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藍年少時常覺得父母很煩——
母親是廠辦診所的護士,時常值夜班;父親是個老好人,成天被人叫去幫各種忙。
所以鐵藍從小就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父母來教她這個那個,她心裡會說等你們黃花菜都涼了。
阿玄也是鐵藍管的。弟弟小時候很可愛,不知怎麼後來學著當小混混去了。
鐵藍有時候很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教好他;有時候又覺得不能怪自己,畢竟養不教父之過,她當姐姐本就沒那麼多責任。
——直到她永遠失去了他們。
原來有個地方可以用“回”去表達,有一對血肉至親可以不必顧忌地去責怪,甚至被他們隨意責怪,是那麼幸福的事。
當時隻道是尋常。
次日早飯時,鐵玄帶著滿身酒氣和一臉倦容回家,將揉得皺巴巴的西裝丟給家裡傭人,去餐廳挨著鐵藍坐下。
文慧從看見鐵玄已經立在桌邊。鐵藍壓手讓她隻管坐著。文慧到底等鐵玄入座才肯,三兩口吃完,告辭說先回辦公室。
“嗯,去吧。”鐵藍心情很好,笑著陪文慧走出餐廳,指沙發上的幾袋套裝,“彆忘了。”然後給鐵玄端來一盤芋泥餡早餐包。
鐵玄換到對麵坐,直勾勾盯著滿麵春風的家姐,忽道:“姐,你不會開始喜歡女人了吧?”
鐵藍沒想到阿玄弄出這麼一句,驚訝地看著弟弟,將送到半路的甜點放回自己麵前,“你、去看看腦子吧!”
“開玩笑的。”鐵玄嬉笑著,欠身抓了一隻麵包,掰開往嘴裡塞,邊吃邊不清不楚地說:“還是姐對我好。對了,阿久說他還單著,姐,你考慮一下嗎?”
“考慮個屁!吃你的早飯。要不就滾去補覺。”
鐵玄咽儘口中麵包,看鐵藍調戲芋泥心的筷子尖,歎了口氣,“我要早知道你會遇上那麼不靠譜的男人,那時候絕不攔著你和阿久的事。我一直後悔。”
鐵藍拍下筷子就要走。
鐵玄趕緊拉住她,又開始嬉皮笑臉了,“我不說了,你彆走。我還有正事問你。”
“正事?”鐵藍斜著阿玄,意思且聽聽看,要再亂說,絕不給他好臉。
鐵玄推開那些杯盤碗碟,拉著姐姐往二樓書房去,關好門,握著她肩膀,低頭盯著她眼睛正色道:“姐,你實話告訴我,阿明的事到底是不是你點的?”
鐵藍心頭一驚。她找穆懷琛去處理阿明販毐的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懷琛嘴嚴,事情爛在肚子裡也不會說。阿明跑了也許有所猜測,但不可能有證據。
她做出鎮定樣子細看阿玄,見他確是疑問而非下論斷,心中安穩了些,微笑道:“為什麼懷疑我?阿明為那玩意被通緝,那幾個場子都廢了,損失最大的是集團啊。”
鐵玄貪玩任性,為人傲慢,不多疑。阿明的事之前他沒細想。但昨天老魏給他提了個醒,這事出得未免太巧。他不想直說他懷疑姐姐,又放不下心裡的疙瘩,隻追問:“你就告訴我!”
鐵藍理直氣壯地答:“不是!”
鐵玄長出一口氣,坐進窗前躺椅裡,肩膀都鬆了。窗外晨光正好,曬得他倦懶地打了個哈氣。“我就說沒道理嘛。姐,”他偏頭對鐵藍笑起來,“毐品很好賺啊,你為什麼那麼討厭那玩意?隻因為那個姓宋的王八蛋?”
鐵藍嚇了一跳,貼近鐵玄雙手支在他腦袋兩側,居高臨下地逼近他疲憊的臉,厲聲道:“你沒碰過吧!”
“當然沒有!”鐵玄委屈地瞪回去,“你的話我什麼時候不聽了。”
他的眼睛那麼坦率,鐵藍放下心,退到桌邊喝了口水,笑道:“其一,毐品太坑人了;其二,你知道國內的禁毐力度,太危險;其三,”她倒了杯水,回到鐵玄身邊遞給他,矮身坐在地毯上,怎麼看阿玄怎麼順眼,“咱們做的是生意。那種東西風險太大、利潤太高、複製渠道又太容易,實屬火中取栗的買賣,不是經營之道。”
鐵玄回望姐姐,她眼窩裡透出的青叫他心疼,“還是從前好,談什麼生意,不服的就打到他服。你看你這一天天的,拿自己當公關了。”
“不是那個年代了。現在還靠暴力就是直接給人塞把柄。”鐵藍親昵地來回摩挲鐵玄耳廓上的那隻黃金虎牙,“彆擔心,做正經生意也可以很賺錢。等安穩了,我想把彌輝接回來,真怕他把我忘了。”
“那不能!我乾兒子是最好的!”鐵玄笑道。
“那是你外甥!教你幾遍了,還亂說。”鐵藍按著阿玄肩膀起身,讓他回屋去補覺。她得去集團了,今天還有今天的事要忙。關於阿明,鐵藍在心中歎到:阿玄這臭小子,跟他那幾個哥們講道義,阿明的事不能讓阿玄動手,會傷了阿玄的心的。
在她心裡,兒子尚且不如弟弟。父母走了之後,她姐弟相依為命,那些最難的日子,她隻有他。
許文慧從鐵藍家出來,麻煩司機先送她回一趟家。因為提著衣服,不好直接去集團。人多嘴雜,叫有心人看見,費口舌。
她做事謹慎,鐵藍也喜歡她工作時的謹慎。然而,小心翼翼很無趣,誰心裡沒有一個忘乎所以的小人兒呢。
扭開鑰匙,文慧先看見一雙男人的鞋在架子上,棕紅色壓卷草紋的軟皮便鞋。她有三分快樂,嗯,不能再多了。不能將快樂寄托在一個有妻兒的男人身上。
她帶上門,站在玄關向臥室喊了一聲,“你怎麼沒走?”
她租的是一個三室的平層,在交通便利的黃金地段,高級商務公寓,租金不菲。她薪酬高,加上老魏時不時給她一個動人的數目,文慧的經濟挺寬鬆的。
有錢不能隨意花,如錦衣夜行,比沒有更惹人心癢難耐。
自從入職聃夔,她越來越討厭每天穿著一成不變的職業套裝,討厭盤發、討厭加班、討厭隨時恭候老板的各種工作上的以及延伸到工作之外的要求。
班越上越沒了自己,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工作狀態,畢竟誰家正經老板睡覺要秘書陪!
她將房間布置得可愛,像個孩子似的,沙發、地板散落著許多布藝娃娃,五顏六色、造型古怪,好幾隻七扭八歪的章魚,還有看不出到底是什麼的小怪物。
她在每個房間門口擺上鮮花和藤蔓,增添許多生氣,屋裡養了十幾隻倉鼠,就地隨處擺著。客廳亂得下不去腳,可她偏要這樣亂糟糟的,要一處不受拘束的鬆散。
老魏聽見文慧喊他,披上睡衣出來,跳過那些倉鼠籠子和古怪的娃娃,笑嗬嗬往她腰上抱。
文慧側開腦袋推他,“彆把我妝弄花了,馬上得走。幫我把衣服拿進去。”
老魏聽聞,鬆開胳膊,手仍在她西裝外頭裡麵,貼著腰帶,笑道:“又給你做了套裝?藍老大的品味真夠固執的。”他向後仰,品評地打量過文慧,“這些套裝我看著都一樣。沒女人味兒。”
文慧白眼道:“藍總天天穿收腰長裙,夠有女人味嗎?”
“她?”老魏鬆開文慧,伸手拽過衣服袋子,退了好幾步,扔在沙發上,隨手掃開幾隻娃娃,坐進去,翹著腳對文慧笑,“嗬嗬嗬嗬,除了那身皮,藍老大哪裡像個女人?我從沒見過哪個女人像她一樣鐵石心腸。”
文慧聽聞,糾結著眉毛怪道:“哎,藍總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
這個感覺多次劃過她的腦子。她其實不太信,因為她見過藍總和一些年輕英俊的男人約會,尤其在她剛入職時候。
可她又沒辦法斷絕這個想法,那些絲絲縷縷的痕跡都是指證的證據。鐵藍送她的隻符合鐵藍審美的衣服首飾,換衣服時候鐵藍在她背後盯著她的欣賞的眼神,要她留宿時鐵藍好像撒嬌一樣的小動作,以及被子裡有意無意的碰觸……
許文慧胃裡一陣翻騰,趕緊捂住嘴巴壓下惡心。她絕對是被那個控製狂性騷擾了!
老魏見狀心往上一提,“哎你……”後麵卻沒說,迅速將疑惑壓下去。不應該,上次做她月經剛走,這才幾天而已,“喝口水嗎?”
“不用,我得走了。”文慧厭煩地搖頭,臨出門又想起一事,匆忙撂了一句,“對了,鐵藍說南城鋼廠她不打算動。”
文慧出門沒急著走,而是靠在門上回想鐵藍那張嫵媚的臉,捂著胸口又是一陣惡心。
辭職!離那個不正常的女人遠遠的!
可下一秒,當她看清了她所在的寬敞明亮的走廊,她猶豫了。
這份工作薪水太好,再找個同樣標準的可能很難。而且,誰能保證下一個老板不會騷擾她?換個男的也許她要麵對的就不隻是睡覺時候拉拉手了……
老魏在文慧關上門的那一秒跳了起來,快步回到臥室去,從床頭櫃裡拿出剛拆封的那盒套子,找到噴碼仔細核對出廠日期和保質期。
很好,很新。
他鬆了口氣,一定沒事的。
他倒不在乎多個孩子,可不能是許文慧,被鐵藍知道了還得了?
那個女人……老魏咬緊了牙,一時無處撒氣,掃掉床上的小怪物們。鐵藍的作風,可以交換利益,但不能私下打她主意,她不允許。那個女人很記仇。
老魏知道鐵藍在邊緣化他。明明他也是集團的人。鐵藍現在要洗白,要抹掉臟手的生意,用他們出生入死道上混出來賺的錢去投資地產,假裝是個正經商人。
哪有那麼好的事,她想丟開誰就丟開?有阿明的例子在前,自己難道還傻傻地等著成為魚肉?
不如先下手為強!
——20250108—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