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玖渾身肌肉緊繃,努力維持著鎮定的表情,但藏在袖口裡的手指早已悄然蜷縮。
掃描結束,曲然歪頭看了看手中的檢測儀,眉毛微挑。
她掃了祝玖一眼,將數值給她展示了一下:“看,很完美的能量流動,一點異常都沒有。”
顯示屏上,是一個鮮明的零。
心猛地一鬆,祝玖麵上勉強扯出一個笑,
“不過,零可不多見啊。”曲然似笑非笑地嘟囔著,拎著檢測儀的兩根手指輕輕一晃,隨手拋起,又穩穩接住。她眯起眼睛,像是若有所思,“一般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波動,不超過二十都是正常的。”
祝玖心裡還亂得很。
怎麼會沒有異常呢?
曲然突然對她掃描,是單純的好奇,還是她已經開始懷疑?
她試圖從曲然的眼神中找到什麼端倪,可紫色美瞳遮住了對方所有的情緒,她什麼也沒看出來。
曲然沒有再看她,而是轉身把檢測儀對準了宋曜,又掃描了一遍。
儀器嘀嘀叫了兩聲,她把顯示屏朝向祝玖。
“看,像宋曜這樣的,數值就超過了二十。”
“最初在天坑附近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的時候,異調局肯定以為單純是天坑底哪個地方出了問題,才派人下去探索。還是通過你的夢,他們才知道,天坑地下還有人在作祟。”
“那麼問題就來了。是坑底的這人本身有什麼手段,逃過了天道的製裁,還是這天坑本身有什麼異常,讓他得到了這種能力?”曲然將測量儀拋回給嚴晨,“這就是我們要調查清楚的。”
“首要目標是把那人乾掉。”張旭上前兩步,語氣冷硬而果斷,“殺了他,再詳細調查這個天坑。”
幾人走出山神廟,祝玖跟在後麵,心思翻湧不定。
曲然的話,讓她對這個世界有了全新的認知。
按理說,恐懼源於未知,知道得越多,應該越無畏才對。
但她的感覺卻恰恰相反。
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安在她心底蔓延。
仿佛她所熟悉的世界,正在離她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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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明天出發,誰知張旭接了個電話,裝備提前到了。他立即拍板,回去吃個午飯,拿好裝備,下午就出發。
這一下就打亂了祝玖的計劃。
她本以為時間足夠,能好好思考一下如何在坑底聯係上老頭,再想辦法甩開異調局的人。現在時間不夠了,隻能在途中隨機應變。
幾人往回走,路過村口時,飯點將近,餐館裡飄出陣陣香氣。各色農家小炒的味道交織在一起,瞬間勾起人的饞蟲。
祝玖的目光不經意掃過沿路的一排餐館,目光忽然一頓。
靠近小河邊的那家“金豬豬”餐館,門口架子上掛著七八條風乾的豬前腿,連著肩胛骨都在。
她迅速環顧四周,嚴晨和張旭已經出了村子,趕著回去盤點裝備,曲然站在一個小攤前,正等著老板烤腸,隻有宋曜,還像影子一樣,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祝玖當機立斷,朝金豬豬走去。
“老板,這豬腿怎麼賣?”她在一排豬腿前站定,開口問。
老板正在門口攬客,聞言立刻笑嗬嗬地迎上來:“美女裡麵坐啊,咱家這豬腿啊,可正宗……”
“我就要這個腿,買完就走。”祝玖打斷他,指了指最邊上的一條。
“啊?”老板一愣,“一整條都要?這可不便宜啊。”
“對,一整條,我們人多,麻煩幫我包一下。”祝玖乾脆道,隨手掏兜想找手機付錢,卻掏了個空。
她動作一滯,咬了咬唇。該死,以前的手機沒了,嚴晨又沒給她買新的。
宋曜站在旁邊一頭霧水,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對豬腿感興趣,但看見祝玖的表情,立刻察覺到了她的窘迫,二話不說走上前:“我來付。”
祝玖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
半晌,她輕輕吐出一句:“謝謝,錢我會還你的。”
宋曜笑得很舒心:“不用,就當是我的道歉禮物。”
他心裡鬆了口氣,連忙跟著老板去付錢。
祝玖總算是跟他說話了。
付完錢,宋曜走出餐館,不遠處老板正聽著祝玖的指揮,將豬腿給劈開。
“美女,我家廚師手藝很好的,我讓他直接給你燒了吃嘛。”
“這豬腿不是你們這的特產?我準備寄回家給我家老人嘗嘗呢。”
看老板分豬腿還要一段時間,宋曜乾脆在店門口的椅子坐下。
他四處張望,河水潺潺,陽光照在水麵上,映出粼粼波光。
目光無意間掠過河麵,餘光中,似乎有什麼慘白的東西一閃而過。
心頭一跳,宋曜猛地站起身,目光緊緊盯著河水,眉頭微皺。
祝玖一直留意著宋曜的動靜,見他突然背過身,連忙壓低聲音對老板說:“把扇子骨切出來,肉剔掉,分開裝,先給我。”
老板雖有些疑惑,但還是笑嗬嗬地答應了:“好嘞!”
顧客就是上帝嘛,上帝說啥就是啥,他很有職業道德的。
祝玖的心臟砰砰直跳,往後看,宋曜還撅著屁股盯著小河,不知道在看什麼;往前看,曲然那邊的小攤販已經開始給烤腸撒料。
曲然接過烤腸,四下張望,在找他們的位置。
祝玖不動聲色地背對曲然,擋住老板的動作。
心裡默念著:快!快!
好在老板動作利落,三兩下就把骨頭剔了出來。豬的肩胛骨不大,裝進袋子裡,祝玖立刻一把奪過,迅速塞進衣服裡。
老板一愣,剛想說不用那麼急,祝玖卻搶先高聲說道:“哎,老板,你們這豬腿一般怎麼燒?”
話題一轉,老板瞬間被帶偏,滔滔不絕地開始介紹各種做法。
曲然走近時,祝玖已經平複好心跳,趴在一旁的小桌上寫著地址,讓老板直接幫她寄走。
曲然低頭看了兩眼豬肉,覺得沒意思,又走到宋曜的身邊:“你看啥呢?”
宋曜咽了口唾沫,頂著一言難儘的表情緩緩坐回椅子上:“沒什麼,我看錯了。”
村民在河底放了幾條豬腿,血液早被流動的河水衝的一絲不剩,隻剩慘白慘白的肉。
他從來沒見過那麼白的肉,這才明白什麼叫“毫無血色”的白。河水流過豬腿,在光的折射下,看上去像在緩緩蠕動。
怪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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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祝玖跟著異調局的幾人坐上越野車,車輪揚起塵土,朝著天坑方向疾馳而去。
後座還多了幾個陌生男人,個個皮膚黝黑,肌肉隆起。嚴晨簡單介紹道:“都是我兄弟,我請他們幫忙,在崖邊打錨點、裝設備的。”
“我們用 SRT 技術下天坑,就是靠一根繩索配合升降器等裝備自由下降和攀升,洞穴探險用得很成熟,操作也不難。”
路況越來越糟,土路坑窪不平,車子像被丟進洗衣機瘋狂搖晃。司機叼著煙,單手瀟灑地搭在方向盤上,嘴裡哼著跑調的老歌,一路顛得人五臟六腑移位。
開到最後,路徹底斷了,越野車碾著野草強行開進山裡。司機終於雙手扶穩方向盤,嘴上卻更來勁,扯著沙啞的嗓子震耳欲聾地嘶吼:“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
祝玖無數次想撲上前捂住他的嘴。
哥,你不羞,你開朗過頭了。
直到再也開不動,司機甩尾刹車,揚起一片灰土,車穩穩停下。
祝玖晃晃悠悠地下車,麵色發青地捂住胃,感覺魂在半空飄。
跟著來的幾個人扛著裝備,先行一步去崖邊。
嚴晨給每人發了一個背包,包裡各種野外必備的工具都有,還有急救藥品、乾糧和水。
他重點跟宋曜和祝玖講解了一下重要工具的用法。
“我給你們每人都配了衛星電話,但根據張義他們的經曆來看,估計是不好用的。在坑底,我們最好不要分開行動。”
講解完,他招呼著幾人往崖邊走去。沒想到走到崖邊,早到的幾個人正圍著一處凸起的巨石處細看。
一個光頭抬頭看見嚴晨,朝他招手:“嚴哥,這裡打過錨點,還留了繩子。看磨損程度,估計有人經常從這上下。”
嚴晨眉頭一挑,快步上前查看,手指在繩索上摩挲了一下,回頭看了眼張旭,又看了眼祝玖,眼神深了幾分。
他回頭笑著拍了拍光頭的肩膀:“那正好,不用麻煩你們了,等我回來請你們吃飯。”
光頭爽朗一笑,揮拳錘了嚴晨一下:“哎呦,那可真賺了!我啥都沒乾,就白吃你一頓哈哈哈!”
“那我們撤了,嚴哥,注意安全!”光頭跟嚴晨打了個招呼,就招呼其他幾個人往回走。
祝玖目送他們離開,回頭重新看向那塊巨石,嚴晨和曲然已經開始忙活著穿繩降的裝備了。
她緩緩環視四周,找到一絲熟悉感。
這裡……她曾經來過。
她往崖邊走了幾步,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
天坑占地範圍極為遼闊,幾乎看不到對岸的另一端。
站在這裡,就像站在世界的儘頭。
往下看去,仿佛曾有過巨物從天而降,生生將山頭壓塌。
崖壁陡峭,岩石嶙峋,像是被巨斧劈開,裸露的岩層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灰褐色。
然而,無論怎麼望去,都無法看到坑底。
坑內半空霧氣彌漫,朦朧而詭異,在正午陽光的折射下,竟泛出彩色的光暈。
偶爾,一陣風從坑底席卷而上,霧氣翻湧間,隱約露出坑底的模糊輪廓,濃綠的樹冠連成一片,像是巨獸的脊背。
“祝玖!”曲然朝祝玖招手,“來,我給你穿裝備。”
出發前,曲然卸掉了搖滾樂隊妝,祝玖看向她時,差點沒認出來。
她本身的五官就極有衝擊力,眼窩深邃,眼睛大而淩厲,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即便卸了妝,她身上那種張揚且充滿攻擊性的氣質也沒有減少半分,像一把出鞘的利劍,既讓人驚豔,又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山風撩起她鬢角的紫色長發,既像灑脫的女俠,又像妖異的墮仙。
祝玖盯著她的下唇看了一會,忍不住問道:“你的唇環呢?”
曲然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隨口道:“要打架當然得把零碎首飾摘了,否則要是被對麵抓住,狠狠一薅,那我的嘴不就成三瓣了?”
祝玖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曲然沒再多說,手上動作乾脆利落地給她戴上頭盔,調整好鬆緊,又幫她穿上半身安全帶,扣緊鎖扣。她的指尖很穩,一邊操作,一邊仔細地講解裝備的用法,聲音清楚而沉穩,讓人聽著不自覺安心。
“一會兒每人一根靜力繩。”曲然調整好最後一個扣環,抬頭往旁邊看了看。嚴晨正在給宋曜講解裝備的使用,而張旭已經將背包掛上繩索,做好了下降的準備。
她收回目光,對祝玖揚了揚下巴,語氣輕鬆地說:“我就在你旁邊,遇到問題直接叫我。”
“嗯。”祝玖點點頭。SRT操作起來確實不難,要麵對的,一個是高空導致的心裡恐懼,二是在下降過程中,若控製不好平衡,便會如失控的鐘擺一般,在半空中不斷旋轉打圈。
“同誌們。”張旭突然出聲,聲音低沉而有力。
祝玖停下手中的動作,朝他看去。看到張旭肅穆的表情,她挑了挑眉。
懂了,活動開始前必備的領導動員環節。
“我再強調一遍,此行的首要目的,是擊殺坑底人體改造的幕後黑手。如果有可能,搞清楚他的目的,和他躲過天道製裁的原因。但若他強烈反抗,不無論付出多少代價、用何種手段,立刻擊殺,不要讓他有任何反撲的機會。”
“此行凶險,我們不要分散,統一聽我指揮行動。”張旭的聲音依舊沉穩,但語氣中多了一絲凝重,“但是如果有不可控外力將我們分散,各位一定要注意安全,自保為上。”
他說到這裡,目光再次落在祝玖身上,語氣放緩了一些:“祝小姐是我請來協助的普通人,任何情況下,以祝小姐的安危為先。”
祝玖一怔,咬了咬唇,眼底浮上一抹複雜的神色。
張旭沒有停頓太久,很快移開目光,轉而看向其他人,語氣重新變得嚴肅:“人類文明傳承千年,成為萬物之主宰,如今穩定的格局來之不易。任何試圖打破平衡和穩定的存在,都是我們必須鏟除的目標。生而不凡,便意味著承擔更大的責任。我們身後,有太多懵懂無辜的人需要保護。”
“如果我們不幸遇難。”他沉默了片刻,似想起了什麼,神情有些難過。
他微微閉眼,再睜開時,眼神已然堅定如磐石。
“我已做好安排,自有後來人,接替我們的位置。”
一時間,無人言語,隻有風在耳畔呼嘯。
祝玖的手指卻忍不住微微收緊。
她突然意識到,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已做好了不歸的準備。
嚴晨一如既往的麵色淡然,似是習以為常。宋曜倒是一副熱血澎湃,肝腦塗地的樣子。
曲然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麵色複雜地垂下眼。
她特看不慣老張頭這種,總是把“人類是萬物主宰”掛在嘴邊的人。
但是這時候的氛圍帶了那麼點悲壯,還是彆懟他了。
張旭站在巨石邊,深深地望了一眼腳下的深淵。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