是一條命啊。

江棄言同情這個乞丐,他在這個可憐的乞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都是沒人要的。

不是嗎?

江棄言揪住蒲聽鬆一點袖子,緊緊攥著,嘴裡卻哆嗦著說,“用我……換他。”

“我…我走……”

如今先生一定厭他了,不是嗎。

“我現在……就走……”

江棄言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的這些話,說話的時候心裡一直好疼,有什麼東西堵在喉管處不讓他說,可他還是哽咽著說完了。

他說要走,可還是把先生的袖子攥得很緊。

“怎麼還答非所問呢”,蒲聽鬆任他攥著,摟著他腰的手也並沒有鬆開的打算。

他剛抬起頭,就被先生的手指彈了一下,“避而不答?嗯?”

不是很痛,先生彈他的時候明顯沒用力。

“為師問你是不是想跟他交朋友。”

那人來路不明,小寵物要是被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帶壞了可怎麼行呢?

蒲聽鬆點了點江棄言的小鼻子,“說啊,為師聽著呢。”

江棄言的目光有些躲閃,蒲聽鬆一眼看穿他在猶豫,心瞬間沉了下來。

“交交朋友挺好的”,蒲聽鬆彎腰給他放到地上,把他板正,麵對著自己,“不過棄言自己要懂得辨認想交的人是否彆有用心。”

“這世道上的壞人很多很多,不讓你隨意出門也是為你安全著想,你畢竟年幼又不諳世事,在府中尚有為師護著,出了府……”

輕笑,瞳孔中似有桃花瀲灩,蒲聽鬆低頭看著江棄言濕漉漉的眼睛,“被人拐了去,為師可上哪尋啊?”

“彆讓為師擔心?”

“嗯……”江棄言點頭,他覺得先生說的有道理,便乖乖聽話,“我以後都不出去了,不會再靠近府門了。”

“好,先生知道你最乖了”,蒲聽鬆輕輕眨了一下眼,沒讓小孩看清眸中情緒,“棄言,你想想,那人哪裡不倒,非要倒在帝師府前,難道不是很蹊蹺嗎?”

“為師不攔你與人交好,他可以住在這裡,但日後你若因他而傷心,可彆又跟為師哭。”

“哭再慘也不濟事”,蒲聽鬆彎身戳他額頭,“自己的選擇,便自己受著,為師可不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