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學院回到宿舍樓,周蘇雨跟著進了郝詩的宿舍。
宿舍門一關,周蘇雨立馬摟住郝詩:“我的好學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她說這話時擠眉弄眼的,意思很明確:我可不是好忽悠的!快坦白從寬!
郝詩哭笑不得:“真沒什麼。”
見周蘇雨不信,她隻好補充:“上周原家的宴會你記得嗎?你陪你導去出差就沒去參加,我跟我爸去了,在那救了一隻落水狗,那地方剛好離原成熙住的彆墅很近,他可能是看見了,就主動開門讓我們進去取暖,獸醫說小狗失溫嚴重,就留在原家了,他說我可以去探望。就是這樣子。”
周蘇雨表示懷疑:“那我先前和你說原成熙八卦的時候,你怎麼一臉不認識他的表情?”
郝詩認真道:“因為我確實不認識他呀,就那一麵之緣而已,連他的身份都是我猜的,今天以前我都不確定你說的人是不是他。”
“……”周蘇雨看郝詩說得那麼認真,加上郝詩信譽良好,隻能信了,但又道:“我覺得他對你不一樣……我從來沒見過他在工作之外對哪個女生這麼……耐心……”
原成熙是正直的、善良的、聰慧的,但同時他身上也有富家子弟的驕傲、冷漠和高高在上,可以說前者是社會對他的規訓,後者則是他成長環境帶給他的本能。像今天這樣,邀請人去看小狗,被拒絕了還主動送上視頻,說什麼“說話算話”,實屬反常。
“好了!”郝詩打開門把周蘇雨推出宿舍:“你要是太無聊不如趕緊去做你唐導布置的課件呢,省得一天天胡思亂想。”
“哎哎哎……”周蘇雨被關在門外,還不死心,奈何郝詩也心煩不已,沒給她開門,不一會兒她隻好自己離開了——因為唐導的課件確實很急很重要。
郝詩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打開電腦大半個小時了也看不進一個字。
煩死了,她也覺得原成熙那樣好奇怪啊!可是這事和誰聊都不合適……
算了,洗澡去吧!
*
那天以後的一個星期內,郝詩都沒有再見過原成熙,她幾乎完全將這個人拋諸腦後了,滿腦子都是她的畢業論文和答辯,偶爾聽到周蘇雨嘀咕那個小女孩的事,才會想起他來。
等郝詩好不容易通過畢業論文答辯,正準備和同學們去慶祝一場時,卻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她的外公重病住院了!
小時候,郝詩的爸爸媽媽都忙著做生意,顧不上她,她是在鄉下外公外婆家長大的,直到六歲才被接到城裡讀書,和外公外婆的感情一向很深。外婆在她讀小學時就去世了,外公一個人生活在老家,身體一貫很好,這次卻因為走在田埂上摔了一跤,直接進了重症監護室。
用醫生的話來說,老人家身體好隻是相對同齡人來說的,他五臟六腑的功能已經隨著年紀的增長而嚴重退化了,這是不可逆轉的過程,家屬隻能悉心照顧,讓老人過好最後的日子,也就這兩天的事了。
聽了醫生的話,病房裡哭成一片。
郝詩一聲不吭,怔怔地站在角落裡,心臟悶悶的痛,卻哭不出來。
第二天清晨,郝詩的外公醒了。
他第一時間看到的就是趴在他床頭睡著的郝詩。
他想抬手,再給外孫女一個撫摸,手卻不聽他的話,遲遲抬不起來。
“阿、阿詩……”外公艱難地叫著郝詩的名字,聲音低啞,睡得不安穩的郝詩卻一下子被驚醒了。
她坐直身來,看著終於醒來的外公,憋了一晚上的眼淚驀地墜落:“阿公,你終於醒了……”
郝詩握住外公瘦骨如柴的手,貼上自己的臉,控製不住地哭起來。
外公也濕了眼眶,卻還在哄她:“不哭啊,外公沒事……”
郝詩胡亂點點頭,連忙給外公倒水:“阿公,你喝點水潤潤嗓子。”
外公抿了一口溫水,這時,有人推開了病房門。
“哎呀爸爸醒了!”回家修整了一晚的大舅、二舅兩家人都來了。
眾人圍上病床,這個端湯那個修水果,一派和樂場景。
隔壁床的家屬被吵醒,揉著腦袋想說什麼,看了他們這邊幾眼又沒說,郝詩看見了,默默地跟家人比出個噤聲的動作,眾人才小聲了些。
二舅媽開玩笑似的說:“郝詩不愧是年輕人,昨晚搶著守夜把我們趕出去,今早還是精神抖擻的!”
郝詩懶得回應她,端著臉盆說一句“我出去接熱水給阿公洗臉”,就出去了。
這個舅媽總是對她陰陽怪氣的,郝詩習慣了,完全不想內耗自己去猜測她話裡話外的意思。
結果等她端著熱水回到病房時,便聽到二舅媽又在說她。
“要我說啊,爸爸這病來得突然,搞不好是犯太歲了!要是能有什麼喜事來衝一衝喜,興許就好了!哎呀,也不知道郝詩有沒有對象,有的話不如就趁這個機會結婚衝喜,指不定爸爸的病就好了呢?沒有也不怕,咱們這麼多親戚家裡總有適齡的青年俊傑……”
“什麼混賬話!”
郝詩還沒反應過來,來遲一步的郝媽已經率先衝進去,對著二舅母一陣咆哮:“你出的什麼餿主意呢?那麼想嫁人你自己怎麼不多嫁幾次?天天盯著我家阿詩乾什麼?”
“都什麼年代了還搞這種封建迷信的東西!”
二舅媽沒想到郝媽會突然出現,跟吞了雞蛋似的卡殼了一會兒,等回過神來,便訕訕地道:“姑姐,我開玩笑的……”
“玩笑?”郝媽冷笑道:“當誰不知道你心裡那點小九九呢!”
聽到這話,病房裡幾人互換眼色,沒人敢接話。誰不知道,郝詩的二舅母一直想把自己娘家的侄兒介紹給郝詩,郝詩滿腦子讀書繼承家業,多次表明不感興趣,她就利用長輩身份騙郝詩出來和那個男生吃飯,把郝家父母氣得不輕。從那以後,她就總說郝詩心氣高之類的話。偏偏郝媽也不是吃虧的主,每次講到這個事情都是一頓天雷鬥地火。
“你!”二舅媽被郝媽當場落麵子,頓時變了臉色,但看著氣勢洶洶的姑媽,就連她的兒子也沒出聲幫她說話。
郝詩看向病床上聽到他們爭吵而著急的外公,把水盆放在床頭櫃,擰毛巾給外公細心地擦臉。
外公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搖一搖。
郝詩笑起來,在阿公耳邊低聲道:“阿公,我沒事,你也不要往心裡去才好,一家人哪有不吵鬨的,挺熱鬨的,挺好。”
外公欣慰地點點頭。
中午時分,來了一個早上的人陸陸續續走了,隻剩下郝詩一家。
郝媽特意趁著郝爸伺候外公吃飯的時候,將郝詩拉到病房外。
“你可彆把你二舅媽說的話放心裡啊!男怕入錯行女怕加錯郎,婚姻大事絕不能胡來。”不怪郝媽擔心,雖然病床上的是她的親爹,但小時候家裡窮,她爹長年在外麵打工,幾年才回來一次,父女倆感情不差但總缺點親近;郝詩就不一樣了,她從小跟著外公外婆長大,每年寒暑假雷打不動就要回老家陪兩老,外婆去世時她哭了好幾天,如今外公重病,聽到有人說結婚衝喜能讓她阿公好轉,指不定腦子就犯抽,想試一試。
郝詩啞然失笑:“我知道了,放心吧媽媽。”
郝詩不至於聽到二舅媽的話就想嘗試,但她確實思考過,假如她外公現在離開,最擔心會什麼?不外乎人生大事,而如果能讓他看到自己未來有人照顧,他能安安心心地走是最好的。
可惜,現在她身邊沒有一個能讓她像模像樣帶到外公麵前的人。
*
冬日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透過樹葉,灑在醫院中庭的地麵上,帶來一些暖意。
午飯過後,郝詩急匆匆地穿過中庭,去咖啡店買咖啡。
咖啡店顧客寥寥,郝詩急著回病房,索性站在櫃台旁,一邊等待著咖啡的出爐,一邊指尖跳躍,回複手機裡積攢了一整天的信息。
“您的咖啡,訂單號8101。”店員的聲音將郝詩的思緒拉回現實,郝詩下意識地抬頭,伸手去接,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比她更快一步,穩穩地拿走了那份打包好的咖啡。她定睛一看,打包袋上赫然寫著“訂單號8101”,而她的,是“訂單號8102”。
郝詩趕忙收回手,尷尬地低頭笑笑,繼續回複微信消息。
過了一會兒,郝詩才意識到,原本應該拿了咖啡就走的人似乎沒動?她好奇的一抬頭,才發現來人竟然是原成熙。
“原先生,你怎麼在這裡?”郝詩驚訝地問。
原成熙的目光落在郝詩微微泛青的眼下,垂眸打字。
“陪家中長輩來檢查身體。”
哦,郝詩恍然想起來周蘇雨曾說過,原成熙出事後,他的奶奶因擔憂而心臟病發。難道他是陪奶奶來看病的?
禮貌來說,郝詩當然應該表達一下關心,卻又怕顯得太過突兀,正猶豫間,原成熙又低頭打字,主動問起她來:“你呢?怎麼也在醫院?”
“我外公在這裡住院。”郝詩回答,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抹愁。
都是病人家屬,都被提議結婚衝喜,以至於現在的郝詩對原成熙的決定多了一份感同身受,對他的戒心都少了許多,和他閒聊起來。
問到小女孩的案子,原成熙說,他已經安排人已經聯係上女孩的母親,她母親原本表示無力撫養,但在原家承諾讓她進原家的玩具廠工作之後,她的母親答應了,婦聯也幫母女倆聯係了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師,律師正在起草文書,準備向法院提起監護權之訴。
聽到這個好消息,郝詩心情也好了一些。
不一會兒,郝詩的咖啡好了,她才告彆原成熙回病房。
晚些時候,醫生突然將郝媽叫去,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醫院有空出來的獨立VIP病房,問他們是否願意換。郝媽一聽,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要知道,在這家患者飽滿的醫院裡,他們動用關係能立馬讓老人住進普通病房都已經不容易,更彆說VIP病房了,就沒敢想過。
聽到這個消息,郝詩的心頭冒出一個大膽的推測:這個VIP病房的出現,是不是和原成熙有關?但轉念一想,她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