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裡，朱莉每天清晨都會到沙發前去查看男人醒沒醒。他始終在沉睡，略帶彎曲的金色卷發有一綹垂在額前，長長的睫毛依然低垂著，臉頰在窗外的陽光下白的發光。

她甚至有種錯覺，好像他會長長久久地睡下去——這算什麼，性轉版的睡美人麼？

“他是睡著了，又不是死了，”莉思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夾雜著一片嘈雜的機械運作聲，估計是又跑到工廠去了，“一直昏迷不醒是挺少見的，不過也沒準是他在按自己的節奏初始化。再觀察兩天吧，要是還不醒再聯係我......”

“我已經等他五天了，”朱莉歎氣。

她抬眼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時間已經快要9：00。牆角的紅外投影器在朱莉靠近時開始自動播報晨間新聞，機器主持人溫柔而有磁性的聲音開始響起：

“今日氣溫16-25攝氏度，天氣晴朗...”

“世貿組織預測今年經濟將全麵複蘇...”

“市民請注意，近日M國司法部總警監宣布將開啟全麵追查，若有身份並不明晰的仿生人請及時上報...任何消息請及時聯絡M國中央情報局，提供重大線索者將獲得獎金......”

啪。

朱莉在空中打了個響指，投影器立馬黑幕關機。吵死了，她想著，一邊開始稀裡嘩啦地衝咖啡——本來早起上班就已經夠讓人心煩，耳朵還要聽人念經。

朱莉在一家設計公司工作。因為工作性質，她的作息極其不固定——有的時候沒有大客戶訂單，工作就還算清閒，可以維持在朝九晚五；但一旦碰上大甲方，那熬夜到天明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而今天上一個大單子剛剛圓滿結束，朱莉和她的同事們終於可以鬆口氣。

“一會兒下班去酒吧玩兒？”瑞貝卡頂著一頭漂亮的銀色頭發和紅唇，對著朱莉吹個輕佻的口哨，“我聽說那裡新來的酒保身材好極了。”

“今天不了，”朱莉笑著搖了搖頭，“剛忙完一個大活，我隻想回家睡覺。”

“不行！”同事們根本不吃朱莉這一套。她托詞不過，被一堆做了長款美甲的尖尖指頭掐著胳膊拽到酒吧——朱莉覺得自己好像那個最新品種的貓爬架。

威士忌兌龍舌蘭，尖叫的女人，興奮的男人，煙草味，昏暗角落裡根本看不清的酒保的臉，在人群中自如穿梭的機器服務員，眩暈刺眼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嘔——”朱莉喝得不省人事，在酒吧馬桶旁邊兩眼一閉差點暈倒。

“瑞貝卡，”她咳嗽幾聲，感覺嗓子都要被酒精燒啞了，“幫我叫個自動駕駛出租送我回去。”

朱莉感覺自己一低頭就能吐出來。

瑞貝卡勉強地幫她維持著平衡。朱莉跌跌撞撞地摁下電梯按鈕，再左搖右晃地穿過走廊——她第一次覺得這狗屎走廊那麼長，要走那麼遠。然後她用身體的重量壓上指紋鎖——因為太醉她好幾次都伸錯了手指，直接觸發了防偷竊係統。

“滴滴”

“係統已強製鎖定，請等待120秒後重試。”

爹的。

朱莉靠在門上，奄奄一息地罵了一句。

瑞貝卡靠在門框上，笑著罵她：“你連哪個指頭都伸不明白？”

“囉嗦。”

兩分鐘以後，朱莉又伸出了眼中都已經重影的手指。“看好了，”她朝瑞貝卡晃晃食指——“滴滴”

“識彆失敗。”

朱莉氣得笑了一聲。

瑞貝卡哈哈大笑，然後輕輕摸了摸朱莉的頭發：“彆著急，我下樓去找門衛拿鑰匙。你先在這等著我——”

門卻突然開了。

瑞貝卡目瞪口呆地看著開門的男人——

Wow。

那男人有一頭美麗的金發，卻不顯得浮誇。金色的發絲在樓道的感應燈下泛出明亮的光澤，像陽光照在水麵的波光，亦或是滿樹的“瞻波伽”。他的劉海有些亂，像是睡了很久剛剛掙紮著爬起來。男人的半張臉在燈光的陰影下，微微蹙著眉，有一種特彆的風度。

他的劉海下是一雙碧藍的眼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看向她懷裡的朱莉。

朱莉這時清醒了一點，還來不及瑞貝卡繼續細細觀察男人，朱莉就把男人推到一邊，然後自己進去把門關上了。

朱莉迷迷糊糊地走進屋子，把自己甩到沙發上，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

那仿生人呢？

話說，剛剛在玄關那裡好像有個什麼東西——但是她剛剛彎著腰開門沒看清。

她緩緩轉過頭——

屋子中央站了一個男人，有一頭漂亮的金發。

朱莉的心臟開始狂跳，連酒都醒了半分。

男人有一雙令人沉醉的藍色的眼睛，碧藍到接近清澈，像晴空萬裡下平靜的海麵。

朱莉無法移開眼。她久違的想起小時候，曾看過的一個叫泰坦尼克號的電影——這個半夜站在她家客廳的男人給她的視覺震撼，甚至超過了男主角在船上背後火樹銀花的那一瞬間。

“原來你的眼睛是藍色的啊。”她喃喃說。是的，那樣好看的金發就應該配藍色的眼睛，她早該想到的。然後她朝男人勾了勾手。

男人好像遲疑了一瞬，但很快乖乖地走過來。朱莉卻覺得有點不爽——即使喝醉了，她的潛意識卻在告訴她男人正在仔細觀察自己，這種想法讓她很不舒服。

“你設定好的程序有沒有教過你現在應該怎麼做？”朱莉慢慢靠過去，仰著臉看向男人。她忽然湧起一股惡趣味，輕輕地對著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氣，留心觀察著他的反應——他的皮膚會不會像人類一樣起雞皮疙瘩呢？答案是沒有，朱莉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男人愣住了，茫然地站在她麵前。

朱莉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任何反應，於是輕輕皺起眉。

“死機了？”她在男人臉前揮了揮手。男人的藍色瞳孔追著她的指尖。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衝動第一次戰勝了理智。朱莉隻是覺得這一切都太無聊了，她想要更大的刺激。於是她拉過男人的衣領，迫使他低下頭來。

危險。

在她碰到男人脖子的瞬間，那雙美麗的藍色瞳孔倏地變得深不見底——那樣大而黑的眼睛，像冰冷的無機玻璃，讓人不寒而栗。朱莉感覺自己好像徘徊在馬裡亞納海溝，冰冷、窒息、絕望。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動作順著一開始的慣性，直到吻上他的那一刻才回過神。因為帶著心驚，朱莉忘了閉上眼睛。而男人的眼睛竟然也沒有閉上——而且他的嘴唇很涼，舌頭也僵硬。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親了一會，朱莉便再也堅持不下去。她退後了半步，拚命平複剛剛心裡的驚濤駭浪，扯出一個笑看著他：“老天，你的吻技好爛。”

男人呆住了。他後知後覺般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開始盯著她的嘴唇。

朱莉慢慢挪到沙發上坐下。

男人的身影隱沒在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落地窗外大廈的天幕屏開始輪播廣告，男人的臉便因為那光線的五光十色而忽明忽暗。

朱莉攥緊手——指尖碰到掌心，她才發現原來她的手指變得那麼涼。她看到男人在她視野裡動了動，然後穩穩地走過來。她竭儘全力讓自己維持原先的姿勢不動。

男人在她身邊坐下來，連帶著朱莉身下的坐墊也微微陷下去一點。朱莉緩緩轉過頭，謝天謝地，他的眼睛還是藍色。

男人望了朱莉一會，然後慢慢地靠過來。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臉，朱莉覺得自已小腿要抽筋了。

然後男人小心翼翼地親了親她。

朱莉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男人拉開一點點距離，望了望朱莉的眼睛，然後伸出手指輕輕摸了一下她的嘴唇。

朱莉終於回過神來。

看來莉思安一直大肆吹噓的他們公司的戀愛仿生人也不怎麼樣，她有點無可奈何地想。難道這是什麼比較火的新人設，專門要人教的類型？

她動了動，右手忽然壓上一個堅硬冰冷的方塊物，好像是什麼東西的按鈕。朱莉吃痛地抬起手，房間裡突然開始響起Bruno Mars的《Leave The Door Open》：

"What you doin’(What you doin’)

Where you at(Where you at)

Oh you got plans(You got plans)

Don’t say that(Shut your trap)

......."

劫後餘生一般，朱莉的心情平靜下來。她的腳情不自禁地開始打起拍子，剛剛發生的那一點不愉快好像是上個世紀發生似的。她一下子又變得興致勃勃——可見過量飲酒不僅傷身，還能使人神經大條。

“你會跳舞麼？”她從沙發上跳起來。

男人點了點頭。老天保佑，朱莉想，這個還要她教的話直接去睡覺好了。

朱莉甩掉高跟鞋和絲襪，站起來握住男人的手——他的手很涼。

“你都是仿生人了，體溫能不能調高點？”她火速收回手，“好冰。”

男人低低應了一聲。朱莉開始轉圈，從探戈跳到倫巴跳到恰恰，全是她自創的舞步，男人竭儘全力地拽著她防止她摔倒。等她做完最後一個270度的大後仰動作，男人忽然把她攔腰舉起來。

朱莉光著的腳輕輕踩上了男人同樣赤裸的腳背——他的腳裸骨骼分明，而且出乎意料地溫暖。

下一首歌的節奏很慢，歌手略帶沙啞的質感聲音隨著旋律輕輕哼著，一圈一圈地在房間裡漾開。男人帶著朱莉慢慢地跳起來，前，後，前，後。

我跳得有那麼爛嗎？仿生人就是缺乏想象力，朱莉悶悶地想。

慢慢地她感覺自己被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包圍，那是她睡衣上留下的洗衣粉的熟悉味道。朱莉在此刻終於感到放鬆，安心地低下腦袋。她忘了喊停，男人抱著她在客廳裡繞了一圈又一圈。

在不知道轉了第幾圈之後，朱莉已經困意襲來開始打瞌睡，恍恍惚惚間聽見男人關音響的聲音，然後把她放下來走向臥室。

朱莉被放到床上，此時她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