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0
黑暗吞噬了整片天空,像是不斷凝固的血發著黑,一點點滲透進這座城市的每一個細胞裡。
從晚上六點半到淩晨一點,將近七個小時的折騰,讓陸魏沒了脾氣。他也就吃了碗炒粉墊肚子,現在該吸收的吸收完了,該排的也早就為肥料做貢獻去了,肚子像是擺設一樣無形存在著。
他吧了吧嘴,感覺嘴巴裡有點血腥味,像是吃了生鐵一樣澀的他不痛快。好不容易找到飲水機,正準備倒杯水潤潤喉,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關於今天這次行動,除了南默之外你們都不知道,那就由我……”喬念潼專注於轉發電子任務表,沒注意到陸魏不在場。
“喬姐,陸魏去接水怎麼還沒回來?
“啊?”喬念潼抬眼看了看左顧右盼的顧澈,“我也不清楚,你去找找他,看看他是不是也迷路了。”陸南默覺得自己莫名躺槍,嘟著小嘴撒了個嬌。
“你們先聊,我去看看。”顧澈出了休息室,才發現除了剛剛走到更衣室的這條路有燈,其他都沒幾個亮著的,大廳亂成一片,滿地散落的入院登記表,軟塌塌攤成一片的綠植,就像是剛剛被小偷洗劫一空,滿目狼藉。
顧澈吞了幾口口水,挪著步子走向最亮堂的大廳。從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走到大廳有一段距離,顧澈心裡沒來由地緊張。
他覺得這一幕很像從地獄走向天堂,自己是來贖罪的罪人,念著浪子回頭金不換,下定決心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渴望著見到耶穌能讓他施舍一次機會,卻在半路中被坦那托斯[注]攔截,直接一刀斬回了死亡之都。
……什麼有的沒的。顧澈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也不管這個爛故事是由基督教的崇拜對象和古希臘神話拚湊起來的,隻覺得自己真夠對的起高中曆史老師,能讓他在這麼緊張的情況下還能有聖光普照的即視感。
顧澈好說歹說膽子沒雞眼這麼小,抓螞蚱踩蟑螂研究捕鼠器,放假蛇嚇老師全校通報也能挺直腰板走路,上了警校後更是練出了一身的肌肉和膽子。
但他最怕的,反而是醫院。
六歲爬樹摔骨折忍著也不去醫院,打針抽血非得鬨彆扭折騰半個小時,畢業之後依舊如此。護士姐姐每次看到這麼一個高大個坐在窗口笑臉盈盈地說“姐姐能不能輕點”,護士姐姐都會像安慰小朋友一樣調侃兩句“小夥子現在都電子抽血了,一秒的事兒,你看這麼大人了還對姐姐撒嬌呢。”
要是陸魏看到他這個樣子,非得嘲笑他八百個回合。
“好運來我們好運來…”
顧澈找了半圈沒找到人,有點沮喪。突然一下,燈全都亮了,顧澈眼睛還沒來的及適應明暗變化,下意識杵在原地,拿著還沒關手電筒的手機晃來晃去。
“顧澈,你逞什麼強啊,怕黑就一起去。”陸南默看到顧澈褪下了堅硬的外表,不由得有些意外。
“好了南默,你也彆怪他,我先把他帶回休息室,你去找陸魏。”喬念潼拍了拍陸南默的肩膀,把呆滯的顧澈拖了回去。
顧澈回過神來,抱歉地擺擺手說,“不用了。”
他一直不明白,像維納斯這樣的美神,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醫院這個地獄裡呢?
媽媽就跟維納斯一樣美來著。
顧澈晃了晃頭,看著陸南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喬姐,我還是陪她一起去找吧。前麵是我多事,麻煩你們操心了,現在我清醒過來,還是想幫幫忙。”
“你不是怕黑嗎?還去乾嘛,又想讓我們看到你一個人一步都挪不動的樣子啊。”喬念潼友好地送了一個彈腦門。
“喬姐,其實我不怕黑,怕醫院,”顧澈環視著明亮的四周,“不過我想,有光在,我就不怕了。”
01:15
陸南默拐角之後走了還沒十米,就看見倒在地上的陸魏。她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掏了顆大白兔出來,剝開糖紙,發現它早被擠壓的變了形,三十六七度的環境下粘稠的要融化。
陸南默也不在乎它的樣貌了,掰開陸魏的嘴,把那一坨黏糊糊的東西塞進他嘴裡。
陸魏睜開眼看見是自己妹妹,突然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埋進了她的懷裡,“姐姐,我還要吃糖。”
“這是最後一個了哦,明天姐姐給你買糖吃。”陸南默揉著他亂糟糟的頭發,母性光環在她身上加了一個buff,一切變得那麼溫柔。
顧澈又一次傻眼了。
他不敢驚動,隻是站在一旁看著。突然恍惚覺得陸南默的背影那麼像自己的媽媽。
一樣的棕色長發,一樣的檀木香。
等到陸南默回過頭來發現顧澈,他已經走了過來。“噓,彆吵他,他隻是睡著了,需要休息,明天就會好的。”
“我們先回去吧。”
“好。”
“南默,顧澈,你們先去我家休息吧,這個樣子回警局也不好,陸魏他這個樣子要是被人看到,醒過來之後一定會把我們罵回娘胎裡的。”喬念潼幫著陸南默扛著陸魏,“以哲已經在下麵等我們了,他開車送我們回去,走吧。”
“也好。謝謝喬姐。”陸南默嘴角扯出一個疲憊的笑。
顧澈開路,四個人很快到了樓下。陸魏這家夥看著精瘦,沒想到這麼重,鬼曉得這小子平時練了多少肌肉。
“安哥,麻煩你和喬姐了。我前麵已經打電話讓刑偵部的同事來醫院了,這個點應該快到了,讓他們處理現場也比較放心。”陸南默咬著牙把陸魏扛進後駕駛座,拍了拍手,終於鬆了口氣。
01:40
“陸魏沒事吧?”顧澈盯了一眼陸南默,小心發問。
“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但現在他自己這樣我也沒辦法隱瞞了,”陸南默無所謂地笑了笑,撐起了快要沉下去的眼皮,“除了你們之前知道的他有低血糖以外,他從小還患上了一種間接性失憶症,會忘了身邊的人是誰。這幾年他在外麵打拚也吃了不少苦,四年前考上的第一警察學院,還是費了好大勁才進去的。”
“當年,就是喬姐幫助的陸魏。他小時候性格根本沒有這麼外向,現在他見誰都笑嘻嘻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可是他越是這樣我越心疼。大一剛入校就跟室友發生矛盾,人家嫌棄他這麼個大老爺們還吃糖,像個娘們。本來人家也隻是開個玩笑,陸魏倒好,直接動手打了起來。當時我還在外地讀書,根本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也好強不跟家裡人說,幸好喬姐好心幫他申請換了寢室,和領導講道理,要不然像他這樣脾氣的怎麼可能做的了警察。”
陸南默看著窗外,清一色的黑,“他從小夢想就是當警察,一直喊到大,我們那個時候當玩笑聽聽沒太在意,結果沒想到這個夢想他喊了十幾年,去警校算是圓了他的夢。我問他畢業之後去哪,他說即使他去警局當個清潔工他都高興,我說你這是傻了,空有一身力氣沒頭腦,你適合搬磚才對。他說那不能夠,不去警局他這一輩子都有遺憾,去了幫人家當助手跑跑腿還能發揮作用,還說自己這一輩子,就想著‘為人民服務’。”
“真是個小孩,一點都不懂事。”
陸南默把玻璃窗搖了下來,無聲的眼淚像是按了播放鍵流個不停。七月的夜晚黏濕燥熱,空氣裡混合的水汽直直地打在陸南默臉上,混著淚水在臉上打著轉。
顧澈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突然一下就懂了。懂了為什麼自己那時說的話會撞在她的槍口上,為什麼看到自己嚇的哆嗦她會心急如焚,為什麼會一副古靈精怪的小魔女樣。剛剛一腳踏入成年世界的她,本應該眨著眼睛好奇地探索著新奇和美好,卻早在荊棘中險象環生,一步一低頭地小心走過了十幾年的人生。
她把所有的溫柔都留給了彆人,卻沒發現自己那需要縫合的心,正一點點地被裂痕所瓦解。
喬姐在一旁捏了捏陸南默的肩膀,把她抱在了懷裡。
“南默,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的。你不要擔心,陸魏的願望,我們一定會幫他實現。”
“保護人民,捍衛正義。”
“這是他一直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