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三)(1 / 1)

“這間廂房還未有人住過,是孟老板特意為姑娘安置的,可是有什麼不妥?”少女神色怯怯。

看嚇到了麵前姑娘,桃李急忙擺手寬慰,“沒有沒有,隻是這龍芻草隻產於我家鄉,不知你們這裡為何會有龍芻香。”

黃杉少女聞言鬆快一笑,“原來如此,許是巧合吧。”繼而引著桃李進入屋內,拍了拍手,屋門隨即關閉,“打開係統。”

“係統已開啟,初始狀態請設置。”

“姑娘,這係統就如私人管家般,室內燈光、鬨鐘、音樂等皆可按您喜好設置調節。

我叫小蜂,您按床頭呼叫按鈕,我就會第一時間趕來。姑娘現在還有什麼需要嗎?”少女雙手交握置於腹前,笑容熱情燦爛。

桃李深深吸了口氣,“你掐我一下。”

“啊?”

桃李拉開兩個圓凳,一把扯住少女衣袖,相視端坐,“你掐我一下,我還是覺得這是場夢。”

少女嫣然一笑,回握了握桃李,“當然是夢,姑娘說笑了不是,咱們這裡是勿夢城,上至一區下至十三區可不都在夢裡。”

桃李略沉吟,“你們這兒叫‘聊齋’對嗎?應該算是酒樓吧。”

“我知道了,姑娘應是才進第十二區不久吧。”少女恍然大悟,“咱們聊齋自開店以來便以絕對實力橫掃勿夢城酒店排行榜,縱觀整個十三區,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

“怎麼說?”

“滄浪、碧晝、逶迤、祗鑄四大海,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八大荒,不論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哪一係,隻有您想不到的,絕無聊齋沒有的。”

“你們酒樓,菜色這麼全啊。”

“不光酒食,仙魔精靈怪五界八卦,正野雜彆稗五類秘史,咱這兒也都是獨家一手信息。”

桃李揚起一道不失禮貌的微笑,俯首稱讚,“資源如此豐富,能在此地做侍女,當真也是厲害得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桃李暗想,要不要在諂媚方麵再下下猛料,以便套出更多信息。

“哪裡,姑娘過譽了。”少女羞怯一笑,紅暈浮上麵頰,“那還不是咱們孟老板上麵有人。”

……

年輕人,迷魂湯前到底把握不住了些。

桃李微微一笑,一臉興致盎然,“哦?孟老板竟如此有來頭。”崇敬之色溢於言表。

“可不嘛,咱們孟老板可是城內唯一至尊級噬夢師,無數女妖精怪的夢中偶像。”小蜂語罷左右瞧了瞧,右手捂著嘴畔,貼近桃李低語,“隻是坊間多有傳聞,說他履曆水分很大,全靠上麵有人。”

隨即又坐直了身子,朗聲道,“若不是孟老板的跟腳,咱們聊齋是怎麼在眾多酒店中競爭到‘夢境製造’獨家開發權的,‘十二區鐵關係戶’的名號可不是平白起的呢。”

“這,這是可以說的嗎?”饒是再努力,桃李還是難以將僵硬的笑容調整自然。

“沒什麼,姑娘有所不知,在咱們十二區不怕有關係,就怕沒關係。您想想,咱整個勿夢城上四區那皆是天人般的大乘,五至七區也儘是修行至精的合道,八至十區則為元嬰期的普通夢民。這層層分級下來,十二區在旁人眼裡又算得什麼。

凡是上麵犯事兒的,洗履曆的,需要消失的,通通都窩在咱這裡。夢師、夢商、夢犯,再加時不時鬨事兒的第十三區夢魔,沒關係的在這裡根本活不下來,高調點倒也好,至少旁人都忌憚著些。”

“那十一區是乾什麼的?”

“不乾什麼,人家前十區的金貴之軀嫌咱後兩區太臟唄,專門劃分出一塊領域,以免沾染咱們的濁氣。嘁。”小蜂撇了撇嘴,神色不屑。

桃李雙耳信息不絕,大腦飛速運轉,“那你剛說的‘噬夢師’,還有‘夢境製造’,是什麼東西啊?”

“咱們酒店以客戶每年的消費金額為劃分界限,分為青銅、白銀、黃金、星耀、至尊五個等級,不同等級客戶享有差異化服務。

就拿夢境製造來說吧,隻有至尊級客戶才可申請至尊噬夢團定製夢境。”看桃李頗有興趣,小蜂鬥誌陡然昂揚,更加熱情介紹起來。

“至於噬夢服務,簡單來說就是客戶提交申請——編劇撰寫劇本——噬夢團開設夢境。

我們的宗旨是‘讓每一段遺憾傷痛的往事都獲得轉機;讓每一個渴望被擺渡的靈魂都有枝可棲’,一條龍服務包您滿意,還承諾終身保修哦。姑娘若真感興趣,可以先在咱們店開個會員。”

眼看小蜂雙眼放光,已有滔滔不絕之勢,桃李急忙搶過話頭,“編劇是什麼意思,噬夢團又具體指什麼?”

“哎呀。”小蜂一聲驚呼站了起來,“一不留神竟都亥時了,今晚我當值,要去前台接班了。姑娘如要開卡記得找我,咱們最近正搞活動,優惠多多哦。”語罷,黃色衣衫輕盈一轉,化為蜜蜂飛了出去。

“係統係統,如今幾時了?”

桃李四仰八叉躺在錦雲織就的棉被上第八次詢問,難以入眠。

“係統為您報時,子時。”儒雅男聲傳來。

“唉。這讓人怎麼睡得著。”桃李將懷中抱枕煩悶一扔,赤腳踱至左側窗前,執起月牙桌麵的紅色果茶,“係統係統,打開簾幕和窗子。”

“好的,即將為您打開簾窗。”

凜冽夜風襲來的瞬間,一通體潔白,赤喙褐眸的天鵝斜摔入內。

桃李本能後跳一步,無措怔立。

“彆,求你彆出聲。”溫柔虛弱的女子之音自天鵝口中傳來。

時間若倒回兩天前,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又一奇景,桃李不知該如何震驚。可如今的她,霎時驚慌後唯有微微漣漪。

“係統係統,關閉簾窗,開啟密室模式。”言畢,桃李伸出手,不知該將眼前鵝從何攙起。

“抱歉,容我稍緩片刻。”天鵝赧然。

“不急不急,喝水嗎?我給你倒一杯。”果茶倒好俯首間,倒在地上的天鵝已變為身著雪色錦衫,麵若白瓷,氣韻清冷的雅致女子。

“仙女姐姐,你莫不是走……”自覺失言,桃李轉而再道,“飛錯了。”

“不。我來找你。”

桌畔博物架上的銀壺滴漏水聲“叮咚”,似暗暗催促桃李時光流逝,快些開口。

蔥白嫩指第九十九次敲點桌麵,“息夫人,雖然你非常篤定,但我還是那句,我不是什麼夢境編劇,不會給人編夢噬夢,也沒去過你口中的白玉縣,你真的找錯人了。”

息夫人目色深深,淚光漸湧,“不,不會錯,是你。你雖長大了些,但眉眼和氣息都與那時一般無異。”

見桃李仍不為所動,息夫人抬手抹去淚痕,“我已時日不多,此行若再度落空,真讓那金蟾奸計得逞,受人豔羨如何,榮華富貴又如何,不如現下即身隕形滅圖個乾淨。”語罷決然起身。

“等等!”桃李眼疾手快,一把捉住息夫人皓腕,電光火石間,一幀幀畫麵飛一般自腦海逝過。

“等等……”桃李麵色突變,呆立原地。

“你怎麼了?”息夫人擔憂撫向麵無血色的桃李。

“彆動。”桃李緩緩闔眼,“我不叫汙垢,我不是傻子,我是息歸的夫君,是她永遠的依靠。縱世人皆辱我、厭我、棄我、傷我,她也不會是其中一個。

你們才是傻子,信耳信眼信天命,唯不信眼前的人與自己的心;重名重利重榮辱,唯視真心如敝履。”

“你……你說什麼……”淚水決堤,息夫人單薄身軀一陣驚顫,心口絞痛。

桃李雙眼緊閉,側首皺眉,竭力看清忽現腦海的混亂畫麵,去聽喧鬨模糊的聲音,隨之一字一句,“吳垢,以後挨了打,就要還回去,懂嘛!縱世人謗你、欺你、笑你、賤你,你也要視自己如珍寶,因為你有比那廳堂高座,虛與委蛇之人至真至純千萬倍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那些將我死死扼住的手,傷我之後還要傷你。為什麼我是個傻子,為什麼我不能好好保護你……”桃李屈身抱頭,腦海與心口撕裂般疼痛,“不要再說了,不要痛了,不要……”

混沌錯亂中,桃李激烈顫抖的身軀忽被一高大身影籠罩,隨即重重跌入堅實有力的胸膛。

“彆怕,是夢。”孟衍半跪在地,一手將桃李緊擁,一手溫柔輕撫著淩亂散落的烏發,“彆怕。”

神識錯亂間,桃李循著男子似遠似近的低語,緊抓一線流光,隨光行進。

“頭兒,我就看看桃兒,保證不打擾她休息。我就看看她醒了沒,指不定我去一看,就把她看醒了。”

耳畔喧鬨由遠及近,桃李神智漸感清晰,“呼……”一口緊壓胸腔的濁氣被深深呼出,沉重的身軀頓感輕鬆。

“桃李!桃李你醒了,桃李你可醒了。頭兒,她醒了!真的醒了!桃李!”

“彆,彆吵。”桃李偏了偏頭,避開阿盛瞬時現於眼前的紅瓤大嘴,“再喊,睡過去怕是醒不來了。”說罷,衝淚光盈盈的阿盛虛弱一笑,“阿盛,你原來是紅瓤西瓜啊。”

“你還笑,嚇死我了!原形都被你嚇出來了。”看著桃李還有氣力開玩笑,阿盛懸著的心才徹底落地,轉而急向屏風滾去。

“頭兒,醒了。”阿盛化為人身,氣衝衝走向屋中央圓桌,拉開圓凳兀自坐了下去。

孟衍一身水青色長袍,一如繼往的淡然飄逸,聽罷阿盛的話,隻輕輕吹去杯盞中漂浮的幾片茶葉,淺笑不語。

“就是靈氣看著損耗不少,原來粉撲撲的小臉多喜慶,現下白得……”阿盛語至此處略一頓,翻了一眼身旁的息夫人,憤憤開口,“白得和息夫人不著凡塵的衣衫一樣呢!”

“我的錯,是我太心急了些,未料她竟會成這樣。”息夫人抿嘴垂眼,目色不清,修長削白的指節緊握手中青瓷盞,緩緩轉動。

“哼!沒想到。”阿盛斜眯著眼,語氣陰陽。

“隻是。”話鋒突轉,茶盞“咯噔”一聲輕置桌麵,息夫人眸光寒意凜凜,“堂堂聊齋噬夢編劇,怎會靈骨如此微弱。除非近日城中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餘下話語戛然而止,息歸隻將寒目投向對麵始終沉靜品茶的男子。

觸感溫潤的琉璃茶盞自唇畔輕移開來,孟衍執盞細觀緩慢流動的盞上奇景。

“話說,這琉璃盞還是金老板二百年前與夫人訂婚前夕,特意著人送來聊齋以表謝意的。誰知昨夜,老友竟再次登門,禮在次,誠意深啊。”

息夫人擺手,單刀直入,“開價吧。這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個價,雖不知那老蟾蜍給你開了多少,但我可以保證,隻要你開口,我絕不還價。”

淡淡笑意自孟衍嘴角浮起,“價高價低不在金銀,而是誠意。夫人貴為鴻鵠司前部首,素有極高公信力,想必若有心相助,定能在最短時間內將最能服眾的信息傳遍滿城。”

“說吧,你想傳布什麼信息。我雖已不在宣發界許久,可提攜的後輩早已是當今業內中流砥柱。隻要你說的出,我就能辦得到。”息歸目色凜然。

“夫人應知,近來城內有關聊齋編劇攜噬夢劇本失蹤,夕木能源麵臨枯竭之事已鬨得滿城風雨,妖心惶惶。

為城內安定,上界放心,如夫人能將聊齋編劇並非出逃,而是煉化後全麵升級的消息傳遍內外,相信咱們的噬夢編劇也能更加踏實、竭力為夫人賣命。”

孟衍仍舊麵帶淺笑,悠然起身,將手中琉璃盞輕擱息夫人麵前,負手不語。

息夫人朱唇輕揚,矜傲之氣四溢,“我們鴻鵠傳書,星奔川騖,從來不是傳說而已。”語罷輕輕提起杯沿,緩緩開口,“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玉白指節驟然一鬆,琉璃茶盞碎落滿地。

“此番噬夢,編劇必須是桃李。”

吩咐阿盛將息夫人由密道送出,目送二人身影消失於樓梯口後,孟衍快速回屋,反手落鎖。

桃李默默躺在床榻上,預想中的體貼問候卻左右等不到。因右側屏風遮擋緣故,廳內情形難以得知。

明明聽到有人屋內落了鎖,怎麼半天沒聲響。各種可能自腦海飛速而過,桃李終是按耐不住,掀被起身,躡手躡腳從屏風探頭向外望去。

偌大的客廳已不見人影,一水青色高大身軀蜷縮一團,緊貼門檻垂首坐地,麵目不清。

“那個,孟老板,你還好嗎?”桃李試探開口,逐步走近。

“完了,剛攢夠錢要跑。”蜷縮的身軀低低呢喃,“你居然能看到妖靈的回憶,徹底完了。”

“你說什麼?”桃李側耳俯身,又向前了一步。

“跑不了了!”孟衍驟然抬首,眼眶泛紅,“費儘心力還是沒躲掉,咱們攤上事兒了,生死攸關的大事兒!”