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麵(1 / 1)

不留行 平原地 4207 字 2個月前

和岑祈商的再次見麵比趙捷預料之中快得多,她有點好奇這兩個人到底是誰遂了誰的願,不過眼下沒時間深究,因為她接待完就可以下班了,老板特許。

一想到提前下班,趙助公式化的笑中難免幾分真情實感,“請您稍等一會兒,宗總還在處理工作。”

“是我唐突,麻煩趙小姐了,真不好意思。”

趙捷回以禮貌微笑,她將岑祈商引至休息區,隨後迅速消失在走廊儘頭。

岑祈商繞開沙發來到窗邊,玻璃幕牆外,華燈初上的柏山市一覽無餘。一望無垠的平原,矗立其間的高樓,消失在地平線的連綿山脈,她還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柏山市。

“抱歉,讓你久等了。”皮鞋與地毯接觸的沉悶聲響傳來。

二人來到樓下咖啡廳,靠窗落座,服務生過來遞上菜單,岑祈商要了杯汽水,而對麵的男人要了一杯冰美式。

“我晚上還要工作,習慣了。”

男人十分自然地開口解釋,熟絡得好像他們並非第一次這般麵對麵。

岑祈商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麵的人,又想起那天在樓上恍惚中看見的人影,身姿挺拔,寬肩窄腰......她目光從包裹嚴實的領口上移、上移,劃過利落流暢的輪廓,然後是薄削的唇、高挺的鼻,最後撞進男人戲謔的眼神裡。

岑祈商有點被當場抓包的窘迫,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不禮貌?

很快對麵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打消了她的全部疑慮,“還沒正式介紹過自己。你好,我是宗知遠。”

“你好,我叫岑祈商,祈禱的祈,商就是心宿之一的那個商。”她怕自己沒講清楚,於是伸出手指在空中描摹了一遍“商”字。

收回手,岑祈商將目光重新落到宗知遠的臉上,她敏銳地察覺到,麵前男人的神色中流露出幾分訝然。

氣氛驟然古怪了起來。

“是‘人生不想見,動如參與商’的‘商’?”

“是的。”岑祈商微笑著輕輕點頭。

“可能有些不太禮貌,但是......岑小姐你方便告訴我,為什麼用這樣的......”岑祈商看見他微微蹙眉,大概是在尋找合適的語句來表達疑惑。

“宗總是想問,我為什麼不直接用‘商場的商’或者‘經商的商’這種更容易使人理解的表達方式嗎?”岑祈商自然地幫他接過話。

同時,她也敏銳地意識到,宗知遠的確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而且富有涵養,她在心裡補充道。

“‘商’本義是賞賜,後來引申為天上的商星,祈商,說明我是向上天祈求得來的孩子,我很喜歡這個解釋。”女孩子說到這裡罕見地露出嬌俏的神色,她輕輕扯開嘴角笑了,故作悄聲:“還有吧,其實我覺得......直接說‘商場的商’顯得好普通。”

“你的父母很愛你。”這是宗知遠下的結論,但他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沉。

“那當然!不過——”岑祈商拉長音調,語氣轉而有些落寞,手上開始不自覺攪弄起汽水,“現在就剩我媽和我住在一塊兒了。”

一般這個時候,傾聽者都會用憐愛的眼神望著她,然後出聲安慰——一個美麗可愛、勤奮上進的姑娘,堅強的軀殼裡摻雜了一些悲慘的經曆,當她向你委婉訴說著她的不幸時,不會有人情願冷眼旁觀的。

不過現在,對麵的男人保持緘默。

岑祈商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端起汽水抿了一口,低頭時,垂下的纖長睫毛正好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緒。

“言歸正傳宗總,這麼晚來打擾您,其實我是想來問問關於康寧藥業總公司員工失蹤的事情。”

“抱歉岑小姐,客觀來說,我對於工作的關注度比對於員工的關注度高得多,所以對於失蹤員工的具體情況,我確實不太了解。況且,警察同誌們已經來過公司了,我相信你掌握的情況應該比我詳細得多。”

對於宗知遠的前半句,岑祈商的評價是冷血的資本家,但後麵幾句他確實說得沒錯,在康寧藥業總公司出現第二起員工失蹤案後,秦礪鋒就親自帶隊去了總部大樓一趟,當然了,她也跟著,不過她當時主要在模擬失蹤員工的下班路線和調查人際關係、與員工談話,至於對接公司領導,那都是秦大隊長的活兒。

“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擾宗總了。”見宗知遠態度模糊,岑祈商心知多說無益,於是準備起身離開。

宗知遠卻叫住了她:“等等,岑小姐,等等......我想趙助理已經轉達過我的意思了,你願意聯係我,我很高興,但我希望,岑小姐不要以警察的身份來麵對我,好嗎?”

咖啡廳的曖昧燈光下,宗知遠抬起頭來看她,眼眸狹長,喉結滾動。

岑祈商不動聲色又坐了回去。

“實話實說,我對岑小姐很有好感。你們秦隊長帶人來總公司那天,我見過你,今天在建業花園小區,我又看見你了。”宗知遠低醇的聲音不急不緩地淌出,氣氛乍然回暖,“對我來說,岑小姐工作時......非常有魅力。”

宗知遠從讓趙捷遞名片開始,就毫不掩飾對於岑祈商的好感,這些她當然知道。岑祈商眼神微閃。

落在宗知遠眼裡,就變成了他輕浮的證據,他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於是二人一時陷入沉默。

岑祈商盯著杯壁上的氣泡,略顯尷尬的獨白結束,她正在思索如何收場。

說巧不巧,恰好一陣舒緩的鈴聲響起,岑祈商拿起一旁屏幕亮起的手機,對宗知遠比了比口型:“我媽媽”。

她接通電話:“喂媽媽,嗯嗯我馬上回去了,你先吃你先吃,千萬彆等我......”

宗知遠看對麵的小女孩——對他來說,確實算小女孩,捧著手機對電話那頭的人撒嬌,露出的神態與和他交談、工作時都不一樣,她和同事說笑的神情他也見過,都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放鬆。大拇指摩挲著咖啡杯,心下暗自思忖。

看著她結束通話,宗知遠恰到好處地開口:“我送岑小姐回去吧。”

岑祈商沒有拒絕。

坐在後座上,岑祈商沒有刻意與宗知遠拉開距離,此刻兩人間隻隔了半臂距離。密閉空間裡,她聞到了男人身上成熟內斂的木質調香水味。

岑祈商住得不算偏,附近甚至還算比較繁華,隻不過小區稍微老舊一點,加上晚上車流少了,車子開了約莫十分鐘,就到了小區門口。

“那我就先回家了啦,今天謝謝宗先生。拜拜。”岑祈商道過彆,轉身走進樓棟。

宗知遠站在車旁,看著聲控燈一層一層亮到五樓,然後熄滅,這才上車離開。

回公司的路上,宗知遠給趙捷撥去電話。

“幫我查一下她的身份信息,”宗知遠換上了工作時的冷冽聲線,“明天下班之前我要見到。”

宗知遠閉上眼,喉間溢出一聲喟歎。

這邊,岑祈商上到五樓,剛踏上門口腳墊,門上貓眼中便有亮光一閃而過。一定是媽又站在門口等她回來。

果不其然,防盜門下一秒就“吱呀”一聲開了。

“媽,你怎麼又在門口等我呀?不都說了不用等我嘛......”岑祈商進屋脫鞋,一邊說話,一邊看向餐桌,餐桌上罩著菜罩子,“媽你吃了嗎?”

麵前的女人嗬嗬地笑:“吃了吃了,這都是給你留的,我剛剛又熱了一遍,你快趁熱吃。”邊說拉著岑祈商到餐桌旁坐下,自己也拖過把椅子坐下了。

“商商,剛剛送你回來的是誰啊?”她站在窗戶邊都看見了,那男的,看著商商上樓了才走的。

“媽,就是一個朋友,順路送我回來。”

“我看著人挺好的。”

“你連臉都沒看見你都覺得好呀?”

“我們商商啥時候肯讓人送回家過,他能送你回來,那不還得是經過你同意。”

岑祈商咬著筷子,不語。

楊惠英又嗬嗬地笑,笑起來眼角皺紋全擠在一塊兒,岑祈商看著,心裡頗不是滋味。

岑祈商放了碗筷,撲在楊惠英懷裡撒嬌:“媽,等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一定第一個帶給你看。”

“嘿嘿媽不瞎操心,你從小就有主意,是你認定的人就行,媽不瞎操心。”

楊惠英輕拍女兒後背,起身踱步到客廳,“好了媽看電視了,你趕緊吃飯吧,洗個澡了就早點睡。”

岑祈商吃完飯,把碗筷都收拾了,又休息一會兒,等到消食了才去洗澡,包著濕漉漉的長發出來時,看見楊惠英又在廚房裡忙活。

“媽?”岑祈商擦著滴水的頭發,輕聲呼喚。

聽見女兒叫她,楊惠英緩慢從廚房裡挪出來。

“噢對了商商,我剛突然想起來了,你上次不是說同事經常中暑嗎,我就煮了鍋綠豆湯,今晚上放冰箱裡,明天早上我給你用保溫桶裝起來,你走的時候記得帶去分給大家喝了。你剛進警局不久,要多交朋友,跟同事要好好相處......”

聽著楊惠英的絮絮叨叨,岑祈商鼻腔一陣發酸,但是當母親的太了解女兒,她有情緒的時候總逃不過楊惠英的眼睛,她不願意當著媽媽的麵掉眼淚,於是迅速從背後環抱住楊惠英,把臉貼在她背上。

真瘦啊,空蕩蕩的衣服下麵就包著一副骨頭,硌得臉都疼了。

楊惠英拿手杵了杵她:“......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沉默半晌,身後傳來一聲悶悶的“知道了”。

吹完頭發十一點過,岑祈商躺在床上,微濕的發尾搭在枕邊,泅出深深淺淺的水痕。

媽的腿這兩年情況越來越糟糕了,她背著楊惠英去谘詢過,手術能矯正。上學的時候打工、拿獎學金,也攢了些錢,現在有穩定工作了,大不了再貸點款,隻要貸一點點......

一件件事壓在心間,岑祈商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更甩不開。

指針滴答滴答又轉一圈,寂寥黑夜中回蕩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