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1 / 1)

完美的你 歲久藍深 3786 字 2個月前

那年,那天,那個束馬尾辮的大學女生,突兀地闖進少年米久的視野。磨白的舊仔褲,寡淡的白襯衫,一張帶有怒色的臉,素麵朝天。

她來得那麼快,大步流星,虛化了遠處的紅磚樓和路上的自行車。

世界為她停止了,唯有他的心臟跳動出慌亂,一種陌生而又本能的節奏。

她衝到他眼前,伸手從他身邊拽走了鐵玄。她漆黑的馬尾辮蕩來蕩去,因為天然卷而格外有力量。

米久那一腔青春擰出酸澀,名為“為什麼不是我”的嫉妒。又許不是嫉妒,他說不上來,無法清晰分辨。

她突然回頭,斜瞪著他厲聲喝道:“過來!你腦子壞了!還杵在那兒。”

米久被滿足了,再看她便帶上多餘的感情,對朋友的姐姐似乎不該存在的愛慕。

回來這段時間匆匆見了鐵藍幾次,至今米久仍然無法將一舉一動嫵媚多情的鐵藍、與記憶中簡單乾脆做事一根筋的姑娘完全重疊。

但他再想,她四十歲了,該是風情正盛的。

他錯過的這些年,正是家鄉發展最快的十幾年。時代變了,將從前的菜地、舊廠、老宅、胡同以及記憶裡的一切推倒重來,城市瘋狂蔓延成傳說中的鋼鐵叢林。

他好像撕裂了時間,從舊記憶穿越到此時此地,想懷舊都找不到線索。

所以,陌生如怪物一樣的城市裡,有一個女人跟著一起改變,什麼稀奇。

所以他也該變,該快點兒習慣。

米家住在城東,七年前還是一片荒地,現在則是十來個商品樓住宅區,圍繞著一座綜合商場。養了幾年的大型社區也算繁華,當然其定位主要麵對工薪階層的小家庭,不赤貧也不富貴的普通的大多數。

豪車對於這個社區還是紮眼了些,鐵藍的車在小區門口等了幾分鐘,路過的多半要回頭再看一兩眼,包括看匆匆坐上車的男人。

米久被路過的大叔注視得局促,擔心被誤會成攀附,以至上了車背還弓著。

鐵藍見狀一笑,“怎麼?哪裡不舒服?”

“沒有。”米久在車內的狹小空間裡儘量向後挺了挺。

“嗯。你的劇本我看完了。”鐵藍手上那厚厚一本打印的A4紙頗有些分量,“為什麼寫了一個病人?這種主題不多見呢。”

這個劇本是米久自己寫的,前後磨了十年有餘,算他對自己半生的總結提煉。拿給鐵藍看的時候他糾結了很久,因為與自己相關而羞恥,同樣因為與自己相關而希望能落地拍成作品。

“源於大學時候一個同學,我們租同一個宿舍。看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生活,生怕犯了病,病的時候不能吃、不能亂動,靠鼻飼勉強維生。看著他才理解擁有健康的幸福。所以想把這個感覺傳遞給更多人吧。”

他感動於同學抵抗疾病、努力生活的毅力。漂在異鄉心無所依時候,他是靠著告誡自己當一個健康人有什麼資格浪費生命而挺過來的。他所表達的就是這份凝結了同學的病情經曆與他自己的人生感悟的堅持。

鐵藍讚同地點頭,“阿久真是個溫柔的人啊。這樣積極的主題很適合創投,你了解國內的電影節嗎?”

米久睜大了眼睛望著鐵藍,等她進一步解釋。

鐵藍微微垂眸,快速看米久一眼,帶著笑,“雖然有人說不如先投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國際電影節,更好操作,你知道的,這個圈子普遍更願意拿國外的獎給自己貼金。”

說白了,同樣不入流,國外的不入流好像比國內的更入流些,至少能唬人。

“不過……”她又勾了他一眼,“我剛好有些門路,能投國內有分量的獎項,國民知名度會更高。你該了解一下。趁最近有空多做些功課。”

她在對自己撒嬌?米久直覺到了不適。身為男人,他知道很多男人吃這一套,他也吃,但不希望來自鐵藍,太生分了。

她至少該像阿玄他們一樣吧,不用掏心掏肺的,拿他當個朋友就行。何必生分成這樣。

他傾向車門望著窗外,車行到繁華路段,走走停停不再順暢了。“今天去哪兒?你還沒說。”

鐵藍已經記不清到底幾時學會的在男人麵前裝柔弱。反正很管用。

在她的經驗裡,男人都是高傲自大的家夥,捧著他們些,投一兩個崇拜的眼神過去,他們就生出莫名其妙的責任感了,在她進一步請求時有所退讓,即使很雞賊的對手至少也會顧忌臉麵,在態度上緩和。

她為米久的不回應而不滿。這小子這麼想的,現在是她要出錢出力出人脈捧他,他不說感恩戴德吧,至少也得熱情點兒。她是老板呐!

她賭氣也向車門傾過去。

鐵藍不理他,米久又反悔自己太沒風度,一把年紀鬨什麼小孩子脾氣,多難看。昨天還想他們得重新認識來著。

“鐵藍?”他轉回來小心看她,她還看窗外,略仰著頭,卷發從額頭彎曲到耳後,露出一彎可愛的右耳,“你為什麼隻打了左耳耳洞?什麼時候的事?”

鐵藍仍不理他,拿尾指放下長發蓋住耳朵。

米久討了個沒趣,暗暗咬牙,輕輕地撤肘轉身,修長的手指探到褲子口袋裡去找那個小盒子。原本擔心唐突,此刻倒高興帶了這麼個能開啟話題的小東西。

“以為你有兩副耳洞的。”

鐵藍總算歪了歪頭,瞟一眼伸到她前方的手。他手心上托著一寸見方的首飾盒,黑絲絨上躺著一對鑲嵌海藍寶的耳釘,亮銀底托做成環起來欲咬尾巴的魚型,蠻漂亮的。耳釘周圍另環著一對亮銀耳線,不算長,纏了一圈有餘吧。

她在接不接之間猶豫,直到他輕咳了一聲。算了,算他有心。鐵藍拈著盒蓋,離開他的手後迅速扣上,隨意丟進她的孔雀藍菱格手袋裡。

肯接就好。米久放下心,輕笑:“哎,你那時候說不愛戴首飾的。我逛了幾天,太多地方都變了,從前那幾個影院拆的拆、轉項的轉項。你還記得東南劇場嗎?他家食堂對外營業,餛飩特彆香。”

米久說的事在小二十年前。上學時候,鐵藍愛看電影,米久約她去影院多半能約出來。東南劇場離他們倆家都遠,遇不到熟人,他倆去過幾次。

劇場老舊,在改製的浪潮中自然也轉了私營,之後有幾年,文娛業整體不景氣,各家劇場的日子都難過,這個劇場破產了,原址如今是農貿市場。

話題勾出鐵藍心底的柔軟。那時自己還年輕,整一個沒心沒肺的傻子。到如今,說滄海桑田也不為過。“劇場拆了十來年了。你說的那個餛飩倒還在,我知道地方,回頭帶你去。”

正說著,車慢慢停到一家商鋪門前。鐵藍說到了。米久下車,站在路邊看商鋪牌匾,占據了二樓、三樓兩層櫥窗的巨大的花體字母:ER。

再細看,商鋪外觀裝飾繁複的弧形花紋,門窗用頂弧造型,屋頂以尖頂裝飾,明顯的歐式風格。窗子裡站著仿真模特,展示各色各款西裝。

他知道這家店了,大洋彼岸也有,是一個頗有來曆的意式手工製衣品牌。

鐵藍披上大衣,走過他身邊,先進去。米久趕緊跟上。

開門的襯衫馬甲的服務員認識鐵藍,熱情地跟在她另一邊,請他二人去左側休息室,“藍總來的巧,今天剛到的新豆子,給您送一壺瑪奇朵來?”

“好。凱文在嗎?”

“在的。這就幫您請他過來。”

店鋪內光線曖昧,裝飾用的木質花邊、牆飾,木地板,各種低飽和度的布料,在類似燭光的暖色裡顯示出厚重的年代感。

休息室牆邊裝飾了壁爐,他二人在壁爐前的古銅色皮沙發上落座。米久再看一圈,相比服裝店,這更像個咖啡館。

“你是常客?”

鐵藍笑道:“今天給你定兩套正裝,過幾天帶你去一個聚會,要重視。”

“我?”米久自是意外,而後立刻意識到不然她不會帶自己來。可這太奢侈了,他消費不起啊。“我穿成品西裝一樣的。”

鐵藍讀出了他臉上的窘困,安慰道:“這是你的入職福利。我很期待呢。”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佛是金裝、人是衣裝。西裝是男人的戰袍。”鐵藍眸子轉過米久的薄皮夾克和牛仔褲。毫無疑問,米久是好看的,五官身材都在一流水準,很養眼。

她欠身捏住他的夾克領子,順著拉鏈滑下一段,停到大約西裝的第一顆扣子的位置,“穿著得體,既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對方。我要帶你見的是國內數一數二的製片人,你必須要表達出足夠的重視,懂嗎?”

數一數二?米久盯著鐵藍的眉心,心裡打了一陣鼓。他認真搜索過聃夔集團的信息,鐵藍的生意觸及地產、金控、貸款、擔保、投資,可沒有文娛。她到底哪裡的門路?

關於鐵藍,他這些天和父母聊過幾句。一提她,父親總是避而不談,以沉默離開結束話題。

父親一定知道什麼,回去好好問問他。鐵藍的變化,也許比他原以為的更複雜。

鐵藍見米久迷惑地望著自己,似乎還蒙著,不僅感歎這小子而立之年心思竟還單純,不知是這些年沒遇上風浪還是醉心藝術少研究人與人之間的交道。

要知道,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彆說什麼真實的自我了,外界看起來的樣子才是人所展示的價值。有價值才配獲得價值。

人們會對聖徒挑剔每一點瑕疵。而混蛋犯渾,人們隻會說:看吧,他果然是個混蛋。

——20250112—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