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1 / 1)

“啊,痛痛痛,古知今,痛!!你要掐死我是不是,快給我放手!”

放學回家的路上,自行車在溜著下坡,車速逐漸加快,眼前的花草樹木變換迅速,耳邊的風呼嘯而過,岑則之雙手把著車頭,盯著前方,腰間傳來一陣劇痛,軟肉被後座的少女用力地掐住,他一直哀求,“求你了,快放手。”

古知今恍若未聞,泄憤般轉了一下手,威脅道,“下次還亂不亂說話。”

岑則之痛得淚水飆了出來,車頭不受控地左右搖擺起來,他趕快用全力把正,呲牙咧嘴地求饒道,“不了不了,我一定不會再在同學麵前提我們小時候的事。”

聽到他的保證,古知今這才鬆開手,順手幫他撫了一下襯衫的皺褶,警告他,“下次再傳到我耳朵裡,就不是掐你這麼簡單了。”

道路逐漸平緩,自行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岑則之這才騰出手揉著自己的腰,委屈地說道,“嘶...古知今你下手也太重了吧,不就和同學們隨口提了一句我們是幼兒園時就睡在一塊的關係嗎。”

“岑則之!”

古知今提高了聲量,心裡憋著一股氣,她真的受不了這個沒心眼的家夥,眉毛擰了起來,“你還說!我們都高三快成年了,你還說在這些有的沒的,讓彆人怎麼想我們兩個。”

岑則之撇著嘴,低聲反駁,“什麼有的沒的,咱倆本來就是一起玩到大,這是事實呀,怕彆人怎麼想。”

這人還真是沒腦子,長大後要避嫌都不會,誰家青梅竹馬天天黏在一起。

古知今閉了閉眼,輕呼了一口氣,眼見自家到了,也懶得和他爭論,徑直跳下了車。

她跳下的瞬間,自行車的路徑變得歪歪扭扭,岑則之趕忙刹停了車,凶巴巴地說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等我停下來會死呀。”

“會死。”古知今挑眉,冷冷地回擊,“再和呆一秒,我真的就會死。”

說完轉身就進了家門,岑則之在背後努了努嘴,大聲喊道,“你媽說了,讓你下課來我家吃飯,你換衣服麻利點,小爺我可不等人。”

沉重的木門啪的一聲關上,表明了古知今的態度。

岑則之碰了一鼻子灰,趴在書架上嘀咕,“除了我,這脾氣誰受得了呀。”

古知今回到家裡,屋內空無一人,窗外還有一抹昏黃映照,越發顯得這兩室一廳的家有股千禧年代的懷舊風情。

說得難聽一點,是殘舊,裝修已經是二十年前的風格了,家具的款式簡單又簡陋,連電視機也沒有,處處顯得空蕩。

但是書架倒有整整兩大個,矗立在本該是電視牆的位置,上麵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書籍,天文地理,曆史文學都有,甚至古知今從小到大的教科書也整整齊齊地碼在上麵。

她家住在萬人嫌的一樓,吵雜聲多,排水也不行,一到暴雨天就倒灌,樓上常常還高空砸物。

也正因為這不是好樓盤,陳女士十多年前才買得起這市中心地段的學區房,這二手樓不但用光了她爸的撫恤金,家裡為此還背上了二十年的房貸。

砸鍋賣鐵,也隻是想讓古知今得到更好的師資,有更好的前途,隻有贏在起跑線上,她才能在未來走得更遠,可是終點又在哪裡呢?

小學後,是初中,初中後,是高中,高中後,是大學,之後呢?

人生的每一個關鍵期,都要拚命努力的話,活著就得用儘全力,這難道不累嗎?

古知今每次回到這個家,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不斷提醒著她,媽媽撫養她不容易。

她迅速脫了鞋,把鑰匙往玄關收納處一扔,手機正好彈出信息。

陳女士發來的囑咐:媽媽今晚有事,你在岑家吃完飯早點回家學習,晚上不用等我。

一周裡總有好幾天都是這種對話,古知今早就習慣了,在聊天頁麵裡複製黏貼上一次的信息發了過去。

——好的,媽媽,我知道了。

她回自己的房間裡,將白色襯衫和深藍色校裙換下,衣櫃裡清一色的裙子,全是陳女士給買的淑女裝,古知今在角落裡挑了舒適的長褲和T恤套上,順手把整齊的馬尾散了下來,發絲隨意散落在肩膀上。

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揚了下眉,果然她還是喜歡這樣的自己,自在。

隨後拿出書包裡今天講解完的試卷,分門彆類地整理,再放在夾子裡收納好。

這一番搗鼓,在前門等得不太耐煩的岑則之,騎著自行車溜了個圈,轉到了古知今房間的窗戶外。

隔著綠化帶,他大聲催促道,“古知今,你行了沒有,磨磨蹭蹭到什麼時候,我家煮的飯都要涼了,你還吃不吃呀,彆到了晚上又給我發信息喊餓,我絕對不理你。”

明明是清亮的少年音,說話卻聒噪得如同老奶奶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聽得古知今一陣心煩,手上的動作也加快了幾分。

她一把拉開窗簾,隔著幾米遠,神色不變,目光清淺,唇形卻是“囉嗦”兩個字。

岑則之看得真切,臉色一下子就暗了下來,扔下一句“愛吃不吃,小爺才不等你。”

他蹬著著自行車,一溜煙就沒了身影。

古知今也不以為然,出門的時候,岑則之還是好端端地騎著自行車在前門等她,嘴上抱怨道,“慢死了。”

近十八年的青梅竹馬,對彼此都是知根知底,再熟悉不過,岑則之雖然毛毛躁躁,脾氣不大好的樣子,但實際上卻是個紙老虎,古知今冷他幾天就會變得蔫巴巴。

岑家並不遠,再往社區裡走幾百米就到了,那處環境清幽,綠化更是一流。

儘管同一片社區,卻也有貧富之分,在資源最集中、寸土寸金的深市,他家在市中心就占有了三百平的彆墅。

在貧富麵前,即便是生與死也會有時差,人與人之間哪有公平可言,往往出生就決定了天花板的所在,隻有陳女士不信邪,非要在古知今的身上賭一把。

進了岑家,打開門就能看到挑高的三層樓,中間掛著水晶吊燈,裝修富麗堂皇,正下方便是偌大的客廳,比她家還要大,古知今轉左,輕車熟路去了飯廳,岑則之緊跟其後。

王阿姨才剛剛做好最後一道菜端了上來,見他們回來,趕忙招呼道,“阿則,小知回來了,快洗手過來吃飯吧,吃完把碗放在水槽裡就好了,我明天再過來洗。”

“謝謝王阿姨,辛苦了。”

古知今長得乖巧,成績又好,單憑這兩點,社區裡誰家的父母提起她都會誇上兩句,活脫脫彆人家的孩子。

“欸,真乖。”

王阿姨的眼裡全是欣賞,把圍裙脫了下來就提著包回家了。

岑則之看不慣她這副扮懂事的模樣,嘀咕了一句,“真會裝。”

“這叫禮貌。”

古知今站在水槽前認真地用洗手液搓著手,並且準確預判地正打算夾菜吃的岑則之,語氣不容置疑,“放下筷子,過來洗手。”

“知道了知道了。”岑則之的手一頓,乖乖地放下筷子,沒好氣地走了過去,“真懷疑你後腦子長眼睛了。”

飯桌上是三菜一湯,鹽焗大蝦,什錦豌豆,咕嚕肉,青紅蘿卜豬骨湯,典型的深市家常菜。

古知今等岑則之坐下後才開動,把鹽焗大蝦挪到了對方麵前,自己則悠哉遊哉地端起湯碗喝了口湯,隨意問道,“你媽媽去哪裡了。”

岑則之還沒動筷,拿起眼前的大蝦剝了起來,“她和我爸去應酬,估計大半夜才回來呢。”

“嗯,挺好。”古知今點點頭,“那我還能玩上兩小時遊戲再回家。”

岑則之見怪不怪,平時兩家父母都忙,他倆從小就習慣了一起吃飯,他搭了把嘴,“陳阿姨又加班到這麼晚呀。”

“誰知道是約會還是加班呢。”

古知今一點也不在乎,反正陳女士沒時間管她最好,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岑則之剝蝦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筆直,連甲床都是粉嫩色,果然是自小彈琴的手,隻不過這家夥仗著天賦異稟,14歲考到了鋼琴十級,圓了他媽媽的夢就不再學琴了。

之後岑則之瘋狂愛上打籃球,身高如同雨後春筍一樣,轟轟地向上飆高,三年就長了三十厘米,明明之前古知今還比他高來著,到如今卻比她矮了20多厘米,才160厘米的古知今,身高成了她永遠的痛。

岑則之剛把剝好的大蝦放到她的飯碗上,下一秒就進了古知今的嘴裡,他剝的速度總趕不上她吃的速度,看著她還沒動過的米飯,岑則之徹底無語了,“你能不能扒口米飯,你在家沒吃過蝦是吧。”

“沒吃過。”

古知今從善如流,筷子伸向了咕嚕肉,把肉上的汁都沾在米飯上,才吃上了一口,“我媽她對海鮮過敏,家裡哪裡會出現蝦。”

她把米飯咽了下去,向岑則之長大了嘴巴,“我吃一口了,快剝。”

每次當岑則之想和她較真的時候,古知今總能使出新的招數,一下子讓他反擊不了,似乎天生就是來克他的,他泄了氣般說道,“行行行,快吃吧你。”

他自己倒沒吃上幾口,快速地剝了幾個大蝦,把盤子推到古知今的眼前後才開始認真乾飯。

青春期的男孩子食量大,吃得快,岑則之都吃了兩大碗米飯,古知今的飯碗才少了那麼幾口,一直吃著菜,對主食愛答不理。

“瘦死你得了。”

話雖這麼說,岑則之還是給她剝完了剩下的幾個大蝦,順便說點八卦讓她更下飯。

他翹起嘴角,神秘兮兮地說道,“下午你不在辦公室的時候,林妍把你同桌路望遠約到樓梯轉角那裡去了。”

“路望遠?”古知今疑惑地搭茬,“這兩人乾嘛去呀?”

“嘖,還能乾嘛。”岑則之一臉賤兮兮地說道,“當然是林妍向路望遠表白去呀,不過我看到林妍是哭著回來的,情信都沒送出去,皺巴巴地抓在手上,你那同桌的心肝就是硬呀。”

岑則之言語唏噓,而古知今卻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想起她那抬頭聽課,低頭學習的同桌,了然於心,“時機不對吧,現在可是高考緊要關頭,路望遠可能不想分心。”

“切,就你了解他。”岑則之臉上有幾分不服氣,把手上的蝦往她碗裡一塞,“快吃吧,不許浪費糧食。”

古知今從小就瘦巴巴的,因為她打小就挑食,不喜歡吃的東西一口也不會放在嘴裡,在陳女士麵前或許還會扮乖,但岑則之從小和她一起吃飯的次數,估計比陳女士還要多,自然也知道古知今的德行,如果她飯點隻吃菜,沒有碳水下肚,沒過多久,肯定就會喊餓。

岑則之可不想半夜三更還讓給她送外賣,還得幫她消滅廚餘,他緊盯著古知今吃完這碗飯,才讓她離開飯桌。

古知今:“惡魔。”

岑則之:“少廢話!”

古知今艱難地吃完了最後一口飯,小肚子膨脹了起來,她爬到沙發上歇息,理所當然地把飯桌留給了岑則之收拾。

岑則之家裡雖然有錢,他卻不是嬌慣的人,儘管王阿姨每次都說明早再過來收拾,但是如果岑則之真的把飯碗留到明天,被岑爸爸知道的話,少不了挨一頓打,他家可是出了名的嚴父慈母。

岑家的岑象征著小而高的山,有著低調謙虛的意思,這也是岑家的家風,而岑則之這個名字蘊含著岑爸爸的祝願,希望兒子可以貫徹家風,並以此為準則,成為一個有內涵卻不張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