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東西(1 / 1)

眼前的男孩臉色蒼白如紙,顫抖著嘴唇努力一張一合卻一個詞也蹦不出來。

安雲看了他好半響,見他還是沒能開口,攤了攤手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搭上門把手的那一刻,一道仍帶著顫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害、害怕是當然的吧……”

顧江的手搭在膝上,此時握緊成拳,力度大的讓手掌相互擠壓處泛著宛如死人的白。

“…差點真的殺人了……”

一直低垂著頭的顧江終於抬起頭看向她,明明臉色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一顆顆水珠卻從眼眶不斷溢出隨後下落砸在手背。

“討厭這些東西……”

“討厭像是沒有儘頭的基礎訓練,好辛苦、好累,身上好疼……”

“討厭不停戰鬥的模擬實戰,哪怕知道是假的,醒來後手上還是殘留著刺進血肉後他人生命流失的感覺……”

“傷害他人也好,戰鬥也好,從來都是讓人厭惡和害怕的東西……”

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又像是在單純的發泄內心的壓抑,此前一直沉默的男孩現在像是停不下來一般訴說著。

發泄完的顧江聲音緩緩低了下去,但仍帶著濃濃的哭腔。

“但是…但是……”

“還是沒有辦法討厭舅舅……”

顧江眼神灰暗地看向正擔憂地看著他的安雲,依然還在流淚的他還是努力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牽強的笑容。

“畢竟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這是安雲第一次見到顧江笑——苦澀的自責的帶著淚水的笑容。

世界仿佛在此時此處定格,安雲眼中隻剩下了麵前男孩那並不美好的笑容。

在內心激蕩的情緒是什麼呢?是憐惜嗎?是同情嗎?

不、不對,都不是。

視線在他手心深深的掐痕,臉上未乾的淚痕,以及顫抖著的笑容上流轉著,最後停留在顧江泛紅的雙眼。

安雲想,她知道那是什麼了——

她看到了自己。

那是上輩子無法掌握自己的人生,無法反抗命運的痛苦的安雲。

她走向了那個正在流淚的眼中全是痛苦的人,她捧起了ta的手,輕柔地拂過其掌心的傷痕。

她又抵住了ta的額頭,兩雙眼眸對視著,眼中的情緒仿佛一模一樣,又仿佛完全不同。

“你沒有錯,討厭什麼,喜歡什麼從來都不是錯。”

眼前的雙眸中似有星星點點的火光被點燃,昏暗的痛苦的陰鬱的濃霧像是被其逐漸驅散。

“……真的嗎?”男孩的聲音出現在耳邊。

安雲看著眼前正襟危坐著滿眼忐忑與認真的顧江,一時有些許愣神,但下一刻就重新展露出笑顏,步伐輕快地在其旁邊坐下。

“當然是真的,願意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女孩的聲音帶著安撫與平和,讓本就心裡防線有些許崩塌的顧江忍不住地對其敞開心扉。

“沐易水,是我的母親。”

似是看出來安雲的驚訝,顧江繼續開口解釋道:

“就是那位與你母親並稱為璀璨雙星的帝國另一位上將。”

“我原本隨她姓沐,叫沐江。可惜我太沒用,舅舅剝奪了我使用母親姓氏的權利。”

沐易水之子…沐江?好熟悉的名字……

安雲的目光忍不住在男孩的眉眼劃過,這張稚嫩的麵孔逐漸張開變形與那張她曾在星網看到過無數次的冷峻麵龐重合。

顧江傾訴的話語仿佛逐漸離她遠去,變得越來越模糊。

在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震驚的事實讓安雲已經無法專注去聽他的話了。

因為上一世那位星曆上最年紀最小,但因英年早逝也是就任期最短的帝國元帥——沐江,就坐在她麵前。

偶爾傳入耳中的零星詞彙與她上輩子聽說過的“那則傳聞”逐漸重合——

傳言沐元帥身為沐上將獨子在幼時卻十分排斥踏入軍途,沐上將數次嘗試狠心掰正未有成效,最終妥協攜帶夫兒前往偏遠星定居。

沐元帥也在長成後重回正途,以魁首成績入學第一軍校嶄露頭角,此後軍途更是一路高歌。

但……傳聞終究有誤。

安雲輕聲附和著訴說傷心事的男孩,表麵雲淡風輕內心已然一片驚濤駭浪。

沐上將攜帶夫兒前往偏遠星是事實,但在抵達之前便因遭遇星係暴亂,整艘飛船除了被母親機甲保護逃生的沐江以外……無人生還。

也難怪沐上將一家遠走他星後便了無音訊,沐江更是在入學第一軍校之前一點記錄都找不到。

不在世之人和改名換姓之人怎會再有痕跡呢?

不過,能理解帝國的做法。

安雲想。

最負盛名的兩位上將接連死亡,帝國軍事力量大減,邊境還有蟲族在蠢蠢欲動。

媽媽就戰死在戰場上,消息根本不可能瞞住,但因航線意外離世的沐上將就不一樣了。

安撫軍心也好,平息民意也罷,這無疑是最優解。

但……

望著顧江低垂著地紅腫雙眼,眼前與上輩子的她相同又不同的男孩無疑是被舍棄了,意願、心情、想過的人生都無人注意。

安雲擦拭男孩臉上的淚水,包裹住他的手,湊上前與其對視著。

沒關係,曾經的她沒有得到救贖,但她可以拯救相似的家夥。就…當她在救贖自己吧。

思緒流轉中安雲鄭重開口道:“那就逃跑吧。”

“什麼?”顧江明顯沒搞清楚狀況。

明明麵前的男孩此時呆楞的模樣有些可笑,安雲臉上眼中卻半點笑意也無,甚至透露出一絲嚴厲。

“我說,逃跑啊顧江。討厭這些的話就逃跑!”

“可、可是……母親…還有舅……”顧江喃喃自語道。

完整的詞彙尚未吐出,安雲已雷厲風行地打斷了他的話。

“期望、責任這些東西你都不用管,我來替你擔。”

顧江依舊冷淡著表情,可眼底流露出的懦弱與一絲微不可聞的詢問已經暴露了他。

安雲想:現在出現在她麵前的不是之前與她決鬥的可怖家夥,隻是一個濕潤著眼眶詢問她“可以嗎?”的小男孩罷了。

“顧江,我是二月生人,沒記錯的話,你的生辰是在六月,我應該比你大四個月。”

顧江有些疑惑她是怎麼知道自己生日的,但還是遲緩地點了點頭。

“我們的監護權現在都在你舅舅手裡,這樣算那我們就是一家人。”

“而我比你大,那我便是家族的長女。所以,現在家族中不管是期望責任,還是名譽榮耀都由我承擔。”

“顧江…不,沐江,你的枷鎖已被摘下了。所以逃跑吧,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潔白的醫務室,窗外的陽光灑落下來透過玻璃的折射,細小的光斑映照在女孩的紅眸上。

沐江胸腔傳來不斷加快的震動,仿佛一麵小鼓在其中咚咚咚地敲個不停,他想:眼前的紅究竟是什麼呢?

是炙熱難耐的濃稠岩漿、是流光溢彩的血紅寶石,還是……

伴隨著視角的變換,眼前女孩的身影逐漸與其背後那不斷散發光芒和熱量的紅色球體重合。

啊…果然,是太陽啊。

背光的女孩籠罩著陰影,血紅的雙眼卻奇異地散發著淡淡熒芒。

明明在這個崇尚科技沒有超自然現象的世界,這雙違反常理的眼睛足以讓安雲以疑似蟲族高階擬態體的罪名被關進星際監獄。

但在此刻的沐江眼中,麵前的人不是那令人懼怕的疑似擬態體。

那是他的長姐,是擔起責任張開羽翼庇佑他之人,那是他的神明,是寬恕他赦免他的慈悲之神,那是他的太陽,是驅散陰霾帶來光明的耀眼之日。

“嗯。”

伴著這聲回應,男孩嘴唇輕抿,臉上逐漸染上淡淡的紅,似是天邊的火燒雲蔓延到了臉頰,那一抹紅暈從臉頰中心慢慢暈染開來,一直蔓延至耳根,仿佛整個耳朵都被莫名的情緒點燃了。

安雲:?

安雲此刻整個人充滿了困惑,她甚至快速回頭張望了一下窗外的天氣和醫務室牆上顯示26度的光屏,然後更加疑惑了。

現在雖然是正午,但遠遠沒到炎熱的程度,更彆說室內一直設定的恒溫,所以誰來告訴她,這家夥是怎麼突然就紅溫了?是她鼓舞人心的話語太燃了,讓沐江熱血沸騰了嗎?

安雲仔細思索了一會,一個可能性浮現出來。

難不成,是太陽過敏了?

在安雲思考“他為什麼臉紅?”這種哲學問題的期間,伴隨著“叮咚”一聲,一道淡藍色光幕在她右側展開。

可惜某個人現在小小的腦子被大大的問號填滿,並沒有關注到這細小的聲響,以及懸浮在旁的光幕。

沐江此時壓下了臉上的紅暈,恢複了冷淡的小表情,他那已經被他的太陽填滿的大腦也終於擠出了一點位置來進行思維運作。

然後就發現…他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沐江推了推還沉浸在自己思維中的安雲,自責的開口道:

“姐姐,對不起,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了。”

終於被打斷思緒怪圈的安雲如夢驚醒,詢問道:“忘記什麼事了?”

“舅舅讓姐姐醒來之後去書房找他。”

“哦哦,好的,我這就去。”

“姐姐等……”

說著安雲就急急忙忙衝出了門外,她身後的沐江嘗試勸阻,卻連話都沒機會說完。

“等…我還沒告訴你書房在哪呢……”

等安雲已經輕車熟路地跑到書房門口,才反應過來好像醫務室裡的男孩好像喊了自己一下。

“他不會以為我不認識路吧……”

安雲汗顏,拜養父所致,她對這個莊園可是熟悉的很啊……

正要準備敲門,某個腦子被漿糊了的家夥終於發現身邊的不對勁了。

“誒,這是什麼?”

淡藍光幕終於被其主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