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寬闊得驚人,頂部懸掛著無數巨大的岩石,形狀像是倒懸的怪鳥,晃動的水光在他們身上扭曲波動,看著像是胸膛在起伏。
小黃鴨帶著他們漂出洞口,外麵的景色一下子衝入視野。茂密的森林環繞在洞口四周,樹木高聳入雲,枝葉交錯間幾乎看不見天空。
祝玖回頭仰望,隻見身後的崖壁高聳得仿佛沒有儘頭,幾百米的峭壁直插雲霄,天空被崖壁和巨樹切割,隻能看見一小塊。
她感到一陣眩暈,目瞪口呆地喃喃道:“不會真被你給說準了吧,我們到了天坑裡麵了?”
宋曜沒有回答,目光複雜地盯著祝玖。
她果然是從天坑裡出來的。
緩過神來,祝玖招呼著宋曜,手腳並用地向岸邊劃去。
上了岸,她一屁股坐到草坪上,脫下鞋控水,不禁感歎:“還是腳踏實地的感覺好。”
宋曜跟在後麵爬上岸,擰著褲子上的水,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個小黃鴨可不能丟。”祝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神色認真,“出去說不定也得靠它。”
宋曜一切都聽她的,二人將小黃鴨拖到河岸附近的灌木中藏好,開始商量往哪走。
“像在村裡一樣到處轉轉,看看能有什麼發現吧。”宋曜嘴上說著,眼神卻在謹慎地環顧四周。
祝玖歎了口氣:“這裡看上去可比那小村子大多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轉完一圈。”
她話音剛落,宋曜視線鎖定一處,突然壓低聲音:“有人!”
祝玖一愣,轉身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茂密的草叢裡,有個人正低頭撅著屁股,不知道在乾什麼。
這裡的草叢很高,幾乎淹沒了祝玖的小腿,而那個人影的整條腿都隱沒在草叢中,身形也瘦弱,竟像是個孩子。
她很是驚訝,剛想上前去看,就見那孩子抬起頭來。
她腳步猛地一頓,瞳孔緊縮。
那孩子竟頂著一個牛頭!
牛頭的皮膚黝黑發亮,兩側碩大的眼睛如同漆黑的玻璃珠,正靈活地眨動著,嘴巴微微咀嚼著,臉頰的肌肉隨著咀嚼的動作自然起伏,甚至還能看到嘴角沾著幾根草屑。
耳朵輕輕抖動了一下,隨後,那孩子伸出一隻細瘦的手,悠閒地抓了抓耳朵,動作自然得仿佛那本就是他的身體。
宋曜突然抓住祝玖的手,帶她躲到身旁的樹後。
樹乾極粗,看上去兩人合抱還有餘,把兩人的身影擋得嚴嚴實實。
祝玖背靠著樹乾,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裡撞擊。她偷偷探出頭,目光穿過草叢的縫隙,看見不遠處走來一個女人。
女人約莫二十幾歲,穿著樸素的布衣,外表與常人無異,隻是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她的右腿微微跛著,每一步都顯得有些吃力。
她在孩子身後停下,毫無預兆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將他從草叢中拉了起來。牛頭小孩沒有任何反抗,順從地跟著女人踉踉蹌蹌地走了。
祝玖和宋曜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帶著一絲凝重和疑惑。宋曜微微點頭,示意她跟上。兩人貓著腰,借著草叢和高大樹木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尾隨在女人和牛頭小孩身後。
女人拉著牛頭小孩穿過幽深的森林,步伐急促,似乎對周圍的一切熟門熟路,直到來到一片空地。
空地中聚集了三四十個人,其中有不少孩子的身體上,都有著不屬於人類的東西。
他們靜默無聲地站立著,目光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一棵巨樹。
呃……這算是巨樹嗎?祝玖蹲在草叢裡,目瞪口呆地看著空地中間的巨物。
它外表看上去確實是一棵樹,枝葉繁茂,樹乾粗壯,目測要十幾個人才能合抱。
但在樹乾中段的位置,赫然鑲嵌著三個鏽跡斑斑的鐵框,框內一片漆黑。
在樹乾靠近地麵的位置,還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邊緣金屬磨損得光滑發亮。
這麼一看,又像是個詭異的機械裝置。
就在她思索間,那個跛腳女人帶著牛頭小孩走入人群。
隻見人們互相清點了一下數量,似是人齊了,隨後人群中走出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
那女人三十多歲,表情冷峻,懷中的孩子看起來不過三四歲,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雙手緊緊蜷縮著。
女人緩緩蹲下,將孩子放到地上,反手抽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刀,毫不猶豫地朝著孩子蜷起的手就剁了下去。
刀鋒落下,血液噴湧而出,濺在女人的臉上和衣服上。孩子頓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音尖銳而淒厲。
祝玖狠狠一抖,本能地捂住了嘴巴。
女人把那血淋淋的肉段扔到一旁,她這才看清,那是一段畸形的胳膊,隻有正常人的手掌的長度,皮膚蒼白,肌肉萎縮,像是未發育完全。
接著,女人不顧孩子哭鬨抱起了他,徑直走向巨樹底部的洞口。
沒有絲毫停頓,她雙手一鬆,將孩子從洞口丟了下去。
幾聲碰撞後,洞口傳來了孩子細微的哭聲,而這機器樹則好像啟動了某種程序,內部轟隆作響,逐漸變得清晰且規律,像是無數齒輪咬合旋轉。
女人對著洞口一跪,雙手撐地,額頭幾乎貼到地麵。她的肩膀劇烈顫抖,隨後毫無征兆地開始放聲哭泣,涕泗橫流,帶著一股絕望的悲愴。
“山神!山神開開眼啊!我的孩子命苦啊嗚嗚嗚嗚嗚……”
眼淚混合著她臉上的血跡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灘暗紅色的水漬。
她嘶啞的喊聲似乎觸發了某種感應,巨樹的樹乾上方亮起了一排冷藍色的光帶,仿佛一道道掃描線,緩緩從樹頂掃向地麵。
頓時,其他人也好像突然活了過來。他們紛紛靠近機器樹,一個個將手搭在樹乾上,開始痛哭了起來。
哭嚎聲此起彼伏,剛剛還麵無表情的人們,此時的臉上寫滿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個個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隨著哭聲逐漸高漲,機械樹的第一個鐵框中間開始緩緩亮起光芒,呈現出一種帶有故障感的閃爍效果,像是某種老舊的顯示器在努力運轉。
隨著光越來越亮,喀拉喀拉的聲音響起,像是機器樹內部的齒輪開始飛速轉動,逐漸連成轟鳴的巨響。
逐漸有圖像在鐵框當中顯現,但是圖像在不斷切換,讓人看不清具體是什麼。
人們看到鐵框亮起後,聲音突然拔高,哭得更起勁了,有人已經開始一邊哭一遍錘著樹乾。
第二個鐵框也在喀啦作響中亮起,模糊的光影開始浮現。圖像中閃現的內容依舊模糊不清,但隱約可見某種複雜的符號輪廓,像是古老的文字或圖騰。
有人哭得青筋暴起,有人在樹旁跪了下來,有人環抱著樹乾,哭得滿臉通紅。
第三個鐵框也亮了起來。
這時,第一個鐵框中,圖像切換的速度逐漸變慢,到最後“哢”一聲,停在了一個符號上。
兩個朝上的半圓上下交疊,一條圓潤的弧線穿過其中。
“是‘手’的金文。”祝玖下意識開口。
宋曜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盯著她的臉,不放過她任何一個微表情。
祝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好像隻是隨口一說。
宋曜回憶了一下她的資料,想起她的職業,研究所的古文字研究員。
那她的夢裡出現這個倒也正常。
他們倆說話間,第二個圖像的切換也緩緩停止,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哢”,最終定格在與第一個圖像一模一樣的符號。
隨後,第三個圖像的切換也漸漸變慢。
此時,人群中的哭聲已顯疲態,漸漸減弱。
卻沒想到,第三個鐵框中的“手”字翻下來一半,圖像就緩緩停了下來,像是卡住了,輕輕地上下擺動著。
眼看著第三個圖像遲遲不顯露完整,女人著急起來,她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山神!幫幫我的兒啊!”
頓時,那機器樹就好像受到感召,隨著尖叫回蕩,巨樹的內部傳來陣陣低沉的“哢哢”聲,樹乾上裂開的縫隙中噴湧出滾滾蒸汽,冷藍色光帶驟然閃爍起來,像是機械開始重新運作。
終於,圖像再次一卡一卡地向下轉動起來,直到完整地顯露出來,和之前一樣,又是一個“手”字。
三個相同的符號整齊排列,湊成一排。
祝玖和宋曜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信息。
這好像是個樹型的老虎機。
看到三個符號連成一排,人群仿佛接到了某種信號,紛紛鬆了口氣,一個個擦去眼淚,麵無表情地站直身子,自顧自收拾整理了起來,就好像剛剛哭天喊地的並不是他們。
祝玖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寒意。
這些人剛才的絕望和悲痛,與現在的冷漠和淡然對比太過強烈,顯得非常戲劇化。
仿佛他們隻是在走流程,目的性極強,並沒有一絲虔誠。
突然,巨樹內部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
整棵樹身與大地一同震顫,似乎某種巨大的裝置正在全力運轉。
祝玖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慌張地一把抓住身旁宋曜的胳膊,他立刻反手緊握住她的手腕。
他們抬頭望去,隻見巨樹的樹冠頂部猛然噴出濃密的白色蒸汽,蒸汽彌漫中伴隨著刺耳的“吱吱”聲,仿佛無數閥門同時開啟,金屬部件在高溫作用下膨脹、摩擦,發出尖銳的嘶鳴。
震動並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一連串的金屬撞擊聲在樹乾深處回響,如同龐大的齒輪組彼此碾壓,節奏短促又混亂,持續了數十秒後,聲音戛然而止。
整個森林陷入了詭異的沉寂,連鳥叫蟲鳴都沒有。
“哢噠!”
下一刻,樹身裡麵傳來一道彈簧壓縮的聲音,靠近地麵的洞口猛然閃了一下,一個小小的人影從中彈射出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揚起一片細小的塵土。
祝玖屏息注視著那孩子,目光迅速落在他的手臂上,倒吸一口冷氣。
之間畸形手臂被砍下的地方,竟然長出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肢體。
一條覆滿斑紋、結實有力的虎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