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為您獻上一束花。”
湯婆婆專心致誌地修理花枝,一抬頭便見到嬌豔欲滴的花束和人比花嬌的笑臉。
擇慧歪著腦袋從花束中竄出來,笑語盈盈。“祝阿婆長命百歲,笑口常開。”
“又不是逢年過節的,送什麼花啊?況且你這祝福屬實讓我肉痛啊。”湯婆婆笑容滿麵,語氣譴責中帶著幾分甜蜜的無奈。“敗家丫頭,知道這花能換多少銅幣嗎?
“千金難買你高興。”擇慧靠在桌子上捧臉,分外誠摯地湊著瞧湯婆婆。“再名貴的花,在我心底,也不如阿婆的笑顏值錢。”
“蜂蜜舌頭砂糖口,早晚被你唬過去。”湯婆婆笑得很是開懷。
擇慧眨了眨眼睛,繼續說著剛才打好的腹稿。“今晚我去燈會玩,留阿婆你一個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湯婆婆不甚在意地開著玩笑。“還能有城邦強盜闖進我們六城不成?”
城邦強盜是獨立於十六城之外的法外狂徒,世代被終身剝奪終端權限,不能與十六城通商通婚通信,同時也不受任何星際和城邦管轄。他們燒殺搶掠,無論男女老少,還是老幼婦女,在他們的手下都無一生還,簡直臭名昭著。
多次輪回下來,擇慧深知在點燈大會的今天,湯婆婆堪比死神附體。雖然說城邦強盜強闖進六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放在湯婆婆身上……仔細想想居然也不是不可能……
擇慧跳過這堪比地獄笑話的話題,眨眨眼接著說自己的計劃。
“所以我在剛才聯係了夏石九叔叔,他說他有空來我們家做客。”
“誰!”湯婆婆嗓門提高了三個度,她大驚失色。“那個酒鬼?小寶你要讓那個酒鬼進我們家門!”
擇慧無奈地笑。“阿婆你未免太誇張了……”
湯婆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麼想著聯係他的啊?我簡直要瘋掉。親愛的,你知道為什麼他明明就住咱們家對門,我卻從來都沒對他有過好臉色嗎?就是因為我和他這種貨色合不來啊。像他這種隻知道破銅爛鐵……”
叮鈴鈴——
花店門被人顫顫巍巍地推開。
灰發藍眸的一米八高個男人提著一打包裝精美的酒,一瘸一拐地走進來,結結巴巴地說著話。
“不是破銅爛鐵,我那些,明明是,整個星際,最偉大的,發明。”
“你耳朵倒是靈敏。”湯婆婆死死盯著他手中提著的酒。“你該不會是打算在我的店裡喝得爛醉如泥吧?”
“給你做菜,橘王蜂,用酒做。”
男人一字一頓地解釋道,又朝擇慧笑了笑。“你教的,新學的,菜譜,好吃。”
“是石九叔叔你人又聰明,一點就通。”擇慧微笑回應,還不忘朝他比了大拇指。
然後轉向湯婆婆撒嬌。“石九叔叔知道您喜歡吃橘王蜂,特意學了新菜式來向阿婆你請教呢,阿婆開心點嘛,彆生氣。”
“開心,過節,我們都開心。”夏石九小心翼翼地觀察湯婆婆的表情。
而湯婆婆正好對上他望過來的希冀的眼神,她立馬冷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節日,我一個人,隻能喝酒。”夏石九再次認真地解釋。“但我們,在一塊,就熱鬨,我不喝。”
“誰和你這種老男人一起啊,我家小寶可是約了人一起去逛點燈大會的,可不陪你這酒鬼!”
湯婆婆依舊對他不買賬,冷言冷語。“小寶你該出門了,彆讓人久等。至於你這家夥,既然上趕著當廚子,也行,進門右手邊右轉是廚房。”
雖然嘴巴上不說,但實際上已經接受了這個安排呢。
擇慧原本還想著打圓場,緩解氣氛,但現在看來完全用不上。
阿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實際上她和石九叔叔的關係比我想象得還要好一些。
擇慧“乖巧”地聽從安排,默默地出門去“赴約”。
而擇慧並不知道,在她漸漸走遠後,花店裡的夏石九沒有遵從安排地直接右轉進廚房,而是直接把拎著的那一打酒放在桌上,擰開了其中一瓶的酒蓋。
“怎麼,現在就犯酒癮了?”
酒氣撲鼻,湯婆婆直皺眉,厭惡的表情半點不做假。“這麼些年我還以為你悔過了,現在看來和年輕時真是沒兩樣,都麵目可憎得很!”
“我以前,確實,不對……”夏石九略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然後期望地看著她。“我隻是,和學姐你獨處,有些緊張……”
*
已至黃昏,可風猶未止息。
千波萬浪,濤水拍岸,濕潤鹹澀的海風吹亂擇慧的烏發。
她水藍色的眼眸是風暴中的安詳,醞釀著漆黑的怒濤。
“湊海這麼近,遇上吃人海怪上岸來,我可不會救你。”
穿著燕尾服的少年插著兜,胸前九頭狼徽章折射著光彩。他眯著眼睛看了眼擇慧,又轉向麵前波濤四伏的海麵。
“為什麼約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事先聲明,你要是真想死,我可不攔著你。”
“因為,我挺好奇海怪長相的?”
擇慧眉眼彎彎,用著玩笑的語氣回答。
同枝澈插著兜,分外不屑。“本少時間寶貴,你要是沒彆的話說,我可就走了。”
擇慧踩著鬆軟的沙地,姿態從容地對上他的眼睛。
“你是什麼時候清醒的?”
這次從花房裡醒來,她用終端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把對門的夏石九約上門;第二件事是推掉阿澤娜娜的邀約;而第三件事便是給同枝澈發去通信——“大溪地,觀海,敬候。”
同枝澈沉默了一瞬,朝其抬了抬下巴,眼睛微眯,用傲慢的語氣開口道。
“現實與幻想的差距過於懸殊,要換作普通人可能會懷疑自己得了精神疾病,但可惜本少平生對自己最是自信。我早就清楚地認識,其實癲狂的是這個世界。”
麵對小少爺模棱兩可的文藝說法,擇慧歎了口氣,像是下定決心。
“我數123,你和我同時發動異能,我會讓你看見'真相'。”
“真相?”同枝澈抱胸,表示不信。“就你?你能知道什麼。”
麵對同枝澈的拒絕,擇慧也不惱,像是突發奇想,又像是循循善誘。“次次輪回裡你都來找我茬,是自願的嗎?”
“誰樂意見你哭哭啼啼的樣子。”同枝澈近乎咬牙切齒。
“當然是被迫的,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你太陰魂不散,無論我走到哪裡都能撞見你,避也避不開。
“想繞開你,不和你說話,但身體倒像是有了自主意識,我根本控製不住。上次,我根本不想搭理老太婆,誰成想不知怎的就生起氣來。
“我真是搞不懂,這點燈大會到底要過多少次?又是什麼玩意兒上了我的身、在控製我?還非要我在今天和你見麵。你也真是邪門,活像是我欠了你的,偏偏其他人卻對輪回的事情半點記憶也沒有。”
同枝澈越說越生氣,偏偏此時海浪在海風的推動下變得愈發洶湧澎湃,浪尖高高躍起,又狠狠砸下,濺起層層水花,被推到岸上。
他隻好嫌惡地連退幾步,避免自己的皮鞋被海浪打濕。
“你約的這是什麼鬼地方?你是真的想葬身在這裡嗎?”
擇慧巋然不動,隻是好笑地看著同枝澈的動作。
“大溪地可是出海的好地方,隻是今日風大、不易航行,又是佳節、人人團聚放假,所以顯得寂寥而已。
“既然你不願任由他人擺布,那為什麼不和我試試呢?
“總不能是害怕了吧?”
她朝同枝澈伸出手掌,發絲被海風吹亂,繾綣地繞上她的眉眼,淩亂地散落在她的肩頭,在這無序中創造出一種隨性又灑脫的彆樣美感。
同枝澈哼了聲,評價。“拙劣的激將法。”
擇慧再問。“那你上鉤嗎?”
同枝澈盯著她的水藍色的眼睛,還是頗為傲嬌地選擇搭了上去。
二人掌心相對,十指緊扣。
掌心感受到女子細膩溫熱的肌膚,同枝澈有點不自在地縮了縮。
擇慧認真叮囑。“我沒試過,所以你要集中精神,不然很可能會失敗。”
“……知道了。”同枝澈不情不願地凝氣,將目光聚集在他們交握的掌心。
他周圍浮出如煙似霧的氣場,逐漸地將兩人縈繞包圍,同枝澈在自己異能化身的“氣”裡感到格外安心。
而半深半淺的水藍色蝴蝶也紛紛揚揚地飛躍,在其間曼妙如舞。
同枝澈看著眼前的藍蝶,有著些許詫異。
這家夥的異能還怪花裡胡哨的。
還未等他有所反應,變故突生。溫暖的潮濕的香氣向他襲來,嘴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這是一個猝不及防的吻,同枝澈感到錯愕又驚懼。
逐漸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柔順的烏發和溫柔的海。
*
華燈初上夜闌珊,處處都是人們慶祝節日的歡聲笑語。
身穿白色毛衣、黑色背帶褲的小男孩非常引人注目地出現。他孤身一人,抱著磚頭大的書本走在這大街上。
這麼小的孩子在盛大的節日裡落單,很難不會讓人懷疑是不是走丟了。
麵對大家神色各異的關注,小男孩的表情格外鎮定。他有著一頭格外耀眼的金發羊毛卷,皮膚白皙中透著健康的粉,最為特彆的是他藍綠漸變的瞳色,讓見到的人都不由為之一愣。
他麵無表情,頭頂上的氣泡卻喋喋不休。
{好煩,這群人沒見過離家出走的小孩嗎?}
{是不是該考慮雇個人來扮演家長呢,這樣也可以混淆老爸的偵查手段,但好煩,不想跟人聊天打照麵,各個都蠢得令人發指。}
{不管,我肯定不會和他們回去的,就當提前適應成年人的生活吧。連雲笙你可得堅持住,要是回去了,又得被老媽煩死。}
他絮絮叨叨地在心裡給自己打著氣,而那些心裡話都變成頭頂上的氣泡,一字不漏地顯示出來。
每個細微的表情化作不同的分鏡,成為同枝澈麵前的畫麵。
“這是異能嗎…能夠窺視人過往之事?但為什麼會以漫畫的形式呈現?”
同枝澈心裡有了猜測,但卻不敢承認。
擇慧無情地揭露了真相。
“我並沒有窺探他人往事的能力,更讀不出人心所想。你眼見的一切都隻不過是因為我們隻是漫畫中的人物。
“而連雲笙,就是這部漫畫的絕對主角,世界由他展開。
“你現在看見的就是漫畫的一部分——他剛來六城的時候。”
通過小連雲笙的回憶分鏡,可以得知他和父母起了一些爭執,目前在離家出走中。
小連雲笙仰頭質問著女人。“為什麼非要把我留在三城?你們之前的星際旅行,不都是會帶上我嗎?”
他頂著頭柔順的金色卷毛,像一隻初出茅廬的幼獅,年紀雖小,但條理清晰、口齒伶俐,遠勝一般兒童。
“這次去的地方有什麼不一樣的嗎?是我不能知道的,必須避開的?難道是和我的異能有關,因為我覺醒……”
“噓。”
女人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及時打斷了他的話,給漫畫留下了令人猜想的懸念。
“三城的房子已經讓人打掃過,照顧你的春麗阿姨明天就到。我們走後,你的生活質量是不會下降的。記得每天都要想爸爸媽媽噢。”
“什麼叫照顧?明明是監視吧。”
小連雲笙不顧形象地翻了個白眼,躊躇了下,還是說。“老媽你要是這麼不放心我,為什麼不帶我一塊,我並不怕……”
女人失笑,再次伸手揉亂他的頭發,笑眯眯地說。“小金毛,現在可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你身上的秘密要是被人發現,會引來大麻煩的。”
回憶的畫麵由女人意味深長的話結束,又轉回獨自一人走在街上的小連雲笙身上。
他腦袋上浮現思考泡泡。
{如今天色暗下來,孤身在外的小孩子實在太引人注目。}
小連雲笙是個幻想豐富的兒童,腦袋左右上方的泡泡變成兩副幻想。
一副是他可憐巴巴地被壞人盯上賣去做童工,最後父母破窗而入前來營救他。而他愧疚地對著父母道歉,自己給他們添麻煩,母親得意叉腰,仰頭對他大聲長笑。
一副是他被好人當做走失兒童扭送到警署,接到通知的父母及時趕到,被父親揪住衣領狠狠教訓,母親得意叉腰,仰頭對他大聲長笑。
兩幅場景都嚇得他一激靈,在原地連連搖頭,然後加快了步伐。
到底年齡小,小連雲笙逐漸開始被周圍的場景吸引。
熱鬨的人群,歡喜的氣氛,並沒有讓他感到高興起來,反而越來越興致缺缺。
{好吵好多人,有什麼好開心的。早知道就不把六城當成我流浪的第一站了。噱頭搞那麼大,說什麼十年一度的點燈大會。但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跟普通的集會也沒差啊。}
他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下一秒被一個氣勢洶洶的小女孩吸引了目光。
小女孩抱著胸,氣呼呼地走在前麵,時不時地回頭看著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對年輕夫婦。
妻子挽著丈夫的手,無奈又好笑地盯著前麵的小女孩,小女孩對上目光後,又氣呼呼地轉回身去。
丈夫低頭寵溺地看著妻女的互動,滿臉笑意地附耳和妻子說著話。
小連雲笙頭頂上沒有再冒表示心理活動的小氣泡,但很明顯他剛才還算歡快的步伐也慢了半拍。
畫麵的色調逐漸灰暗下來,月亮躲進雲層,投給大地一片陰影,夜色灰灰,起了層沉沉的霧。
在漫畫的有意渲染下,還是幼崽的小連雲笙顯得徘徊又茫然,身影淹沒在層層疊疊的人群中,小小一隻。
直到——
黃瓣白蕊,生機勃勃,濃鬱的色澤沉甸甸地綻在眼前,像是琉璃中映出的一道彩。
芳香在空氣中飄溢開來,甘甜中帶有澀味,像是有人在輕輕地掐他的指尖。
而有人的笑容比花還豔麗,比香氣還要馥鬱惱人。
“送給你。”
黑發小女孩歪著腦袋抱著開得燦爛的元樂花,就這樣突然而然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她水藍色的眼睛裡,跳躍著溫柔且快樂的情緒。
“你彆不開心啦。”
小連雲笙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笑顏看。
直到小女孩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他才手忙腳亂地反應過來,慌手慌腳地抱住花,穩住臉上的神色。
“你認識我嗎?"小連雲笙語氣鎮定,從外表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但頭頂上大麵積跳動的顏文字,卻成功出賣了他豐富的內心。
{這花束看著也沒什麼特彆,怎麼拿起來比我想得還重。她倒好,抱著跟玩兒似的,一點不費勁,她明明那麼瘦。等我回去練練,絕對不能讓她小瞧了。}
{這花是元樂花吧。還好上個月實在無聊翻了翻那本植物圖鑒。嗯,沒記錯的話,它的花語是世界為你歌頌。沒想到她還挺有品味的嘛。從今天起,這花就是我最喜歡的了。}
{她為什麼好端端送我花呢?難道她是老爸粉絲?不對不對,她剛才說讓我彆不開心,是同情我吧?覺得我是沒人要的落單小孩……}
“你夠同情心泛濫的,見到個人就要送溫暖愛心。”
上帝視角的同枝澈沒忍住,對著擇慧就是冷言嘲諷。
“難怪這小子從出現到現在都這麼維護你,敢情他打小就拿你當女神看。”
“我裝的。”擇慧直白地回答,眼神真摯。“畢竟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是男主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