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玉帛(1 / 1)

意識在下沉,再睜眼,已是新世界。

熟悉的活動困難,莫舟子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這具軟綿綿的身體。

嬰兒房溫馨如舊,也許是同類的血還未乾涸,一切都顯得那樣平靜。

借此機會打量房間,玩偶的數量與昨天相比有了驚人的增長,莫舟子這才知道自己還算幸運。

隻是略有行動不便,沒有成為綿軟一塊的兒童磨牙玩具或無法自行直立的撥浪鼓,莫舟子覺得自己可以抽空抽個彩票。

除此之外,也有與陶瓷小鳥一般的易碎物。

或多或少有玩偶明白了怎麼回事,小聲地質問同樣深陷噩夢的“同伴”。

“小熊,原來你在這裡!”最先打破令人不快氛圍的,還是快樂王子。

“…太顯眼了,以及我們關係真的好到這個份上了嗎?”

話雖如此,莫舟子看著身形纖長,連五官都精心縫製的快樂王子還是有些嫉妒。

這家夥行動不受限的同時作為玩偶不怕高墜,莫舟子不由感慨:

“運氣真好啊。”

快樂王子眯眯眼,似乎沒聽見莫舟子的嘀咕,笑嘻嘻仰起頭:

“小熊想去哪裡,我可以幫你哦。”

“不必了,我的刷新點位…還不錯。”莫舟子輕撫爪子上的絨毛,高坐在嬰兒護欄上端詳整個房間。

音樂再次響起,這次是不成調的催眠曲。

很奇異的調子,且聲音飄渺不定,如果出生點位不好,還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莫舟子知道,因為它看到一顆顆小型人類顱骨,鑲嵌在嬰兒房氛圍燈裡,遠處看像燈球,隻有湊近才能看到它們的小嘴巴一開一合得唱著歌。

很可怕的發現,可怕到莫舟子差點滑下去,幸好它的小瓜子抓住護欄旁的彩鈴,這才不至於滑入搖籃。

彩鈴滑溜溜的,好像比前天看到時還要長些。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

畫麵太過衝擊,莫舟子為緩解惡心,暫且將目光移向彆處,一隻龐然大物吸引了它。

一個小豬存錢罐,卻是一個健談的小豬存錢罐,它詢問周身玩偶的名字,一次一次,樂此不疲。

……這是在乾什麼?

沒記錯的話,玩偶數量增多是因為熱心傳播詛咒的人太多了。

這種情況,沒人會輕易暴露自己的名字吧,誰想被報複呢?

果然不出莫舟子所料,玩偶們大多心存芥蒂,不願暴露姓名。

“你的名字呐?”

“我叫古霄哦。”

欸?

莫舟子錯愕地彆過頭去,還能是誰,快樂王子毫不含糊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不是,你有病吧…”莫舟子驚掉下巴。

這傻大個瘋了。

不對!

難道是想表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亮明身份也沒關係?

“那你的名字呐?”小豬存錢罐不依不饒。

猶豫半晌,莫舟子撞上快樂王子玩味的眼神,所以說為什麼它的臉部動作這麼靈活…

難道這樣子是做給我看的?

一旦有了猜想,奇怪的好勝心就無法停止。

“嗯…莫舟子。”小熊不語,隻是默默較勁。

你以為就你環瑾握瑜?我將質本潔來還潔去!

……

不對,我這算不算上鉤了…

沒時間管那麼多了,畢竟爬爬墊上的小豬存錢罐正儘力露出訝異的表情。

呲牙咧嘴的,還吐出好幾枚硬幣。

……夠了,真的夠了,怎麼還甩子兒了,我的名字就這麼值得奇怪嗎。

難道它現實裡認識我?

“好遺憾。”小豬存錢罐斂了興奮勁,聲音低的可怕,已經有點分辨不出性彆了。

莫舟子疑惑起來,難道是熟悉的同學?

“欸,我們認識嗎?”

小豬存錢罐卻轉身就跑,吭哧吭哧的樣子讓人淚目。

莫舟子本欲追上問個明白,低頭看了看吱吱作響的熊爪,還是作罷。

“沒關係嗎,莫同學?”快樂王子點了點小熊腦袋,吱吱的聲音更大了。

小熊鬱悶了,揮爪拍開興風作亂的手,順勢指了指天花板。

“那個,怎麼回事?”

說得簡練,快樂王子卻頭也不抬,好像根本無需確定莫舟子說得究竟是什麼。

“老資曆黑心棉都覺得,要用顱骨填滿每一個孔洞,夢境才會結束。”快樂王子意有所指。

“可我卻覺得,那骨頭發出的動靜越來越邪門了…”莫舟子不寒而栗。

“還是關心眼下吧,莫同學坦誠相對,有些人卻不這麼想哦,這樣也沒關係嗎?”

快樂王子笑笑,蹲下身與小熊平視。

“你不也一樣嗎?何苦來問我。”

莫舟子淡淡避開對方視線。

太熱烈了…

一瞬恍神,莫舟子不善交際,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錯了,原本也不是緩解氣氛的時候。

說時遲那時快,軟噠噠垂落的五色彩鈴如同有了生命,緊緊纏住莫舟子的頸項。

完全不做準備的莫舟子被嚇了一跳,滑溜溜的冰涼帶子,一個個塑料裝飾刺得它皮肉生疼。

分明是軟綿綿的毛絨構成的身體,痛感卻如此真實。

更糟糕的是,彩鈴還在向上用力,氣管被壓迫的感覺讓它窒息。

分明是小熊玩偶,輕飄飄的身體像承載了現實身軀的全部重量,撕扯感格外驚悚,帶著死亡的氣息。

彩鈴還在絞緊,恍惚間它好像看到其他玩偶在向這邊聚攏。

求救的話到嘴邊隻剩嗚咽,極端情況下的踢打慢慢變成輕微的剮蹭。

她看到了,看到無數雙眼睛,它們淡然依舊,如同圍觀陶瓷小鳥一般圍觀自己。

冷漠的,僥幸的,竊喜的…

已經放棄呼救了,爪子慢慢垂下,吱吱吱的響聲分明是氣管即將斷裂的嘶鳴,卻顯得如此滑稽。

輪到我了嗎

撕拉一聲,喉頭突然一鬆,回血帶來的溫熱感讓它以為自己已經升上天堂。

“吱吱吱吱…”

劇烈的咳嗽,傳出來卻是玩偶滑稽的按壓音。

一句話也說不出,連視野通紅模糊得厲害,但有一點它心知肚明。

自己得救了。

斷裂的彩鈴發出滋滋滋的聲響,如同蛇一般瘋狂滾動,喀啦喀啦的鈴鐺刺耳異常。不過這一次不是衝著小熊,它似乎隻想逃跑。

“想去哪裡呢,嗯…”

快樂王子不費吹灰之力捏起了已經被撕成兩半的彩鈴,略微施力。

“還是不要這樣比較好吧,我會比較為難,嘻嘻嘻。”

布帛撕裂的聲音。

沒有聲音了,但莫舟子什麼話也說不出,這下自己徹底欠了人家人情。

“很疼嗎,莫同學,還可以說話嗎?”

這聲音嚴肅異常,也要比往日聽著順耳多了。

終於回過神來,雙爪慢慢鬆開頸項。

“不大好…”

聲音嘶啞至極,被迫癱軟在搖籃裡的感覺並不妙,莫舟子不敢牽動頸項,隻好將希望寄托於古霄:

“你這、這個角度看…怎麼樣?”

“唔…有些跳線了,還有些滲棉花。”古霄歪頭,一本正經地說出更加恐怖的話:

“如果那時候沒能反應過來的話,彩鈴同學把莫同學卷到我也夠不到的位置,那就…”

“多謝…是我欠你的。”

莫舟子已經有些哽咽了,明明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卻不爭氣流下:嗯,是一堆堆沒用的線頭。

快樂王子十分通人性的背過身,小熊也就順勢吱吱吱地哭出聲來。

場麵一度和諧,莫舟子嗓子疼得要命,啜泣幾聲就不敢再哭,它憐惜地摸一摸已經跳線的脖子,依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夢境受的傷…”

快樂王子貼心撿話,好像早料到莫舟子想說什麼:

“嗯,夢境受的傷會傳回現實。”

莫舟子不出聲了,她已經做好明天請假的準備,隻是媽媽那邊又該怎麼蒙混過關呢?

淚腺太過發達,小熊又吱出一堆廢線頭,她強迫自己恢複冷靜。

借著低頭這個姿勢,她看清了搖籃之下玩偶的全部動向,剛剛如同禿鷲一般聚攏起來的玩偶稀稀落落散開,好像剛才這裡發生的是一場中止的表演秀。

捫心自問,她從未想過害誰,根本無法想象與自己毫不熟悉的人會對自己的死亡懷揣莫名其妙的期待。

隻有彆人死,自己才能活?

哪有這種道理。

脖子處的抽疼突然襲來,身體驟然輕鬆,眼前發黑。

再次睜眼,已經回到現實,下意識起身,卻因脖子處的銳痛動作一滯。

莫舟子沉回床鋪,憑著感覺摸到手機請假,導員的回複格外迅速

終於可以休息,莫舟子用手掌撐起身體,緩慢起身來到鏡子前。

鏡中的自己可以用猙獰來形容,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爆發的痘痘,以及已經發青滲血的脖子。

隻要稍稍說話就會牽動嗓子,莫舟子左右為難,連房門也不敢出。

做了簡單處理,莫舟子喝下一口水,腥味滿溢喉間,嗆得她惡心。

為轉移注意力拿起手機,卻收到宋沛崢的消息。

我昨天,做夢夢到你了!

莫舟子虛脫得厲害,沉默回複:

夢到我什麼了?

對麵回複很快:

夢到你差點被殺死…嗚嗚嗚,那個彩帶好像會動一樣,我嚇醒了,你沒關係吧?

為什麼她也夢到了?難道有誰和她講述了自己的噩夢嗎?

莫舟子舉棋不定,試探性回複:崢醬是不是最近一直夢到,自己變成了玩偶啊。

顯示正在輸入中:神了啊,你怎麼知道?

莫舟子不知該從何說起了,隻好慢慢回複:你什麼時候開始做這種夢的,有沒有人也跟你說過這種夢?

對麵不回複了,莫舟子退出界麵,看到快樂王子一連串消息。

到底蒙受了人家的恩情,就這麼把他晾在那邊怕是不大好。

映入眼簾的是一大串詢問,想不到這家夥線上這麼健談,完全不像線下那樣飄忽不定,像風箏。

“我幾乎毀容了,剛剛還知道朋友也被卷進來了,生活很失敗啊。”

想了想,莫舟子覺得這段文字全是傾訴沒有感謝實在失禮,又補上一段以表謝意:

“ 多謝你,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會報答你的。”

這下對麵又不回話了,莫舟子真覺得和他聊天隨時在坐蹺蹺板。

剛放下手機準備冷靜一下,電話就打了進來。

“喂?”

“小舟啊,今天學校上午有課嗎?”

“嗯…沒有。”

是媽媽的來電,而自己說了謊話。

“那就好…我上班路上啊,路過了你們學校,發生了一起很慘的車禍啊,聽說那孩子是文學院的。”

媽媽說到最後,似乎也詞窮了,聲音聽上去驚魂未定。

“小舟,你出入一定要注意啊…”

“我知道了媽媽,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