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意存和萬嘉和並肩走在前麵,落在後頭的時木春嘀嘀咕咕,腳步急促雜亂。
他實在不想一個人,總覺得四周空空蕩蕩的,正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
他急切的需要依靠,但又不想碰到萬嘉和,於是拚命往溫意存靠牆的一側擠。
溫意存察覺到他的害怕,朝萬嘉和那邊移了移,給他騰出空間來。
就在時木春順利地要和溫意存並肩時,他猛地感覺到自己背後的牆上似乎有些怪異,觸感與平常不同,冰冷而滑膩。
他本能地轉過頭,就看見一張泥塑的臉,五官扭曲,色彩斑斕得眼花繚亂。嘴角還掛著一抹詭異的微笑,盯著他。
“啊啊啊”
他猛地跳開,往前跑好幾步,結果前麵又是一個類似的泥娃娃。
他大叫著跑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旁邊的人就緊緊抱住,樹袋熊一樣掛在上麵,死活不肯下來。
“怎麼了?”
溫意存柔聲問道。
“那那那那東西!”時木春的聲音幾乎是嗚咽。
溫意存拿起手機,打開手電筒,就看見整條巷子邊,都立著泥偶。
“好醜的東西”時木春看著家家門前的泥偶,最後所有恐懼都變成了一句吐槽。
溫意存安慰他:“你彆怕,這裡都這樣,我來的時候旁邊也都是這些泥偶。我先前還看到了後土請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時木春一聽到後土請神,立馬叫了起來,也沒有剛才那麼害怕了:“後土請神!你看到後土請神了!!!後土一出,不是大災就是亂世!!!天!難怪!”
“什麼?”
時木春一聽到自己擅長的領域,立刻來了精神,指著家家門前的泥偶介紹到:“這些都是拿來辟邪的!”
懷魯鎮不常請神,後土逢亂才出。
“大災天,亂世年,都是人死了太多的時候。所以村民們會做泥偶來代替人,一方麵是為了迎接後土神的到來,表達我們對神靈的敬意和祈求保護;另一方麵也是想轉移災禍,將不幸和災難轉移到這些沒有生命的物體上,從而保護我們自己和家人。”
“原來如此,你知道的真多!”
時木春十年來走街串巷,吃百家飯長大,說是懷魯鎮的百事通不為過。
“已經大概一百年,沒有請過神了,現在是太平盛世,再加上村裡年輕人都走了,你不知道很正常,我也是聽村裡的老頭說的。”時木春解釋道,“不過,這些泥偶也太醜了,真不知道是哪個泥匠審美這麼差,故意拿這些泥偶來嚇人。正常的泥偶都是漂漂亮亮的,哪有這樣子歪七扭八,不似人形的。這年頭,錢這麼好賺的嗎?什麼人都能有生意。”
吐槽完,他又喃喃了一句,“實在是太醜了!”
此時,一直不動聲色的萬嘉和終於開了口:“你再不從我身上下來,我不介意把你變成這副樣子。”
時木春隻覺周身涼涼的,這才想起自己原來一直抱著萬嘉和,立馬跳了下來,躲到溫意存後頭去。
***
“就是這裡!!!我之前進來的時候什麼人都沒有!!!”時木春指著老宅,義憤填膺。
溫意存想起自己最初進來的那個詭異樣子,也不知作何解釋,隻先讓時木春進去休息。
時木春點了點頭,但仍站在原地,似乎有些難為情。
“怎麼了?”
溫意存一副溫和的樣子,讓時木春放下心來。
“姐,有沒有水啊?”時木春咽了咽口水口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他從庚樓出來就一個勁的叫喚著,現在嗓子又乾又痛。
“有的,我去給你拿。”溫意存想起時木春方才的樣子,忍俊不禁。
溫意存剛從廚房出來,就看見院子裡,小玉靜靜地站在那裡,頭頂光照射下,看不見眼睛,隻有兩個空空的黑洞落在臉上。
她正定定地看著溫意存。
“晚上不能出去的,阿姐說了,不然會被壞人抓走的。”小玉的語速非常慢,像是某種故障的老舊機械。
“嗯嗯,我知道的。”溫意存朝她一笑。
“知道的話,為什麼還要出去!”小玉指著一旁大門的空隙,“你是壞孩子!”
溫意存腦子突然間短路了,她是最後一個進屋子的,明明記得把門帶上了呀!
“抱歉,小玉,我下次不會了。”
“你騙人!你是壞孩子!”小玉猛地朝溫意存衝了過來。
溫意存毫無防備,本能地往一旁閃躲,一隻手緊緊扶住牆,穩住自己。那白碗很大,溫意存需要兩手才能端住,此刻它失去了平衡,在指尖搖搖欲墜,溫意存隻覺左手酸痛,仍努力不讓它掉下去。
她打心眼裡不想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摔碎東西。
然而下一秒,一隻手卻伸了過來,將碗連同她的手穩穩包裹住。
溫意存抬頭看去,萬嘉和也正看著她。
“拿穩了。”
小玉似乎很不喜歡萬嘉和,一見到他,就退出幾步。
“明天我要告訴阿姐!!!”她氣鼓鼓地跑回了房間。
“怎麼了,怎麼了!”時木春從房間裡跑出來。
看到溫意存手中盛著水的碗,頓時眼睛發亮。
溫意存正要把水遞過去,萬嘉和卻從她手中接過了碗,拉著她從時木春身旁徑直走過。
“喂!你這人也太不厚道了吧!那是意存姐給我的!!”時木春看著萬嘉和的背影,又不敢上前,隻能氣鼓鼓跺著腳!!“你等著!!我跟你沒完!!”然而,還沒說完,就看見萬嘉和的目光冷冷瞥了過來,明明什麼情緒都沒有,但時木春就是沒用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連忙閉嘴,最後又不甘心,哼了幾聲。
“你也想喝水?”溫意存狐疑地看著他,其實這麼大一個碗,三個人喝都夠了。
不過,萬嘉和應該有潔癖!
她這樣想著,全然沒有注意到萬嘉和正拿著一塊毛巾在瓷碗裡捯飭。
溫意存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心裡卻冒出無數個問號。
合著他這是要洗漱?
溫意存正在走與留之間舉棋不定,萬嘉和卻先一步走到了她的麵前。
不知道為什麼,周圍的空氣隨著他的到來,也莫名變得粘稠起來。
“彆動。”他看著她,語氣竟有些安撫的意味。
萬嘉和靠近的那一刻,溫意存覺得自己心臟有那麼片刻的靜止,但與之相悖的是,軀體卻不受控的隱隱顫著。
他捧起她的臉,動作很輕,一點點擦拭上麵的血跡。
毛巾帶著溫熱的水汽,撫在她的臉上。
她記得自己倒水的時候,分明是冰涼的,為什麼現在竟有些灼熱的錯覺。
燭光下,萬嘉和的臉一半陷落在光暈裡,一半隱匿在暗影中。
他的手指帶著點點涼意,若有若無地貼在溫意存微微泛紅又發燙的臉上
溫涼交融,繾綣纏繞。
那埋於心底久不見天日的躁動,似春日瘋長的藤蔓,旁逸斜出,勢不可擋。
此刻,她坐著,他站著。
一人舉目仰首,一人俯身垂眸。
水的溫熱,臉的燥熱,還有那人指尖傳來的冰涼,細微的溫差一寸一寸在肌膚間暈染開來,沉醉不知歸處。
溫意存忽然間有些慶幸,臉上蔓延的是紅色的血跡。至少這樣,就看不出,紅潮之下,究竟是化開的血漬,還是滾燙的情絲。
***
“木春,你不睡覺嗎?”
“我——我有些想不通,你們先睡吧!”
溫意存從門外走進來,看著那張床,開始慶幸時木春沒進來。
就看見大床之上,一幅人肉拚圖展現在麵前。倆大老爺們跟攤大餅似的各自霸占著底盤,躺得那叫一個隨心所欲,八爪魚一樣四仰八叉,一點空當都不給留。
“我覺得我可以去和木春聊聊天!”溫意存肯定的說。
萬嘉和眼皮都沒抬一下,慢悠悠地走到床邊。
查木旦幾百斤的身體就跟個白氣球一樣被他輕輕提了起來,“嗖” 地一下扔到旁邊去了。
轉頭對著溫意存說道
“睡覺。”
***
溫意存躺在床的最邊上,房間裡漸漸安靜下來。
她輕輕翻了個身,看著萬嘉和。不想萬嘉和也沒睡,正看著她。
瞬間的對視,卻似遊魚貫穿全身。
溫意存忙閉上眼,過了許久,才再次睜開。
結果萬嘉和還在看著她
“你——”一個出口卻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溫意存覺得平時自己挺能緩和氣氛的,這個時候腦子卻跟宕機一樣,努力翻著她在情商課裡學的技巧,但於事無補。
她正準備禮貌而不失微笑的轉過身去,萬嘉和卻開口了。
“不怕嗎”
“啊?”她先是一愣,很快就回過神來,略作思忖後說道:“還行,我平時喜歡看一些靈異恐怖小說,沒那麼害怕。”
“不怕我是個鬼?”他的語調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探究與玩味,神情卻比任何時候都認真。
原來他說的是這個。
溫意存輕輕一笑,想也沒想,直接回答道:“不怕。”
萬嘉和眉梢輕挑,似乎是在等她解釋。
“你若真想害我,我就不能活到現在了,就算是個鬼,也應該是個好鬼。”她的聲音輕柔且篤定,在兩人之間的寂靜裡緩緩流淌。
萬嘉和沒說什麼,隻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睡覺!”
但溫意存能感覺到此刻他的心情應該不錯。
她閉上眼,很快又睜開來。
這一次萬嘉和沒有再看著她。
她在月色下,用目光描摹他的輪廓。
溫意存沒有告訴他。
其實她一直都在等
等有一天,有一個人,把另一個世界帶到她的麵前。
她很久以前就開始相信,並且一直等待。
她等了太久太久,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是否會讓人感到害怕。
她隻會遺憾——
為什麼一切不能來的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