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被嚇了一跳，朝著聲音來源看過去。

陰暗的角落裡，緩緩走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他瘦高如竹竿，麵色蠟黃，五官模糊不清。

也不管有沒有人聽，這守廟人自顧自開始說話。

“四千七百年前，大地塌陷，碎石泥濘間隱約有一身影浮現，是重傷累累氣若遊絲的山中仙人。”

“有一村婦挺身而出，毅然將仙人接回家中，衣不解帶地照料了仙人一個月有餘，仙人的傷勢漸漸好轉。”

“仙人感念村婦的恩情，決定與她一同生活。然而不久後，她察覺到村婦竟早已身患重病，命懸一線。仙人為報救命之恩，帶村婦進入深山尋草藥醫治，一個月後村婦痊愈歸來，身體康健更勝以往。”

守廟人一頓，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詭異的崇拜和狂熱。

“這件事迅速傳遍了整個村落。村民們聞訊紛紛前來向仙人求助，希望能為自己和家人換取健康長壽。仙人心懷善意，憐惜村婦對村民的愛，也愛屋及烏，慷慨賜藥，從此村民們不僅長壽，且身體健壯，很少染病。”

“村民們感念仙人，為她立廟日日供奉，以表達永恒的敬意。而我們村也逐漸因村民長壽聞名，被稱作‘長壽村’。”

最後幾個字如石子投入湖心，漣漪層層擴散，回聲低沉而悠長。聲音在祝玖耳邊繚繞，她像是一種玄妙而恍惚的狀態。

冥冥中，祝玖感到一股異樣的吸引力，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卻仿佛有某種無形的線，將她與神像緊緊相連。

“祝玖，祝玖？”宋曜的聲音飄渺不定，“你想到了什麼？”

祝玖沒有回答，她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衝動，她想看看帳幔後，山神的樣子。

她一步一步走近，突然撞上案桌。三炷燃燒的線香搖晃了一下，沉積的香灰簌簌墜落，散落在案桌上。

祝玖沒有停步，她奇異地感受到一陣安定祥和，促使著她繼續向前走去。

繞過案桌，她緩緩伸出手，抓住了第一層帳幔。帳幔的布料粗糙厚重，輕輕一掀，薄薄的灰塵在空氣中緩緩散開，帶出一絲腐朽的味道。

祝玖的心跳漸漸加快，她又伸手掀開第二層。布料輕微地摩擦，腐朽的味道更重了，微微的光線照亮了神像腳底花紋繁複的須彌座，帳幔後麵是更深的黑暗。

第三層，第四層，終於，祝玖站到了山神麵前。

她抬頭看去，卻驚訝瞪大了眼睛。

出現在她眼前的，根本不是什麼金身塑像，而是塊龐大的樹根。

樹根如同一座盤旋的山脈，巨大的根莖如巨蟒盤虯交錯糾纏，最細的一條也需數人合抱。

整塊樹根高達百米，最上方幾乎觸及廟頂，光看樹根，難以想象它的原身究竟是多高的上古巨樹。

祝玖仰頭愣在那裡，餘光中，樹根的紋理間似有液體在緩緩流動。

“滴答”，一滴液體墜落，細小的水珠濺到她的鞋麵。

祝玖低頭，這裡是整座廟裡最黑暗的地方，她看不清滴下的是什麼，隻是聞到隱約的腥味。

她蹲下湊近，試圖看清那滴液體。

突然，嘩嘩的水流聲由遠及近。祝玖抬頭，樹根上流下的液體順著須彌座滴滴答答流到地麵，像小溪蜿蜒流到祝玖的鞋底。

她這才看清，那液體竟是暗紅的血，濃稠且帶著腥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寺廟的青磚。

祝玖像是猛然驚醒，她退了幾步，卻撞到宋曜身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來到她的身後，正皺著眉仰頭看著樹根。

血的流量逐漸增大，像小型的瀑布從神龕底座傾瀉而下。祝玖頭皮一炸，一把攥住宋曜的手腕，拉著他掉頭就跑。

身後的血翻起巨浪，像是追蹤獵物的野獸，立起身子撲向他們。咆哮聲在耳邊轟鳴，而回去的路突然變得極長，廟門在黑暗中看上去隻是碗口大的白光。

血潮呈包圍狀將兩人環繞，已逐漸沒過他們的鞋底，溫熱粘膩的感覺讓祝玖頭皮發麻。她咬緊牙關，加快腳步，瘋狂向廟口奔去。

隨著二人的快速逼近，光圈在黑暗中逐漸放大，廟門越來越近。

終於，廟門近在咫尺，祝玖瞅準時機，用儘全力向前一躍，整個人像魚躍出水般衝出廟門，狼狽地摔倒在廟前的土地上滾了兩圈。

她驚魂未定地回頭，隻見那洶湧的血浪在廟門前轟然停滯，盤旋了一圈，最後帶著不甘的嘶吼倒卷而回，隱沒在廟中的黑暗深處。

祝玖往身旁一看，宋曜趴在她身邊喘著粗氣，這才塌下肩長舒一口氣，仰躺在土地上。

太陽看不清輪廓，隻是毫不吝嗇地釋放著沒有溫度卻耀眼的光。

祝玖將手覆在眼前，語氣失望：“我還以為這山神廟會有出口呢，畢竟聽上去都是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可能會和裂隙有關聯，不過看來……”

現在她被困在這鬼地方無能為力，宋曜又敵友不分。原本想著，如果真有山神，就算她不信鬼神，也要祈願讓祂保佑孔奶奶平安無事。

可這看上去就是個邪神，還是算了吧。

用胳膊撐起身子，祝玖掃了眼小廟，飛起的屋簷似鳥翼一般要翹到天上，琉璃瓦在日光下反射著白光，刺得人眼睛疼。

廟門黑洞洞的，一如他們進去時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她歎了口氣。

宋曜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哪有那麼容易，不過至少我們排除了一個地方。”

祝玖沒有回應，隻是微微皺眉，眼神落在身前被他們滾得亂七八糟的土地上。

她沉吟片刻，隨手撿起一根樹枝，蹲下身將土地抹平，開口道：“我覺得我們不能沒有目標瞎溜達，誰知道這裡有多大，漫無目的地找不僅危險還浪費時間。”

“你之前說過，這裡的磁場與彆的地方不同，有可能是裂隙產生的原因。那導致磁場異常的原因，會不會就是裂隙的出口？”

宋曜眉頭一動，蹲下來順著她說：“守廟人提到的傳說裡，大地塌陷，仙人現身。據我所知，長壽村附近確實有一處天坑，很可能就是這個傳說發生的地方。”

他頓了頓，像是在理順思路，隨後拿過小樹枝在地上邊畫邊說：“這裡是喀斯特地貌，這種地貌的特征是地下溶洞發達。溶洞長期受到雨水和地下水的溶蝕，岩層被逐漸侵蝕變薄，當洞頂的岩層無法支撐自身重量時，就會發生坍塌，形成天坑。”

“而這種地質活動，很可能引發一定程度的磁場變化。”宋曜用小樹枝點了點他剛畫出的天坑，目光微微閃爍，“我們不如去這裡探索一下。”

又是天坑。

祝玖心裡微微一沉，宋曜似乎總是將話題引向這個地方。那個地方有什麼？孔奶奶會在那嗎？

祝玖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嘴上還說著：“唉，又跟那個山神扯上關係。那山神看上去像是什麼邪神，一個小廟就這麼嚇人，祂現身的地方豈不是有更大的危險？”

“在裂隙裡，原地不動也不見得安全。”宋曜抹平土地，站起來扔掉小樹枝，“有線索總比沒線索強，走吧。”

確定好方向後，兩人就開始往天坑的方向走。

然而整個長壽村邊緣都被濃鬱的白霧包圍，每當他們踏出村莊，那濃稠如奶的白霧便撲麵而來，將視線吞噬得一乾二淨。

他們硬著頭皮往霧裡走，但走了不久，前方卻再次傳來熟悉的叫賣聲，待過去一看，又回到了村子裡。

他們嘗試了各種方向各種角度，可腳下的路似乎被某種力量折疊，無論怎麼走，他們總會回到村子裡。

幾次嘗試後，祝玖筋疲力儘地癱坐在村口，微喘著氣：“真是邪門了，這地方到底想怎麼樣！”

宋曜沒有回應。他的目光落在村口的河流上，若有所思。

“要不試試走水路吧。”他忽然開口。

“啊？”祝玖正用手給自己扇著風，聞言一愣。

“走路根本出不去，各個方向我們都試過了，隻有河裡沒試過。”宋曜眯了眯眼睛，“說不定就這裡能出去呢。”

祝玖起身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河水。

水很渾濁，隱隱泛著綠色，但是能看出是流動的活水。

“可是這河流到哪我們也不知道啊。”祝玖雙手抱胸，略有些猶豫。

“喀斯特地貌地下暗河眾多，運氣好我們順著河到進入地下暗河，說不定出來就是天坑。”宋曜瞥了她一眼，暗中打量著她的神色，“就算沒那麼好運，能從這裡出去也好。這裡都快被我們翻個底兒朝天了，裂隙出口肯定不在這裡。”

祝玖皺著眉思索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行吧，不管怎樣先試試。”但話音一轉，她又開始發愁，“可得找條船啊，咱倆遊出去怕是得累死。”

說著她的目光開始四下打量，甚至走到村口的大樹下開始琢磨砍樹做木筏的可能性。

宋曜站在她身後，眼中掠過一絲複雜情緒。

他覺得走水路能到天坑，是因為發現祝玖的時候，她就躺在距天坑不遠的河岸。

那條河連接著天坑內的地下暗河，她很可能就是從暗河中被衝出來的。

十月十四日，異調局派往長壽村周邊天坑調查的第三個人也徹底失聯。

張局不敢再派人貿然下天坑，隻能在天坑周邊擴大範圍尋找，指望能在河岸附近找到一些線索，或者是失蹤調查人員的蹤跡。

連續三天的搜尋，連宋曜這個家裡蹲都被派出去找人了，卻一無所獲。

直到十月十八日晚，滿月當空，宋曜在天坑不遠處的河岸發現了全身赤/裸的祝玖。

就這個點給予她一定的刺激，也許能喚起她的一些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