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從劉語病房走出，他歎口氣，想伸手掏煙，但想起自己最近在戒煙，又止住了。

“周隊，我們要改變調查方向嗎？”

問話的是一位約莫二十出頭的實習警警，被大家稱為小林警官，剛才一直是她負責做筆錄。

劉語墜樓事件發生的第二天中午，接線中心接到一名學生的報警電話，聲稱劉語墜樓是因為遭到了校園霸淩。

警方立刻調取了學校內的監控，發現在劉語之後，確實有一名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可疑人士跟著她一起進了功能樓。

但當警方繼續調查時，卻發現除了功能樓門口的監控，再沒有監控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倒不是說他躲監控的能力有多麼高超，而是因為所有可能拍到他的監控，都出現了故障。

一切都太過巧合，正好上麵最近在抓校園霸淩的典型，就勒令扶城基層嚴查這件事。

而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劉語醒來後的口供。

“但是她一直堅持說是自己掉下去的。”小林歎了口氣。

她剛剛之所以問要不要改變調查方向，是因為現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撐劉語遭受校園霸淩的事實。如果真的不存在校園霸淩的話，那麼那通電話就是在報假警了。

報假警是要受到行政處罰的。

周延沉吟片刻，沉聲道：“我還是比較傾向霸淩。”

“劉語其實是我女兒的朋友。”他一頓，繼續說，“她在初三那一年轉學了，和我女兒的關係就漸漸淡了。”

“說實話，剛剛進病房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她。”周延扶額長籲一口氣。

“變化太大了……”

滴——

電梯門開了。

周清端著飯盒從電梯出來，轉角撞到周延，驚訝地說：

“爸？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負責小語這個案子，”周延往劉語病房抬抬頭，“你是來看小語的吧，就在這個病房。”

周清推開門，看到坐在角落裡縮在病床上的劉語，劉語也注意到了她。

劉語的眼中氤氳著水汽，鼻子周圍還殘留了點點淚痕，即使在劉海和眼睛的雙重遮擋下，也依舊能窺得她的一點兒美貌。

她住的並不是單人病房，周遭嘈嘈雜雜，周清徑直走向劉語。

周清聽說，劉語昏迷的三天來，沒有一個人來探望她。

“阿清……你怎麼來了？”

周清沒說話，支起吃飯的桌子，把菜從飯盒裡一樣一樣拿出來，語氣淡漠：“這是季琉媽媽給你做的……”

“阿清，”劉語突然打斷她，“你有事問我吧。”

“問了你就會說嗎？”周清把筷子擺在她麵前，“吃吧。”

但劉語沒有動，反而把臉深深埋在臂彎裡，“那一天……確實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周清沒說話，反而看向門的方向。

“劉語，”她的聲音輕而淡，聽不出一點兒情緒，“那通報警電話是我打的。”

劉語愕然抬頭。

門開了。

劉語還沉浸在周清剛剛給她帶來的震撼中，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待她轉頭，趙老師已經走到她跟前，放了一個果籃在床頭，尖聲尖氣地開口：

“哎呀，劉語，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你知道這段時間班上的老師同學們有多擔心你嗎？”

本就人多的病房湧進來一堆人，更顯擁擠，周清皺眉退到人群中。

她身邊的人不耐煩地發出“嘖”的一聲。

周清以為自己撞到人家了，轉頭才發現對方根本就沒有看自己，而是盯著劉語的方向。

她略感錯愕，環顧四周，發現基本所有跟來的同學都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周清眸光暗沉幾分，看向趙老師。

班上的老師同學有多關心劉語？

這可一點都不像關心的樣子啊。

功能樓外。

天上下起綿綿細雨，程嶺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把雨傘，遮在兩人頭上。

“二樓的欄杆還是挺高的。”程嶺見周清半天不說話，狀似漫不經心地說。

“有話直說。”

“你覺得她有可能是自己掉下去的嗎？”

這話落地了，周清卻沒有立即回答，程嶺低頭看去，發現周清的眼睫垂著，嘴巴成一條直線，看不出情緒。

就在程嶺以為她不打算回答時，周清開口了：

“我不知道。”這句話很輕很輕，像是力竭了，又像是要融入這綿綿細雨中。

她最討厭這樣的雨了，它明明那麼輕，卻又那麼細，像是扯了無邊幕布在這天際中，壓在周清身上，讓她喘不過氣。

“如果她咬死說自己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周清突然開口，“那就沒有辦法。”

程嶺錯愕地看著她，“你為什麼那麼篤定她會說是自己掉下去的？”

周清也不知道為什麼，劉語對於她，也隻不過算是一個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而已，但她就是有這種預感，且這種預感強烈到她不可忽視。

但她開口卻是：“她是我的朋友。”

程嶺明顯怔了一下。

“既然她是你的朋友……你想調查這件事嗎？我們一起調查，搜集證據……”

周清出聲打斷。

“你有自己的目的吧。”

“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麼那麼巧，你剛好在她墜樓的時候出現在那裡。”周清的語氣冷淡疏離，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態度，程嶺沒有在其中發現她絲毫想要合作的可能性。

程嶺良久沒說話，他似乎在斟酌，斟酌是否應該告訴周清一些事情。

片刻之後，他啞聲道：“我確實有自己的目的。”

“但是，”程嶺特意在這兩個字上加重語氣，他望向周清眼中那平靜的湖水，企圖在其中泛起一點兒波瀾，“我也確實想要幫助你的朋友。”

周清躲開他的視線，攥緊了手。

劉語害怕的雙眸浮現眼前。

要答應他嗎？

但從一開始，周清就決定淡化在這個世界的所有關係。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離開，更何況她和這個世界的聯係本身就是虛假的。

而且劉語的事情很明顯和係統的調查任務有關，她答應了程嶺就相當於同意了係統的任務。

那麼她到底該怎麼做？

周清的思緒飄到很久以前，仲夏時分，蟬鳴不斷，葉子被勁風刮離地麵，帶進窗中，又緩緩落到桌麵上，被不知哪來的小胖子吹下去。

鼻青臉腫的周清坐在老師辦公室的椅子上，旁邊傷的更重的小胖還一直在瞪她。

小胖父母還在喋喋不休，“女孩子家家這麼暴力，以後沒人要的！”

“這事必須給我們家孩子一個公道！哪能這麼無緣無故挨打！”

李梅姍姍來遲，她聽老師敘述完經過，趕忙和小胖父母道歉，但小胖父母不依不饒，一定要周清也一起道歉。

“我不要。”周清固執地說。

李梅的影子像大山一樣籠罩她，小小的周清瑟瑟發抖，但一直不肯低頭。

李梅歎口氣，“你為什麼要打架呢？”

周清忿忿不平地控訴：“因為他老是說小紅是媽媽不要的小孩，老師都已經教育他很多遍了，他還是一直在說。”

小胖父母的表情僵在臉上，臉色青紫交錯十分精彩，“小孩子之間開玩笑而已，再怎麼說也是你家小孩先動手的啊！”

李梅看見周清眼裡隱隱的淚花，她長歎一口氣，牽起周清的手，“兩位家長，我希望你們正視孩子的教育。他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會，你們不教育，以後社會上自然有人會教育他。”

最後兩方很不愉快的收場了，李梅給周清請了假。她牽著周清前往停車場的時間裡，周清小小聲地問她：“媽媽，我做得對嗎？”

“不對，你不應該打架。”李梅的語氣冷冰冰的。

周清以為她生氣了，把自己縮得跟個鵪鶉一樣，“可是……可是小紅很傷心，如果我不教訓他，小紅就會一直很傷心……”

李梅停住了，她蹲下來和周清平視，又一板一眼地說：“打架是不對的。”

周清張口還欲反駁，被李梅一把抓住了嘴，意外碰到了傷口，她吃痛地“嘶”一聲。

李梅趕忙鬆開手，不放心地看著她。

不知不覺，她生下來的小小一團已經變成大大一團了，還讓她不省心地打架了。

周清瞪著她可憐巴巴的眼睛，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

李梅又無奈地長歎一口氣，抓起周清的手，緩緩說：“有些時候，順從自己的心去做吧，彆留下後悔的事，後悔一生。”

彆留下後悔的事，後悔一生。

在周清顫抖著手撥打120的時候，她曾想過自己為什麼會夢見劉語向自己求救。

或許是昏暗的天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或許隻是一個偶然。

又或許……

從周清見到那雙恐懼的雙眸時，她就從內心深處下決定——

——要救她。

周清的手慢慢鬆開，與此同時，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中終於做了決定。

畢竟她是自己的朋友啊……

“我答應你。”這一次周清的聲音很篤定。

似乎是因為周清終於給出了確定的答案，程嶺鬆了口氣。

他決定說出自己出現在功能樓門口的原因。

“我出現在那裡，是為了跟蹤一個人。”

這樣的開場，讓周清不由得多看了眼程嶺，隻見他嘴巴一張一合，吐出一個周清難以置信的名字。

“葉澤宇。”

病房內。

周清很輕易就在人群中找到葉澤宇，畢竟這個人的名字和照片都被掛在一進校門就可以看到的榮譽牆上，據說已經掛了一年有餘。

也是因為他的優秀成績，他才會出現在這裡。

他和劉語並不是同班同學，而是作為年級代表來看望劉語的。

周清沒問程嶺為什麼要莫名其妙跟蹤人家，畢竟他當天早上突然跑來說要當自己的同桌，就已經夠莫名其妙了。

可能這個人有自己的行事邏輯吧……

趙老師還在對劉語噓寒問暖，不過就她話裡話外透露出的態度來看，她是想將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清不動聲色地挪到人群中央。

【是否使用讀心能力？】

【是】

嘈雜的聲音紛至遝來。

“一個賣的，就算是被推下去也是她自己活該。”

“為什麼要讓我來看她啊，好惡心……”

“為什麼沒摔死她？”

【調查劉語的過去進度：11％】

周清心頭一跳。

為什麼這些人那麼不想讓劉語好過？

到底發生了什麼？

【10、9、8……】

時間快到了，但周清還沒有找到葉澤宇的心聲。

她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在眾多聲音中穿梭，努力搜尋有用的信息。

她必須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

【5、4……】

穿過一張張臉，一個個聲音略過，周清最終定格在葉澤宇掛著微笑的麵龐。

“很聽話啊，什麼都沒有說出去。”

【0】

【讀心時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